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嗜血
作者:眀月皎皎      更新:2021-12-16 13:59      字數:4904
  第一章 嗜血

    十月的一場滂沱大雨,如涇渭分明的分割線,霎那間與秋分離,將京城正式帶入了冬季。

    雨水滴落在地上,結了一層薄薄冰茬。

    此時的孫府,伴隨著孫老爺步履薄冰後的一聲悶哼,腳下生滑,結結實實一頭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自此整個府宅陷入了一片慌亂之中。

    原本就被烏雲籠罩的孫家,正是應了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句老話,如今家裏唯一的頂梁柱也在這時倒下,眼看要亂成一鍋粥。

    一夜未合眼的夫人王氏,滿臉的憔悴麵容,在瞧見昏迷不醒的老爺後,忍不住默默抹著眼淚。

    心裏暗道,“老天啊,他們這是上輩子做了什麽孽,竟這般不遭上蒼垂憐,先是一道聖旨,要他們的小女兒入宮侍君,如今又在這個節骨眼上老爺昏迷不醒,性命堪憂,這……是要滅了他們孫家的門嗎!”

    郎中開了兩副湯藥囑咐給孫大人喝藥,但到底能不能醒,就要看孫大人自己的造化了。

    悲痛交加,王氏幾欲昏厥,但最後一刻她還是忍痛接下了藥方,命管家速去煎藥。

    不管有沒有效,總要試一試才行。

    “夫人,小姐過來了。”一旁的洪媽媽小聲在王氏耳邊說著,“該是得知了老爺的事。”

    洪媽媽是王氏的陪嫁侍女,也是王氏的心腹。

    “是誰將這事告訴小姐的?都不要命了嗎?”雖是備受打擊,可愛女心切的王氏還是不願再讓女兒雪上加霜。

    縱是這天塌下來,她也要把女兒護在身後,自己來抗!

    “娘,出了這麽大的事,你還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話音剛落,便邁進來位一身雪白梨花衣裙女子,女子巴掌大的臉上布滿了擔憂,黛眉微蹙,一夜未睡得她,雖麵帶倦容,但卻掩蓋不住少女絕美的昳麗容顏。

    她步履匆匆,駐足在床榻前,見到頭上包著重重紗布,額頭也泛著殷紅鮮血,昏迷不醒的父親後,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淚來。

    王氏偏過頭去,不想讓女兒看到她通紅的眼。

    她知女兒孝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自是要毀掉先前的計劃,如此她斂了心神,也肅起了眼眸。

    板臉道:“今夜送你出城的計劃不變,你盡管安心和王槐離去,這輩子都莫要再回京城!”

    她語氣堅決,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不要!”孫傾婉哭紅了眼,“父親生命攸關,這個時候我怎麽能拋下父親和母親於不顧!”

    三日前皇帝一道聖旨,召孫家小女孫傾婉入宮侍奉君側。

    世人皆知,當今陛下是一位殺人如麻,性情乖張,陰晴不定的暴君。

    登基三年,前前後後送去後宮的女子不計其數,可沒有一個活得過三日,都被暴君折磨慘死。

    所以眾人皆知,入宮必是死路一條,而且這死相之難看,是那種飽受摧殘,沒有尊嚴,最痛苦的死法。

    是以縱使榮華富貴,卻沒有女子願意入宮侍君,而孫傾婉之所以這般“幸運”,在一眾女子中脫穎而出,她想應該是父親在朝堂檢舉了西南貪汙一案的原因吧。

    此案牽連甚廣,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徹查到底,如此一來便牽扯出了西南總督曹懷安。

    而這曹懷安據說是淮安王的學生,大量貪墨銀兩上繳國庫,如此一來自是也動了淮安王的根基,還惹得陛下和淮安王叔侄離心。

    所以陛下選她入宮,這其中深意她雖暫且猜不透,但卻可以肯定,這中間隱藏著千絲萬縷的前朝關係和暗中的較量。

    係於皇帝的暴戾殘虐,而她又是巨大權力鬥爭中的一枚小小棋子,毋庸置疑,此一入宮隻怕凶多吉少。

    而按著父親和母親的意思,自是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送死,所以將她托付給了癡情於她的王表哥。

    與其說是托付,倒不如是默許了他們兩私奔,時間就定在今夜戌時,天大黑之後。

    孫傾婉原本是肯的,可是現在她不肯了。

    她看著幾日間明顯憔悴的母親和昏迷不醒的父親,這偌大的宅院,背後的朝堂洶湧,她就這麽走了,未來的日子,若父親不能蘇醒,母親自己一個人可該怎麽扛?

    “傻孩子,你不走就是去送死呀!”王氏知道女兒孝順,可眼下她就是拚了性命,也要保全她。

    “你可知當今陛下是個怎樣的人,你可知入了宮之後會麵臨怎樣的境遇,那暴君他……簡直不是人!”

    孫傾婉還隻是個剛剛及笈,未出閣,尚不懂人事的單純少女。

    身為母親,王氏自是不忍將那些肮髒又殘暴的畫麵說給女兒聽,可她卻深知暴君折磨女子,屈辱女子的手段有多麽令人發指。

    想著那從後宮裏抬出來衣衫盡毀,悲慘不堪,就連死都沒有尊嚴可言的一具具屍體,若女兒入了宮,這些事便都會發生到她的身上。

    王氏隻是想想都覺得心頭梗塞,身子一陣陣冷的發抖。

    “可就算我離開,娘覺得我就能活命嗎?父親摔倒並非是巧合,是有人在父親的茶中下了藥,又恰巧外麵結了冰。”

    後麵的話孫傾婉自是不必再說,王氏也能猜出個大概了。

    “娘若是不信,大可去書房看看父親剛剛用過的茶,若我猜得沒錯,咱們家裏已經有人被買通,今晚就算我走了,也定然會被抓回來,與其如此倒不如入宮。”

    她並不覺得入宮是什麽壞事,雖然前路凶險難測,大多半是和之前那些入宮女子的下場一樣。

    不過若以此能換得父親母親安然,到也值了。

    王氏覺得會有更好的辦法,比如喬裝打扮,再或者翻牆離開,反正辦法這麽多,總歸有一個是有用的。

    可孫傾婉心意已決,她並非擔心逃走後會被抓回來,而是經此一事,她壓根就沒打算要走。

    藥是孫傾婉入門之前叫人下在母親茶裏的,見著母親緩緩睡著,她扶著母親躺在了父親身旁。

    他們寵她愛她,嗬護了她十六年,給了十六年的安逸,眼下家中有難,兄長又不在家,這一刻也是時候該是她為他們做些什麽了。

    “洪媽媽,拜托你替我照顧好他們。”

    -

    夜裏,月色皎潔如水,女子依窗而坐,一身月白儒裙,吹起披帛衣帶偏偏,仿若月桂樹上負氣含靈的仙女,望著皎潔明月悵然出神。

    “小姐這樣冷的天還開窗,小心著涼。”

    距離霜降也不過幾日,一場秋雨一場涼,經昨日一場大雨,外麵已經冷得讓人哆嗦。

    孫傾婉卻一身薄衣,絲毫不覺冷,反倒是叫她尤為的清醒。

    香蘭拿了一件最厚的披風給小姐披上,孫傾婉瞧著時辰,默默道了句:“這個時辰,他該是已經走了吧?”

    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整整過去了兩個時辰,又是這樣寒冷的天,表哥等不到人,該是意識到這個約定取消,徑自回去了吧?

    香蘭知道小姐說得是王家表哥,“表少爺是聰明人,見小姐沒來應該就猜到了,小姐不必擔心。”

    香蘭嘴上雖這般安慰著,可心裏到底還是替小姐惋惜,表少爺多好的一個人,溫文爾雅,知書達理,最重要的是對小姐一心一意。

    若是沒有這曲折,小姐嫁給表少爺,日後的生活定會幸福美滿,可奈何造化弄人,世間之事往往都不能遂人意。

    “小姐,表少爺拜訪,想要見您。”這時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

    女子剛稍稍放下了一點對王槐的愧疚之心,人卻在這個時候找上了門。

    她心口倏然一緊,忽得緊張了起來。

    她知道他定然是沒等到她,如此才跑來找她,想要問個究竟。

    “不見。”她聲音清冷又果斷。

    “小姐明日就要入宮了,不妨見上一麵?”香蘭以為小姐放不下表少爺,不禁試探的問,“見上一麵,將話說清楚總歸是好的,免得傷懷。”

    孫傾婉如何不知這種事她該當麵跟他解釋清楚,可眼下府中遍布敵人眼線,敵在暗他們在明。

    她不派人去通知王槐,和如今不與他見麵,目的都是相同的,無非是不想將王家牽扯其中,希望他能獨善其身罷了。

    至於傷懷,她與王槐總不過見過兩次麵而已,說過的話也不超五句,哪裏算得傷情,不過是應了人家的事卻未兌現,有些覺得抱歉。

    “不見,請他回去吧。”女子果決,也不欲多做解釋,以免多生是非,自此之後他們便做個陌路人,再無瓜葛。

    漆黑夜色下,孫府小門外,小廝恭恭敬敬的回稟,“小姐說了夜色以深,不便再見表少爺了,您還是請回吧。”

    今日不見,那便是決意要入宮了。

    月色下,男子一襲湖藍衣袍,身子微微一顫,她親手給了他希望,卻又親手毀了他的希望。

    如鯁在喉,心裏一肚子的話終究都噎了回去,轉身寞然離開。

    小廝無奈關上院門,不禁嘖嘖,真是天意弄人。

    -

    天一亮,宮裏來接人的馬車就停在了門口。

    許是連日的無眠,這一夜孫傾婉睡得由為的熟,第二日晨起臉色也改善了不少,不再是那種慘兮兮的白。

    宮裏帶了宮裝,有嬤嬤和宮女服侍著,按著宮裏的規矩梳洗打扮。

    一切妥當後,孫傾婉去了父親和母親的房間與他們告別。

    父親昏迷未醒,母親因這藥效還在昏睡,她什麽都沒說,隻是默默的駐足。

    她不知道自己此次一去是否永別,隻是眼睛一刻也不眨的看著,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可又過的那麽快。

    直到身後傳來太監尖細的嗓音:“時候不早,姑娘快隨老奴入宮吧,讓陛下等著急可就不好了。”

    孫傾婉緊緊摳攥著手帕,貝齒咬著下唇,似要咬出血來,依依不舍。

    半晌在太監正欲再次開口催促的時候,她跪下身,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毅然決然的向外走去。

    “小姐!”

    剛走下青石台階,身後就傳來了洪媽媽顫抖的聲音。

    比母親僅小兩歲的她,在孫傾婉眼裏位同姨母,是看著她長大的。

    洪媽媽怕宮裏人阻攔,腳下生風般飛快跑到孫傾婉跟前,緊緊抓住她的手。

    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說給她聽。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皇帝也是男人,是男子就都躲不過一個色字,那些先前入宮的女子許是未摸到陛下喜好,小姐天資昳麗,隻要肯用心,投其所好,未必就是最壞的結果!”

    洪媽媽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傳進孫傾婉的耳畔。

    孫傾婉輕輕點頭,“媽媽放心,我記下了。”

    她沒有揭穿洪媽媽的話,自然洪媽媽自己也是曉得的,這麽多年送入宮中的女子如流水一般,形形色色什麽樣的沒有。

    若都不能得陛下歡心,那這世上還有什麽樣的女子才能讓暴君住手,不再下殺心?

    這幾率顯然十分渺茫,可眼下她被逼上梁山,還有別的選擇機會嗎?

    孫傾婉坐在馬車裏,耳邊是源源不斷,車輪滾在青石路麵上,轟轟隆隆的摩擦聲。

    而腦海裏卻是源源不斷,方才洪媽媽叮囑她的話。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陛下也是男子,是男子便都愛美色,如今她的處境,若想要在皇宮中活下去,不步前人後塵,便要想法子討好皇帝,至少討得他不會要了她的命。

    可對於一個尚不懂人事,對這方麵一無所知的姑娘來說,孫傾婉明白投其所好是什麽意思,可該怎麽往男人身上運用,這卻是叫她一時犯難,傷透了腦筋。

    還未想出個頭緒,身下馬車卻倏然停止。

    外麵又響起太監尖細的嗓音:“姑娘到了,請下車吧。”

    孫傾婉映聲緩緩下了馬車,她明記得上馬車時還是青天白日,明媚驕陽。

    可一下馬車眼前卻是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的四周靜謐的可怕,那一刻仿若跌入了永不見天日的萬丈深淵。

    “這是什麽地方?”

    孫傾婉被扶著,腳下踉蹌,穿過漆黑的長廊,她天生生有夜盲症,對黑暗極其敏感,她看不見又摸不著,一切全靠旁人引導,心中漸漸生出不安。

    “是陛下的寢殿。”

    身旁由宮女扶著,太監跟在後麵解釋到,“陛下不喜光亮,所以這裏常年不掌燈。”

    不掌燈?

    那如何看路?

    孫傾婉心裏疑惑,但終究是沒有問出口。

    進入宮殿,宮女將她帶到軟榻旁,緩緩坐下,女子兩眼一抹黑,什麽都看不到,隻能聽到身旁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他們竟隻留下她一個!

    不安和恐怖漸漸襲上心頭,她叫了幾聲蘭香,卻根本無人回應。

    她知道蘭香一定是被阻在了外麵,沒有跟進來。

    如此她隻能安靜的坐在那裏,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每過一息她心頭便跟著緊張一分。

    腦袋忍不住的開始胡思亂想著,想著一會皇帝來了會如會對待她?會打她罵她或者還是怎樣?

    單純的女子自是想不到更多折磨人的辦法,想象僅止於此,但內心當中的恐懼卻不會被收攏,反而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無限放大。

    身下裙擺忽然沾染了什麽黏黏的液體,那液體滲透了她的衣裙,印濕了大片。

    女子察覺不適,下意識伸手去摸,觸手便是一片的濕凝濃稠,一骨子腥味瞬間充斥鼻翼。

    她將手湊到麵前,仔細一嗅,瞬間毛骨悚然,竟是血,她坐在了好大一片血泊上!

    想起暴君的殺人如麻,她眼前一片漆黑,不由得令人懷疑這屋裏可是一座骷髏宮殿,滿地死人?

    細思極恐,身體每一處毛孔都跟著顫栗了起來,她倏地起身,身子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上。

    就在此時,殿門發出“吱呀”聲響,在靜謐的屋子裏仿佛一道破空炸開的天雷,恐怖可怕。

    隨之便是一串沉穩的腳步聲,漸漸向她逼近。

    孫傾婉瞪大了瞳孔,突然一隻黏膩又濕漉漉的大掌,在黑暗中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