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江殷的守護,江燁的抉擇……
作者:鷺洲裏      更新:2021-12-12 12:16      字數:10783
  第96章 江殷的守護,江燁的抉擇……

    這次遊玩也不過是在附近一帶的山嶺禦林閑逛。

    因著有命婦妃子們前來, 地方官提前一天就已經清查了山嶺上下,確保山嶺一帶沒有閑雜人等,同時還驅趕了山嶺之中可能傷人的猛獸, 確保這群登高的王孫公子們不會受到傷害。

    離開行宮之後, 各人有各人的去處,因此原本集結的隊伍也漸漸鬆散開。

    陸玖同江殷江燁兩兄弟走在一起,隻覺得氣氛實在詭異,若要開口說話, 三個人都急著開口,若不說話,三個人便都隻沉默。

    一路往山上走, 身邊漸漸冷清,回過神來的時候,周身隻剩下了寥寥幾名同行的公子小姐, 餘下的便是江燁身後隨行的侍衛們。

    江燁把原來寸步不離的侍衛略微支遠了些, 待到身旁沒有旁的人, 方才轉眸看向身旁的陸玖,微笑道:“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同你說話,現在有了機會, 又隻怕你不肯聽我說。看來,元朗與你的好事很快將近,我先在這裏恭祝。”

    江殷皺了皺眉,沒想到江燁要說的話是這些。

    陸玖也覺得這話不像從江燁嘴裏說出來的。

    前段時間還糾纏不休的江燁突然決定鬆手, 還好心好意地恭祝他們二人好事將近, 這樣的話,江殷怎麽聽怎麽奇怪。

    陸玖回眸朝著江燁道:“太孫客氣,我與皇太孫還未定親, 您的恭祝尚且早了些。”

    “不早,我倒是估摸著,此番從山東回去之後,元朗應當就要登門提親了吧。”江燁微笑妥帖,看不出一絲破綻,“元朗,既然你與陸三小姐都快定親了,許多事情我不放手也得放手,隻是在我放手前,有些話我想單獨同陸玖說清楚,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這個機會?”

    江殷遲疑了一下,下意識地擔心陸玖的安慰,但轉頭看向身後的一眾嚴陣以待的侍衛,還是猶豫了一下。

    他凝視著江燁,沉聲道:“你若是真的要放手,我自然會給你這個機會,隻是說完以後,你與玖玖便再無瓜葛,今後不要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我知道。”江燁望著江殷微笑,“其實你離開之前,她便已經同我說得十分清楚,我知道她的心裏有你,隻是我自己一直不肯接受事實罷了,如今既然你回來,我更沒了位置。我隻想最後同她說幾句話,說完了便散了。”

    江燁的麵孔上有著真誠的笑容,江殷審視著他,可從對方的麵孔上亦察覺不出什麽。

    “我最後信你一次。”江殷看著江燁,定定道。

    江燁莞爾微笑:“多謝你,元朗。”

    江殷牽著韁繩,扳鞍上馬,回眸凝望著陸玖道:“那我就在前麵的山頂等你們。”

    陸玖也想著這幾年與江燁的揪扯應該有個了結,於是朝著江殷一點頭,看著他策馬先行一步朝著山頂遠去,餘留下自己同江燁在身後。

    陸玖凝望著江殷遠去的身影,許久才慢慢開口道:“江殷已經先走了,太孫有什麽想說的話,便說吧,說完,臣女與太孫之間便不要再有來往。”

    江燁走在她的身邊,微微笑道:“其實有很多時候,我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麽會喜歡上江殷呢?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我與江殷之間,誰才是更好的那個。”

    陸玖的聲音淡漠縹緲:“更好的那個不一定是最適合自己的那個,太孫殿下,事到如今再問這樣的話不覺得可笑嗎?我選江殷,自然是因為江殷有他的好。”

    江燁微笑:“看起來,陸姑娘是非元朗不可了?”

    陸玖側眸,一雙鳳眼淩淩望著江燁,沉黑的眼仁裏浸透出幾分寒意:“這件事情,太孫殿下三年前不就已經知道?我選的人,自始至終都是江殷一人,不論他是當初那個毛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還是如今的將軍,不論他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他,我的心意,是不可能轉變的。”

    陸玖一字一句清晰的話語如同一根根尖銳的銀針,把江燁麵孔上那完美無缺的笑容麵具幾乎紮得碎裂。

    江燁忽然停住腳步,眼底那些素日的溫文爾雅在一夕之間被擊破,漸漸顯露出他溫雅麵皮底下的瘋魔。

    他停下,猛地一把扣住了陸玖的手腕,笑著問道:“你就這麽喜歡他?這三年間我對你的好,你都視而不見麽?”

    陸玖被江燁這忽然的舉動嚇了一跳,抬眸看他,隻見到他高大的身形籠出一塊巨大的陰影,將她整個包裹在其中。

    男女之間相距懸殊的力氣令陸玖心底產生出一絲惶恐,但理智的冷靜又很快撫平了心裏的慌張。

    陸玖端著冷靜的麵容,慢慢仰頭,目光如錐一般盯著江燁緊握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也笑了:“太孫殿下,臣女一直不明白,你我之間從前萍水相逢,殿下放著京師上下這麽多的漂亮女人不喜歡,為什麽偏偏挑中臣女?臣女覺得,殿下應當不是一個色令智昏的人才對。”

    江燁一手握著陸玖的手腕,另一手則輕輕地抬起,對著身後的隨從們打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退遠些。

    侍衛們抱拳,無聲無息地往後退開。

    “你說得很對,我也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瘋了,為什麽放著別的女人不喜歡,偏偏喜歡你。”江燁低頭,望著陸玖一笑,那笑容與素日的溫和不同,帶著一點妖冶的嫵媚。

    “江殷就在前麵不遠處,隻要我喊出聲,他就會馬山過來,太孫還是不要做什麽出格的行為才好。”陸玖抬眸對上江燁的眼睛,眼底帶著一絲笑意,“太孫確定要一直這樣握著臣女的手腕說話麽?這樣的情景若是被旁人看見,您的君子之名可要功虧一簣。”

    “君子?”江燁握著陸玖的手不肯放鬆,輕笑一聲。

    陸玖定定看著他的眼:“您是君子,有違禮節的事情是不會做的。”

    江燁抓著她的手,眼神森然莫測:“你怎麽知道,我想做的便是君子?”

    陸玖仰頭猛然看著江燁,隻覺得眼前這個人無比的陌生。

    江燁握著她的手,輕輕笑著,眼角眉梢裏退卻了平日的端方溫雅,隻餘下輕佻的風情。

    陸玖的聲音裏透著理智:“您是太孫殿下,持重些。”

    江燁卻忽然笑了,笑聲戛然止住後,他垂眸下來,那雙平日裏總是溫柔雅致的眼眸再也壓抑不住,露出眼底猩紅的瘋狂。

    他分明微笑著,可那張臉便是給人一種瘋狂和歇斯底裏的感覺:“皇太孫又如何?皇太孫也是凡人罷了,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是人便有欲|望,這樣裝作隱忍持重、淡定自若的樣子很難,難道我就不能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瘋狂一回?”

    陸玖咬了咬牙,冷眼看著江燁:“人有七情六欲是沒錯,殿下要瘋狂一回也沒錯,可是這些東西跟臣女有何關係?”

    江燁看著眼前那張漂亮的臉,哂笑出聲:“為何沒有關係?陸玖,他們偏不讓我得到你,我就偏要得到你。”他的聲音有些啞然,眼底的瘋狂裏浸透出一絲絕望而哀戚的眼神,就這麽可憐兮兮地看著她,“陸玖,我上輩子為你去死過一次,你怎麽能不記得我?”

    江燁的這句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頓時讓陸玖僵硬在原地。

    她抬眸怔怔看著苦笑不已的江燁,隻覺得兩隻耳朵內嗡嗡作鳴,什麽也聽不清。

    “你、你說什麽……”陸玖看著江燁喃喃,想要問清楚,“什麽上輩子?”

    江燁那雙漂亮而哀戚的眼睛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張了張嘴。

    可陸玖還沒聽清他究竟說了些什麽,便聽見遠處山頂山一陣猛獸的咆哮聲。

    “什麽聲音!?”驚惶之中,陸玖猛然朝著山頂看去,忽然想起來江殷就在山頂附近,一時之間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就這麽硬生生地甩開了江燁桎梏著自己手腕的手,緊接著翻身上馬,不顧一切地朝著山頂的方向奔去。

    遠處的侍衛們臉上也閃過慌張,議論連連。

    “怎麽會有野獸的叫聲?”

    “聽這聲音,像是老虎這樣的猛獸!昨日巡山的時候不是已經把這些吃人的猛獸都趕走了麽?”

    江燁聽到遠處猛獸的咆哮聲,先是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是怎麽回事,臉上不覺露出一點欣慰的笑容。

    昨日陸瑜已經替他安排好了一切,現在那隻破籠而出的餓了好幾日的凶獸,隻怕正在山頂同江殷撕扯,少時就能把他生吞活剝。

    可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間,卻看到陸玖徑直翻身上馬朝著江殷所在的方向奔去,一時之間江燁也慌了神,立即也扳鞍上馬,回眸厲聲嗬斥背後的侍衛:“都還愣著做什麽!快將宣平侯三小姐拉回來!”

    這些侍衛都是太子妃陳氏欽點護衛在江燁身邊的,他們所接受的命令便是死也要護著江燁,不能讓他受到半點傷害。

    此刻聽見前方不遠處有猛獸出沒,他們第一反應不是聽從江燁的命令往前追回陸玖,而後前仆後繼地拉住江燁及他胯|下的馬匹,不讓他追隨著陸玖前往前方危險的地區。

    “殿下,使不得!”侍衛們七手八腳地拉住了江燁的馬匹,想要阻止他追隨陸玖的方向過去。

    江燁原本的打算是牽製住陸玖,讓江殷獨自一人與猛獸纏鬥,看到陸玖掙脫自己的手朝著江殷的方向前去,怎麽肯罷休,狠狠一揮手中的韁繩。

    胯|下的馬匹吃痛地撲騰起雙蹄,喘著粗氣,一瞬間蹬開了身邊糾纏的侍衛,一騎絕塵追著陸玖的方向過去。

    身後的侍衛們見阻攔無用,為首的頭領連忙嗬斥道:“你們三個趕緊回去,稟報太子妃,我們先去保護太孫殿下!”

    侍衛們領命,一部分趕緊朝著山下的方向騎馬飛馳而去,剩餘的一部分人馬追隨在江燁身後,朝著山頂的方向奔去。

    陸玖與山頂所隔的距離不遠,不過一瞬間的功夫便趕到了山頂處。

    待看到山頂上的景象時,她整個人都怔住了。

    隻見到山頂之上,懸崖之邊,不知從何處跑出了兩隻碩大的白老虎,那兩隻老虎高大,足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般高大,此刻它們正低吼著,一雙獸瞳緊盯著懸崖邊的江殷。

    今日出遊,江殷並沒有帶多餘的武器在身上,渾身上下隻有一把防身的寶刀。

    此刻他站在懸崖邊,舉著刀,與麵前的兩隻凶獸以目光對峙。

    聽見遠處傳來的馬蹄聲,他下意識抬眸,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陸玖,頓時心裏方寸大亂,不管不顧地喊道:“玖玖,別管我,快跑!!”

    聽見背後的響動,那兩隻白虎也在轉瞬間回過頭來,一雙黃褐色的眼瞳靜靜盯向陸玖及她胯|下的馬匹,露出鋒利大顆的犬牙,嘴裏還不停流著垂涎的口水。

    陸玖心裏緊繃著的一根弦像是在刹那間崩斷,她瞳孔驟然張開,耳邊江殷嘶吼般的呼喚讓她回過神來,連忙勒緊了手裏的韁繩。

    江殷的衣衫已經被扯破了好幾處,衣袖也被撕裂了一截,臉上還沾著些血,手裏握著的刀上也沾染了血跡,不知是他的,還是那兩隻凶獸的。

    此處兩邊都是懸崖絕壁,兩隻凶獸一定是不久前從後麵的叢林裏跳出來的,因此才阻隔了江殷的退路,讓他隻能在懸崖邊被迫與之纏鬥。

    慌亂之下,心底抽絲剝繭般的生出一絲清醒的神誌,陸玖握著韁繩,一雙眼睛死死地鎖在江殷的身上,知道他一個人必然對付不了兩隻成年的猛虎,隻能由自己先往後引走一隻。

    江殷對抗一頭老虎勉強還可以,而自己的背後就是江燁等人,江燁身邊的侍衛皆是佩刀佩弓箭,必然能夠壓製住另一隻。

    陸玖麵容上慌亂的神色裏陡然流露出冷靜,她深深看了江殷一眼,心意已決,於是對著那兩隻回頭的猛虎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而後一腳踹在馬腹上。

    馬兒驚恐地嘶鳴起來,生靈本能的求生意誌讓它轉身朝著背後邁步瘋跑,果然吸引了其中一頭老虎的注意。

    “江殷,當心!”陸玖回頭咬著牙衝江殷大喊。

    江殷一瞬間醒神,猛地握緊了手裏的刀,趁著其中一頭老虎追逐陸玖的瞬間,衝著它的腰腹上狠狠紮進去,濺出一寸血。

    老虎痛叫一聲,龐大的身體扭曲起來,一雙獸瞳猩紅,咆哮著揚起前爪向江殷的身體上揮過去,江殷避之不及,還是讓老虎的利爪從胸膛前的劃了過去。

    一瞬間,痛楚死死地麻痹了神經,他隻覺得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氣,整個人被虎掌猛地狠狠拍飛,宛如一個破布偶般重重摔落在地上。

    陸玖原本想騎馬引著另一頭老虎朝江燁的方向去,卻在回頭的一瞬間看到江殷被那隻瘋狂的老虎拍飛在地,整顆心在刹那揪起,什麽也顧不得了,連忙狠狠揪住韁繩想要調轉馬頭往回趕。

    可是就在一瞬間,身後那隻白虎猛地躥起來,朝著陸玖所乘的白馬撲上來。

    天旋地轉之間,陸玖死死地抱住了頭,被白虎從馬上撞了下來,整個人摔在地上。

    混亂之中,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撞到了哪裏,隻覺得額頭上一片冰冷,頭暈目眩,手腳不聽使喚,怎麽也爬不起來。

    “江殷……江殷……”喉頭裏一片血腥,連帶著眼前的景象也朦朧起來,陸玖不住地喃喃著江殷的名字,想要用他的名字喚醒自己的神誌。

    背後的馬匹傳來痛苦的嗚咽與嘶鳴,像是被什麽咬中了咽喉,這一聲聲的鳴叫讓陸玖慢慢支撐起已經脫力的身體,她用餘光瞥了一眼,但見那隻白虎已經撲上了自己原本乘坐的馬匹,一口咬住了它的咽喉,那尖銳的犬牙刺破馬的皮膚,如注的血泉水一樣噴出來,那隻被咬住的白馬劇烈地顫抖,生命隨著身下流淌的血一點點消散,過了一陣便一動不動地死透了。

    那白虎餓極了,犬牙一掀,將馬的肚皮撕開,血粼粼的腸子心肝流了一地,它一口便吃了馬的腸肚,血順著它進食的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陸玖一瞬間清醒了,冷汗如雨直下,濕透了背脊。

    她一顆心幾乎停跳,在巨大的驚恐之下,本能地邁步朝著江殷的方向奔跑。

    若不是那匹馬,現在在猛虎犬牙下喪生的,就是她自己!

    她衝著江殷的方向瘋狂跑去,即使她怕得要死,渾身顫抖,還是不住地朝著他跑。

    “江殷!”她朝著懸崖的方向跑回去,正見到那隻白虎朝著還躺在地上的江殷飛身撲過去,張開血盆大口,眼看著便要咬上江殷的脖子,“江殷——”

    那一瞬間,陸玖也不知自己是哪裏來的勇氣,她竟然一步邁上前,不要命一般地朝著那猛虎的眼睛摳去。

    她原本便留著尖銳的指甲,趁著那老虎想要低下頭咬住江殷咽喉的一瞬間,狠狠地戳進了黃褐色的大眼珠上!

    陸玖一輩子沒見到那麽惡心的場麵,隻見到自己的半隻手幾乎都快沒進那老虎的眼睛,紅色的血混著不知名的渾濁液體一瞬間鋪滿了她的手背,血腥味和臭味鋪天蓋地地襲來,一瞬間幾乎快把她惡心到窒息。

    那老虎一隻眼被陸玖戳中,瘋狂地嘶吼起來,一頭朝著陸玖的方向狠狠撞過去,頃刻之間就把她撞飛到了一旁。

    那凶獸痛苦而憤怒的嘶吼聲震徹雲霄,幾乎要把人的肝膽震碎,陸玖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停下來之後一刻也不敢停,忙朝著江殷的身邊過去。

    之前從馬背上摔下來的時候她便把頭摔破了,戳瞎老虎的眼睛之後又被它一掌拍飛,翻滾時不慎在地上扭傷了腳,因此她隻能用膝蓋,半走半爬地到達了江殷的身邊。

    江殷傷得好重,他的胸口前挨了猛虎一爪,那尖銳的爪子穿透衣料,徑直在他的皮肉上刮出五條又深又長的血痕。

    他今日原本穿著一件淺色的衣衫,這一瞬間流出的血直把他的胸口全部染濕染紅。

    陸玖看到他胸前那一攤血,隻覺得胸口呼吸一窒,眼眶酸楚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江殷,醒醒,江殷。”

    江殷半伏半靠在她的腿上,氣若遊絲,滿是淋漓鮮血的手上還緊握著那把浴血的長刀。

    陸玖摟著他,想要把他攙扶起來,但她的力氣實在太小,根本不能支撐起他的身體。

    她感覺到他的身體一直在流血,儼然已經成了一口血泉般,那溫熱的液體一直在順著他的背脊,他的雙手低落在她的身上。

    “江殷,江殷……”事到如今,陸玖才覺得自己是多麽地沒用,連江殷的身體她都不能攙扶住,隻能一邊一邊地輕輕拍著他的臉,呼喚著他的名字,“醒醒,江殷……”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他滿是血汙的臉上,帶著哭腔小聲嗚咽著呼喚他。

    那顆顆眼淚如淨潤的雨水,輕輕打在他緊閉的眼簾上。

    他好像感知到了什麽,眉頭緊鎖,輕輕地抖一下纖長濃密的睫毛。

    陸玖欣喜若狂,正要再呼喚他的名字,忽然之間聽見身旁一陣猛獸嘶吼。

    她惶急地轉過頭去,見到那隻獨眼的老虎複仇一般,窮凶極惡地朝著她的方向撲來。

    這一瞬間,陸玖渾身的靈魄都好似被抽出,人已經全然失去了知覺,隻如同一具泥胎木偶般跪坐在原地,睜著淚眼呆愣地看著那隻滿臉是血的老虎山搖地動地吼叫著撲上來。

    “……小、心。”耳畔,江殷嘶啞而帶著巨大喘息的聲音傳來。

    陸玖還沒意識到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自己的身體已經被一隻有力的手臂狠狠推向一旁。

    錯愕之間,整個世界都好像無聲起來。

    她跌坐在地上,看著江殷從自己的懷裏掙脫出來,在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憑一己之力,將那隻撲上來的猛虎擋在了自己的身前,並狠狠拔刀,對著它的身體刺去。

    陸玖失了神一般,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耳邊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隻能看見江殷一麵與那隻凶獸角力爭鬥,一邊回過頭來,麵孔猙獰地對著自己喊著什麽話。

    她隻覺得自己的耳朵像是被兩團棉花堵住,什麽也聽不見,江殷還在與那凶獸顫抖,一麵回頭對著自己嘶吼著什麽話。

    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彌漫著。

    陸玖一瞬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手掌心,刺入皮肉的痛楚瞬間打通了她的身體,耳邊喧囂的風聲與江殷拚命的呼喊聲在刹那間刺穿耳膜。

    “——陸玖,跑!跑啊!”

    陸玖呆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後縮了縮。

    那發狂的凶獸在瞬間把江殷撲倒於身下,張開了血盆大口朝他的脖頸處咬,江殷目眥欲裂,吼叫一聲,直接用刀抵在虎口犬牙之下。

    犬牙與刀角力的過程當中,發出震耳欲饋的當啷響聲。

    江殷一麵苦苦支撐,一麵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不遠處的陸玖喊,那聲音裏有擔心,有叱責,更有哀求:“你傻坐著幹什麽,給老子……給老子跑啊!”

    江殷頭一次對她說重話。

    竟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陸玖的兩隻眼睛如同枯竭的泉眼,出神地看著江殷的方向,在他的呼喚聲裏一點點地動起來,朝著懸崖背後的方向爬去,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就在這一瞬間,背後的灌木叢林裏傳來一聲老虎痛叫的嗚咽聲,很快,馬蹄聲與人的奔跑聲傳來。

    陸玖轉頭,但見江燁帶著人馬一瞬間衝出了灌木叢中。

    江殷也察覺到了這陣動靜,與身上的猛獸搏鬥當中,以餘光看見江燁帶著人闖了出來。

    他心底不由得放下了一點心,看情形便猜到江燁已經解決掉了另一隻老虎,有他在,起碼她就能夠平安了。

    而就在那一瞬間,壓製著江殷的那隻猛虎不知是否是因為聽見了同伴死前的淒厲吼叫,變得越發地狂躁不安,一掌揮開了江殷握刀的手,發了狂地拽著他往前衝!

    就在那一瞬間,陸玖瞳孔猛縮,眼睜睜地看著那隻發了狂的老虎撞著江殷,帶著他一路衝出了懸崖邊。

    “江殷!江殷——”刹那間,陸玖隻覺得自己的靈魂好似從軀體上剝除,整個人瘋狂劇烈地顫抖起來,連滾帶爬地衝向懸崖邊。

    她淚流如注,跌跌撞撞地膝行爬到懸崖旁,幾乎是萬念俱灰。

    懸崖下是個深深的峽穀,底下無路,唯有一條洶湧的江水,一旦掉下去,就是有去無回。

    那隻猛虎已經隨著掉落在江水裏不見蹤跡,而江殷呢?

    江殷呢?

    就在那一瞬間,一隻手攀上陸玖膝蓋邊的岩石。

    “江殷!?”陸玖幾乎是喜極而泣!

    江殷並沒有跟隨那隻老虎掉入峽穀下的江水中,而是抓住了懸崖邊的一根藤蔓,整個人吊在了陡峭的岩壁上,命懸一線。

    江殷腳踩著岩壁凸出的一小塊岩石,手攀在懸崖邊,另一隻手抓著藤蔓,揚起滿是血汙傷痕的臉,衝著懸崖邊滿麵淚痕的陸玖虛弱地笑了笑:“……哭什麽,這不還沒死嗎?我命大著呢。”

    陸玖擦幹淨了眼角的淚,隻覺得整個人如同劫後餘生一般,喜出望外地笑起來:“我拉你上來。”

    “好。”江殷虛弱地笑了下,試探著將手放在陸玖的手裏。

    遠處江燁看著懸崖邊的一對人,眼底神色複雜,並沒有第一時間讓身邊的人上去幫忙。

    可看到陸玖那滿臉滿身的血汙,他終究還是於心不忍,轉頭吩咐身份的人道:“上去幫一把。”

    侍從們領命,準備上去施以援手,幫陸玖把江殷拉上來。

    可就在那一眾侍從準備上前的時候,忽然間,陸玖隻覺得膝蓋下的土地好似鬆動了一下,她一瞬間意識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惶急看向懸崖上的江殷。

    江殷也會意過來,連忙要甩開陸玖緊握的手,大吼道:“快跑!這裏要塌了!”

    陸玖何曾肯自己跑,她咬著牙,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要把江殷拉上來:“你抓著我的手快上來!隻差……隻差一點了!我怎麽能拋下你不顧!?”

    江殷聽著陸玖執拗的回答,紅著眼用盡力氣大喊:“江燁,把她帶走!算我求你。”

    江燁清晰地看著,崖邊陸玖所在的那一小塊土地上依然出現斑駁的裂痕,顯然很快就要塌方。

    聽見懸崖底部江殷的呼喚聲,江燁沒有任何遲疑,翻身下馬朝著陸玖的方向奔過去。

    身旁的隨從們趕緊抓住了江燁,不準他再上前涉險:“殿下,太子妃吩咐了臣等護好您的周全,您不能上去!”

    江燁眼看著陸玖拉著江殷不肯鬆手,心裏越發焦急,可卻怎麽也推不開麵前重重阻擋的侍衛。

    就在這一瞬間,懸崖邊鬆動的土塊驟然崩塌,隻見懸崖邊的那道倩影一閃,江燁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刹那間,懸崖邊土崩瓦解,陸玖緊攥著江殷的手,隻覺得自己腳下一鬆,還沒反應過來,嘴裏那一聲驚呼也還沒來得及呼出口,她與江殷二人雙手握緊,便混著泥土揚塵一並朝著峽穀底下洶湧的江水掉落而下。

    “讓開!”江燁看到眼前的場景,再也忍不住了,一拳徑直打向麵前阻撓著自己的侍衛,眼底跳動著暴怒,“我看誰敢攔我!?”

    “——我敢!”

    一瞬間,一個威嚴的女聲在背後響起。

    霎時,江燁的渾身僵住,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去,就見到太子妃陳氏正攙扶著宮女的手急匆匆地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江燁隻覺得自己猶如在冬日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眼瞳驟然縮緊,看著步步沉穩走上前的太子妃,失聲地喚一句:“母親?您怎麽到這來了?”

    “怎麽?我不能來?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打算衝上去救那個女人?”陳氏的目光陰森可怖地盯著不遠處的陸玖,而後又審視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她是什麽身份,配得上你去救?”

    “母親!”江燁忍不住抬高了聲音,一雙眼睛死死地定在太子妃的臉上。

    “你住口!擺正你的身份,你是皇太孫,是除了皇上和太子之外最尊貴的人,她一個侯爵家的小姐,也配讓你舍出性命去救?你有幾條命?我有幾個兒子!?”

    太子妃劈頭蓋臉對著江燁便是一頓訓斥,同時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讓他不能輕易動彈。

    “要是早知道你這麽喜歡她,早幾年我就應該找機會處置了她。”陳氏冷眼盯著江燁道,“讓你能丟了魂的女人,早不該留。”

    江燁失魂落魄地看著眼前空曠的懸崖邊,眼裏原本的色彩悉數褪去,萬念俱灰地道:“母親就這麽容不得兒子喜歡的人?”

    陳氏看見江燁這丟了魂的模樣,心裏也有一絲不忍,但是她身為太子妃的尊榮很快蓋過了她心裏的母性。

    她微眯雙眼,審視地盯著他:“你覺得,你的皇太孫之位還沒有一個女人重要?皇太孫,你要知道,天下的女人多如牛毛,隻要你想,明日就會有無數家世門第優越的名門淑女擺在你的麵前,你何必為了這個女子,讓自己身涉險境?”

    江燁原本渙散的眼神慢慢聚起焦點,很快,他便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變得平靜而麻木。

    他疲倦地抬起雙眼,瞧了一眼太子妃,哂笑一聲:“母親真的隻是容不下兒子喜歡的人麽?不,不是,母親,您是容不下兒子有自己的意願,容不下兒子沒有按照您的意願,而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去行事罷了。不管是喜歡吃的東西,還是喜歡的人,還是喜歡做的事,兒子,都隻能按照您的喜好去選擇。您,隻是不喜歡兒子有自由罷了。”

    陳氏站在懸崖邊,迎麵的寒風吹得她幾欲站不穩腳跟,吹得她懸懸欲墜,好像一個不留神就要跌落萬丈深淵。

    她垂下眼睫,冷淡地掖緊了衣領,譏誚地看著麵前的兒子:“自由?你覺得站在我們這個位置上的人,有自由可言嗎?皇太孫,你不小了,很多事情難道還看不明白嗎?在皇家,隻有君臣,沒有父子夫妻!你要是選擇自由,今天站在你位置上的就是良娣她們母子,你願意眼睜睜看著江煒那個廢物代替你坐皇太孫的位置?你願意眼睜睜看著陸良娣那個賤人代替你母親坐上太子妃的位置?若非是當年我爭了爭,今天的你不過是個庶子!一個庶子能幹什麽!?”

    江燁抬起眼眸,墨玉般的瞳仁如同一雙浸在冷泉裏的鵝卵石,透著絲絲的寒意。

    “母親,我不想當這個皇太孫,從出生的時候就不想,是你,硬生生地要把我捧到這個位置上,逼著我抓緊這個位置不準鬆手,可是我當這個皇太孫已經當得厭倦,你若是想當,你來當,可好?”

    太子妃的眼底驟然迸射出一股怒意,她強忍不住地抬起手,對著江燁的左臉就是一個又狠又迅疾的耳光。

    啪一聲清脆響聲,把江燁打得別過了臉去。

    別過去的那半張臉通紅,印著一個赫赫的手掌印。

    江燁慢慢地轉過臉來,被打得泛紅的麵孔上,一雙眼睛冷得出奇。

    他平靜地看著麵前氣得胸口起伏的太子妃,扯著嘴角笑了一聲。

    陳氏撫著胸口,怒目而視地指著江燁:“你簡直是大逆不道!”

    江燁靜靜看著母親:“難道兒子說得有何不對麽?一直以來,都是因為母親希望兒子成為皇太孫,一直把兒子放在這個位置上。我,隻不過是一個用來替母親爭氣爭臉麵的工具罷了,一個工具而已,又要什麽自由呢?”

    太子妃撫著因為憤怒而起伏不定的心口,氣不打一處來:“我這都是為你好!”

    這一刻,江燁理智得可怕。

    他平靜看著太子妃:“不要用為我好的名義來束縛我。”

    話畢,他便轉身朝著懸崖之下的方向走遠。

    太子妃的麵孔氣得猙獰,她伸手一把揪住了江燁的衣袖:“你要去哪!?”

    “母親放心。”江燁輕描淡寫地拂開她的手,“兒子絕不會做出格的事情,更不會將自己的這具身體置於險境。兒子隻是去吩咐人,趕緊向皇祖父稟報今日的事情,再來就是增派人手,尋找掉落懸崖的齊王世子與宣平侯三小姐。”

    太子妃臉上緊張的神情這才舒緩了幾分下來。

    “母親也不想逼你太緊,可是你父親的身子不好,說不準哪一日就會……”陳氏放低了聲音,“母親隨時隨地都得為你的前程著想,許多事情,希望你也能諒解母親。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這世上誰沒有自己的苦衷?”江燁麵容上的笑容輕淡,“兒子先走了,母親自便。”

    說著,他轉身朝著來時的路緩緩走去,身後的一眾侍衛連忙追隨在他的身後離開。

    江燁朝著來時的路走回去,路邊還留存著另一頭被射殺而死的白虎,同陸玖原先騎過的那匹馬的屍首。

    白虎身中數箭,已經死去,它身側的那匹馬也已經被白虎咬噬得不成樣子,尤其馬匹背上有幾道森然的虎爪劃痕。

    那虎爪如同一把利刃劃開了馬匹的整個脊背,翻出新鮮的皮肉,不過少時的功夫,上麵已經爬了幾隻嗅到腐肉味道的蒼蠅。

    身側內侍連忙要替江燁擋住這惡心的一幕:“太孫殿下,您別看這醃臢東西!”

    江燁本想挪開目光,可就在那一瞬間,他發現那馬匹背部爪痕傷口似乎有些不對,遂停住了腳步。

    “讓開。”江燁低沉道。

    原本擋在那裏的小內侍連忙退開步子,規矩地站在一旁。

    江燁站在那馬匹的屍體旁,擰眉細細地看了一陣那傷口。

    身旁的內侍見到江燁盯著那馬的屍體出神,也不由得駐足仔細看了看。

    細看之下,內侍的臉色恍然變了。

    他慌忙轉頭,看向身邊的江燁,聲音顫抖道:“……殿下,這馬身上的抓痕怎麽變烏了?”

    江燁麵容沉冷,一雙眸子盯著那烏黑的傷痕,以及旁邊白虎鋒利明銳的爪子,慢慢地說道:“有人事先給白虎的爪牙上塗了毒藥。”

    內侍恍然大悟一般,連忙道:“怪不得那老虎死得這麽快!感情是那老虎用爪子抓傷了馬之後,馬的肉上沾了老虎爪子上的毒,老虎吃了馬肉後,毒發身亡的!太孫殿下,有人敢謀害您!”

    江燁的目光靜靜盯著那兩具屍體,心裏慢慢琢磨起方才的事情。

    方才他射殺老虎的時候,雖然那老虎已經受了江殷的刀傷,倒也不至於沒有反抗逃跑的力氣,而是這麽容易就被他身邊的小兵用箭射殺了。

    彼時他總覺得贏得太輕鬆,好像有哪裏不對。

    “真是周到。”江燁的唇畔勾起笑容,這笑容映襯在他那張溫和秀淨的麵孔上顯得有幾絲妖異。

    “一會兒,隨我去見皇孫妃。”他心裏有了主意,轉過身幹脆利落地朝著下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