第四章 藥引
作者:眀月皎皎      更新:2021-12-16 13:59      字數:3629
  第四章 藥引

    胡太醫奉旨來給孫大人診治,可謂是不敢不盡心盡力。

    王氏在一旁看著眉頭一會蹙起,一會舒展,一會又蹙起,一會又舒展的胡太醫,她的心也猶如過山車一般,跟著太醫的表情,上天入地起起伏伏。

    終於胡太醫收了手,王氏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胡太醫,您看我家老爺可還能醒過來?”

    胡太醫是太醫院首席太醫,資質之老隻看他花白的頭發和胡須便得以證實,他的一生都獻給了太醫院,他鍾愛的事業。

    若胡太醫都說不行,那這世上就再沒誰能救得了。

    “醒倒是能醒。”胡太醫捋了把花白的胡須,欲言又止,“隻是若要蘇醒就需要至親之人的鮮血來做藥引,滴入藥中以血親喚醒。”

    王氏還以為是什麽天山雪蓮,千年人參,林海靈芝這樣極難得的神藥。

    一聽隻是人血,立即挽起衣袖,沒有半猶豫道:“胡太醫隨便取就是了,要多少都行。”

    “你的不行。”胡太醫搖頭,“我說的至親並非是毫無血緣的夫妻,而是要擁有至親血脈之人,上行父母,下行兒女,就算是同胞兄弟姐妹也不行。”

    孫仲青已是知命之年,黃土埋半截的人,父母自是指望不上了,唯有兒女。

    孫仲青和妻子王氏這一生隻育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大兒子孫瑾程兩年前棄文從武,遠在邊關行軍。

    這些年邊關戰火連年不斷,軍隊南北調動極大,短時間內很難確定孫瑾程的位置。

    就算是能夠確定,千裏迢迢,消息一去一回最少也要兩個月有餘。

    到那時就算孫瑾程回來了,孫仲青隻怕也早就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期,已駕鶴西去了。

    “程兒遠在千裏之外不能趕回,如此那就隻剩下婉兒了。”王常之道。

    “可……”她的婉兒命已經夠苦的了,此刻人在宮中遇到暴君,還不定受了怎樣的委屈和折磨。

    若是還要她的血來救父親,王氏抹了眼淚,她舍不得……

    王常之知道妹妹最心疼這小女兒,要不當初他也不會默許兒子王槐傾慕孫傾婉,默許兩家的婚事。

    他這些年仕途上多有坎坷,要不是仗著妹夫是戶部尚書給他撐腰,他不知會受到少白眼和欺負。

    所以哪怕當初兒子王槐要帶著孫傾婉私奔,他也沒有反對。

    可如今若孫仲青死了……那朝堂上他還能倚靠誰?

    “淑之,為兄知道你舍不得,我又何嚐舍得。”他的仕途全指望著孫仲青,隻能耐著性子勸慰,“婉兒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更何況她和槐兒還……”

    屋裏還有外人,後麵的話他沒說,但自是不必說,二人也心知肚明。

    若沒有這天降聖旨,詔孫傾婉入宮侍君,明年科舉之後,王家便會向□□式提親,這是兩家早就不言而喻的事。

    提起王槐,王氏心裏盡是惋惜,隻歎女兒與這樣一個好孩子有緣無分,最後掉進暴君魔爪。

    見王氏動容,王常之趁熱打鐵,“淑之,這是眼下能救仲青的唯一辦法,仲青是家裏的頂梁柱,他若倒下,你這後半輩子可怎麽活?

    “你就算不顧及自己,想想剛剛入宮的婉兒,還有遠在千裏之外的程兒,若沒有父親撐腰,孫家倒了,誰還會將他們放在眼裏?”

    王氏心口一顫,想著女兒被困在深宮之中,她一個婦人無計可施,不能幫她分毫,若老爺在……

    “隻是用些血,不會真的傷了婉兒的。”王常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道,“婉兒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我知道她一定願意。”

    王氏當然知道婉兒是個孝順的孩子,為了保全孫家寧願犧牲自己入宮侍君,命都豁出去了,隻是要些血救父親,必然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可是如今婉兒人在宮中,如何將這件事告知她?”

    王常之見妹妹鬆口應了,忙笑道:“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後麵的事交給我,我有辦法。”

    -

    孫傾婉不知道泠寒是什麽時候走的,她也不知為自己是什麽時候,如何就睡著了。

    醒來後她隻記得自己壯著膽子,要泠寒免她不死。

    他心情不錯,說換一個賞賜。

    “姑娘請起來洗漱,該用晚膳了。”

    一個清冷婦人的聲音拉回了孫傾婉的思緒。

    晚膳?

    “什麽時辰?”這屋裏黑漆漆的,她早已沒有了時間的概念,難道已經到晚上了嗎?

    奇嬤嬤回答:“酉時三刻,陛下今日起的略晚,已經過了晚膳時間,姑娘還是快起來吧。”

    孫傾婉雖看不清這位嬤嬤的麵容,但聽著她一板一眼的聲音,也知她這人不宜令人親近。

    “我什麽都看不清,陛下不在,還請嬤嬤能否掌一盞小燈?”她有些試探的問。

    原以為這不好說話的嬤嬤會冰冷拒絕,沒想到竟很痛快的命人拿來了一盞小燭燈。

    許久的漆黑,她終於看到了一絲光亮,這燈不止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切,更是照亮了她的心。

    而眼前的明亮也讓奇嬤嬤看清了床榻上的女子,女子雖秀發有些淩亂,眸中還噙著一絲倦意,但卻掩蓋不住那絕美的容顏。

    她的眼睛極為明亮好看,五官工整,比例極佳,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因為年紀尚淺帶著些青澀,但已然可以看出是位仙姿玉色的美人。

    她的身子和青澀的容貌相比,就要顯得火辣許多了,凹凸有致,溝壑分明。

    奇嬤嬤在宮中這麽久,先帝嬪妃無數,卻未能有一人可與她媲美。

    隻是一張櫻桃小嘴被蹂.躪的著實有些下不去眼,再加上淩亂的發髻和那雙怎麽瞧都含著委屈的盈盈目光,惹人憐惜。

    即使再冰冷的人,見到眼前這一幕,再聯想到陛下的魁梧欣長,這般毫不相符的兩個人在一起,論誰都會忍不住心疼弱勢的一方。

    可目光下移,卻看到女子穿著完好的褻褲,再掃了眼潔白寬敞的床榻,沒有預想的淩亂,也沒有預想的落紅。

    確定女子並未破身,奇嬤嬤也隻是微微訝異,眼中並未掀起多麽大的波瀾,便擺了手,叫宮人進來。

    她在宮中數十載,什麽大場麵沒見過。

    宮人們魚貫而入,服侍孫傾婉洗漱梳妝,為她布膳。

    梳妝期間,孫傾婉終於有機會,借著微弱的燭光去打量這裏的每一個角落,她想知道暴君的寢殿到是一座怎樣的宮殿?

    原本猜想的骷髏宮殿,到處沾滿鮮血,甚至是掛滿了殘肢斷臂的景象沒有出現。

    這裏隻是普通宮殿的模樣,有床榻,桌椅,書案,衣架,還有各種瓷器擺件,玉石字畫,整潔的一塵不染。

    除了大一些,極致的奢華外,其它並無什麽不同,甚至連半分血腥都看不見,她不禁懷疑之前床榻上那好大一灘血泊是她的錯覺。

    孫傾婉坐在椅子上,看著一道道山珍海味端到麵前,宮廷中的菜肴都是極精致的,若是換做以往,她必是早就垂涎三尺了。

    可眼下她卻因為這黑漆漆的宮殿,提不起半點食欲。

    她喜歡陽光,喜歡明亮,就算是到了晚上,也會在閨房點燃好多蠟燭,把屋子照得燈火通明。

    可此刻這裏到處漆黑一片,她麵前隻有一盞微弱的,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的小燈。

    她不想再在這裏呆下去,隻應付似的吃了幾口米飯就放下了碗筷,看向一旁的奇嬤嬤。

    “嬤嬤,陛下不在,我是不是不用再繼續待在這裏?”

    她記得宮裏的女子都有自己的住處,皇帝召喚會來皇帝的寢殿侍寢,不需召喚時便在自己的住處呆著。

    若她能回到自己的宮殿,哪裏應該就不會是一片黑暗了吧?

    “姑娘還沒有位分,暫時還不能分宮。”

    有位分封號的女子,才是被皇帝認可的女人,自是先有身份,才能根據身份再安排住處。

    孫傾婉知道,嬤嬤這話說得含蓄,若是換得直白一些的話來講,她無名無分,連個妾都算不上,哪裏還敢癡心妄想,想要分宮獨住?

    但孫傾婉到不是想要這些,她隻是想要離開這裏罷了。

    “可我一直住在陛下的寢殿裏,是不是也不太妥當?”

    畢竟她從未聽說過,曆朝曆代,那個皇帝的寢殿裏常年住著女子的,這著實不合規矩。

    奇嬤嬤倒是不覺得什麽,自從陛下登基以來,不和規矩的事做得還少嗎?

    “姑娘多慮了,陛下未讓姑娘離開,便是還許姑娘留在這裏,姑娘安心住著便是。”

    她略微頓了頓,聲音清冷:“老奴勸您還是不要想自立宮殿的好。”

    孫傾婉背脊一涼,她不知道奇嬤嬤這話是為她好奉勸她的話,還是覺得她自不量力的警告,但她就是莫名的感到心慌。

    -

    夜裏,她一個人躺在床榻上,微弱的燭光將床榻周圍照亮,目光忽然落在地角處泛著銀銀光亮的發簪上,那是白日裏她用來刺泠寒的那根簪。

    原是打算收好,結果卻被簪尖處點點烏黑吸引了目光。

    拿近,湊到小燭燈前仔細去瞧,不由大驚。

    這簪尖上竟染了毒,那泠寒他是中毒了嗎?

    他是一國君主,竟然也有人敢給他下毒!

    這個想法襲上心頭,連孫傾婉自己都震驚了。

    她不懂朝堂之事,可她卻也知道朝堂爭鬥的險惡,暗潮洶湧。

    孫家至此,便是得罪了權傾朝野的淮安王,大魚吃小魚,這是全百年風雲不變的規則。

    朝臣尚且如此,那麽天家呢?

    九子奪嫡這樣的事何其慘烈,在權力和利益麵前,手足親情又算得了什麽。

    可當今陛下是先帝的獨子,其身側未有一個兄弟,奪嫡之事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

    他從生下來便是太子,是毋庸置疑,唯一繼承皇位之人,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殺戮太多,結仇太多。

    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有誰想要害他,那怕是隻有仇家了。

    而能在皇帝身上下毒之人,必然也擁有著巨大的權利。

    無論是誰,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孫傾婉取下頭上另一根發簪,小小的身子躲在床榻一角,接著微弱的燭光,悄悄將那一節烏黑消磨掉,然後再吹一吹根本就不存在的銀屑,毀屍滅跡。

    看著恢複如初光澤的銀簪,她仿若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將發簪收好,然後闔眼,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