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的魚和他的廚藝
作者:鷺洲裏      更新:2021-12-12 12:16      字數:9320
  第91章 他的魚和他的廚藝

    江殷擇了一處陰涼十分的天然石板處作為垂釣的地點。

    此處四麵臉盤粗的柳樹環抱, 垂落的深綠柳枝融合成一道道碧綠的天然垂簾,把外頭毒辣的陽光遮擋住。

    麵前碧綠的靜水漪漪,如同一汪上好的祖母綠翡翠, 隻偶爾傳來靜到極點才能聽見得潺潺靜水深流聲, 著聲音混合著樹上的絲絲蟬鳴,映襯著兩麵柳樹茵茵環合,開辟出炎炎夏日獨一份的寧靜。

    兩個人把身上的漁具釣竿與蓮花簍放下,江殷把衣擺胡亂塞進腰帶裏, 而後卷起褲腳,露出膝蓋以下的小腿和腳腕,熟稔地直接跳下一處淺灘, 用冰涼的活水洗淨皮膚上沾染的泥巴。

    “玖玖,你也下來試試,這水真是涼透心了!”江殷雙腳踩在水中, 笑著呼喚岸上的陸玖, 笑聲連連。

    陸玖平日裏當著外人算是個極守規矩的人, 從來沒幹過這荒郊野嶺裏脫鞋戲水的事。

    但聽見江殷的呼喚,又見麵前這一汪清水實在是冰涼清爽,也有些動容。

    她試探著坐在石板上, 將潔白的裙擺輕輕地挽上來,露出一截白如嫩藕的小腿,而後用纖細的玉足輕輕地點了點水麵。

    一瞬間,透心的涼寒之意從她的腳尖傳到全身。

    陸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臉上卻是露出欣喜的笑容來, 漸漸試著將整個腳都沒入了冷水中,而後又放下了另一隻腳。

    她的膽子也漸漸地大了起來,雙腳之前隻是安安靜靜地放在冷水中, 而後那雙玉足緩緩地擺動起來,一下一下地踢動著麵前的水,竟是故意將冰冷的江水水花踢到了站在淺灘的江殷身上。

    江殷的腳踝以下浸泡在江水之中,他萬萬沒料到一向文靜的陸玖竟然會“偷襲”,一下子不防備,被陸玖踢起的水花濺了滿頭滿身,簡直成了個落湯雞。

    而始作俑者陸玖則坐在石板岸上,掩著麵毫不遮掩地看著麵前的落湯雞大聲發笑,笑音琳琅如同串串銀鈴響起,又似鶯啼婉轉,直讓江殷的心底發軟。

    “好啊你,玖玖……”江殷抹一把臉上濕淋淋的水,笑著看向石板上的陸玖,不懷好意地笑道,“你別跑!”

    說完,他應聲將雙手捧到水底,捧起滿手的清水,劈麵插著陸玖的身上潑去。

    陸玖正嘲笑江殷成了落湯雞,自己避之不及,猛地被他這一抔冷水澆了個滿臉滿身,隻見水滴滴答答地順著頭發絲落下來。

    江殷站在淺水灘裏朝著她大笑:“看你還敢笑我!”說著,又捧起一抔清水灑向陸玖,頑劣地笑著,“看你還敢不敢?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陸玖坐在石板上,惶急地躲避著江殷潑過來的河水,嘴裏忙忙地道歉,“我再不敢了!”

    江殷手裏潑水的動作一停,正滿麵得意地想要調侃陸玖,卻在這不妨的一瞬間,被一陣滔天的水花劈麵打來。

    他閃身要躲,可是水花迎麵撲來,顯然已經避之不及,躲不開了,隻得生生受下這一抔江水。

    江殷伸手忙抹了一把臉,滿頭水滴淋淋的。 LJ

    沒等他緩過勁來,麵前又是一陣水聲撲騰的,伴著水聲後陸玖的笑聲朗朗:“兵者詭道也,江殷,你在燕雲山打了這麽多場仗還不明白這個道理麽?誰讓你自己不留神,活該被我偷襲,我陸玖可不是個麵團捏的人,我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

    她一麵歡快笑著,一麵嘩嘩地踢動著腳邊的江水,直把江殷弄得狼狽不堪。

    江殷受著這一陣水花,簡直是毫無還手之力,他雖然渾身濕透,可臉上的笑容一點也不減。

    聽到陸玖如此說,他也笑了起來,挑眉道:“好啊,陸將軍,那咱們今天就來比劃比劃,看看究竟是誰更勝一籌。”

    說著,他伸手捧水,迎麵朝著陸玖潑去。

    陸玖的足尖打起一層水花,笑靨一動,那張濃麗的麵孔上頓時如豔光四放,直如同紫電閃過,驚豔得令人不敢直視。

    “江殷,那咱們就比比,比輸了你可別哭。”陸玖揚起雪白小巧的下巴,臉上神采飛揚明豔,一顰一笑滿是鮮活靈動的表情。

    江殷朗朗笑著,朝著陸玖的身上便是一抔江水,言語之間盡是縱容牽就:“我可不哭,隻你別掉眼淚就好。”

    兩個人在岸邊打起水仗,驚叫笑聲連連,直把柳樹上睡著的蟬也吵醒。

    就這樣不知疲倦地打鬧了多久,兩個人才察覺自己身上的氣力快要耗盡了,這才規規矩矩地都坐在了石板上。

    江殷赤足平攤躺在陸玖的身邊,陸玖則坐在他的左手邊。

    兩個人身上的衣衫、頭發,都濕透了,如剛從水裏撈上來的一般,將那一塊青石板都染得全是水漬。

    陸玖擰著自己衣衫上的睡,朝著身旁平攤躺下的江殷輕輕踹了一下,說:“把你身上的濕衣裳擰一擰,全是水!”

    江殷的雙手反枕在腦後,兩條長腿舒服地交疊子著,以閑散慵懶的姿勢平躺。

    聽見陸玖的話,他俊朗的麵容上打了一個嗬欠:“擰什麽?反正天氣這麽熱,一會兒也就蒸幹了。”

    陸玖伸手輕輕打他一下,嗔怪道:“躲懶!”

    江殷閉著眼睛,感受著柳樹間穿透過來的風輕拂眉眼,他弧度優美的側臉上挾著慵懶的笑:“要是嫌濕衣服穿在身上難受,脫了擰幹方才一旁曬著不是更好?”

    說完,他便起身,抓著衣服的兩角作勢要脫衣。

    陸玖看到那往上抻的衣衫下露出一痕明顯的人魚線和形狀方正的腹肌,頓時一張臉燒得老紅老紅,連忙伸手抓著江殷的衣衫往下一扯,羞惱道:“不許脫不許脫!你再脫我生氣了!”

    江殷正打算脫衣服,忽然被陸玖伸手一拽,被衣服悶了好一陣,急急地把掀起的一角衣服重新放下,無奈道:“你幹嘛?你不是嫌棄我身上的衣裳濕嗎?我脫下來擰了曬幹,你又說不許。你們女人怎麽一會兒一個想法啊,也太善變了。”

    陸玖想起方才掀起的衣角下無意間暴露出的腹肌,一張臉燙了又燙。

    她雖然知道江殷的身材很好,但她從未見到過他衣衫底下藏著的肌肉,方才那驚鴻一瞥,雖然隻看到了一小角腹肌和鮫人線,但她也可以由此推測出,他的衣衫下究竟藏著一副怎樣的孔武結實、令人血脈膨脹的壯實身材。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陸玖連連在心裏念了兩句佛,這才覺得自己發燙的臉漸漸冷卻下來。

    她的心一直在朝她呐喊,讓她不要去想方才看到的東西,但她的腦海卻實誠又不爭氣地不住回放方才看到的一角腹肌。

    “你怎麽了?”江殷見到她不說話,伸出五指在她麵前晃了晃,“怎麽不說話?臉還這麽紅?你很熱嗎?”

    她悄悄咽了一口唾沫,轉過通紅的臉,哼一聲,恨聲羞憤道:“你管我?我不能臉紅?”

    “那倒不是。”江殷揚起臉朗朗笑了兩聲。

    “總之,就是不許再脫衣服……”陸玖小聲羞惱著啜啜。

    “好好好。”江殷老實巴交地把身上的濕衣服抻下去,滿臉縱溺的笑意,“我不脫了還不行?”

    聽見這話,陸玖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燒得通紅的臉頰冷卻了幾分。

    江殷拍了拍濕答答的衣袖,站起身,將身旁的漁具一一的拿出來,煞有其事地開始整理擺布:“那我開始釣魚了,這總行吧?”

    陸玖點點頭,收心回來,好奇地看著江殷搗鼓這些釣魚的用具。

    她不喜歡釣魚,也瞧不出釣魚的樂趣在哪裏,但是在家中,父親陸元忠與弟弟陸鎮倒是喜歡垂釣,得閑的功夫常常在城郊外的江湖邊上一釣便是大半天。

    她坐在江殷身旁,看著他盤腿耐心地整理著手中的各種絲線,好奇道:“你們男人好像都很喜歡垂釣。”

    “男人當然喜歡垂釣了!”江殷頭也不抬地道,“伏線千裏,耐心潛伏等待,看著魚一點點咬鉤的過程,特別好玩特別滿足。尤其是魚上鉤之後扯線想要逃走的時候,它逃你收線,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

    “是麽?”陸玖聽著江殷興致勃勃地講解,撐著半張臉打了個哈欠,興趣缺缺。

    “你一會兒看我釣一條上來就知道了。”江殷興衝衝地拍胸脯保證。

    陸玖挑眉:“行吧,那我看著。”

    說完,江殷便坐在石板上,將手裏尺把長的纖細釣竿揚起,墜著誘餌的掉線如同一條靈蛇般,閃電迅疾地刺入陰潭的伸出,咕咚一聲不見蹤跡。

    兩個渾身濕透的人坐在石板上,趁著背後綠柳叢蔭,四隻眼睛一眨不眨,開始沉默漫長地等待著魚兒上鉤的一刻。

    江殷的話雖然說得自信滿滿、豪情萬丈,但隻可惜今日還是出師未捷。

    六月太陽的毒辣程度,不僅令人生畏,連魚兒也害怕。

    隨著氣溫的逐漸升高,這樣的正午之下,魚兒們早已經潛伏到陰涼的深水處避暑,全然不會再同往日一般在淺水處與附近的淺灘悠遊。

    陸玖靠著江殷坐,撐著半張臉望著釣線處平靜的湖麵,直等到身上原本濕透的衣裳都已經全部風幹,釣線還是一動不動,根本沒有魚來吞食誘餌。

    暑熱的夏日午後,坐在這樣蘊靜生涼的柳蔭下,江上習習涼風吹來,不由得讓人夏困,想睡起中覺來。

    陸玖撐著腦袋,已經栽了好幾回瞌睡,實在是困得不行,於是轉過頭撐著困意綿綿的眼睛看向身側還在全神貫注盯著水麵的江殷,問道:“江殷,魚什麽時候能才上鉤?”

    “噓。”江殷握著釣竿的手穩如老狗一動不動,聽見身邊的陸玖說話連忙噤聲,緊張地道,“小點兒聲,魚聽見就跑了。”

    陸玖歎了口氣:“它們壓根就沒來過。”

    江殷臉紅了一紅:“誰說的!?釣魚都是這樣,你得耐心等。”

    “好,你耐心等吧。”陸玖淺淺抬手掩唇,打了個嗬欠,“我困極了,躺在旁邊睡會兒。”

    江殷一怔,回過頭去:“你就困了?”

    “嗯。”陸玖極輕極緩地沉沉應了一聲,待江殷轉過頭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從身旁的竹簍裏掐了一片碧青鮮嫩的盤盤荷葉蓋在臉上遮光。

    “玖玖?真困了?你不看我一會兒釣上魚的樣子?”江殷伸出另外一隻手,輕輕推了下規矩斯文平躺於身邊的陸玖。

    “你先釣上魚再說吧……”蓮葉下陸玖的聲音淺而渙散,已經帶了幾分入睡的趨勢。

    “你真不看了?”江殷有點失落。

    然而蓮葉底下的陸玖卻並未回答,底下隻傳來她幾縷輕而綿長均勻的呼吸聲,顯然是已經睡熟過去。

    江殷看著她,俊朗英挺的麵容上帶了幾分淺笑:“行,等我釣上了魚再叫你起來,你先睡會兒。”

    陸玖最後隻依稀聽見江殷似乎在耳邊低笑著說了兩句什麽,但她困意深倦,也懶得再細思他究竟說了什麽,隻伴著徐徐而來的涼風漸漸安心沉入夢境。

    陸玖入眠後,江殷怕她著涼,於是脫了一件已經幹透的外衣,淺淺地搭在她的身上,而後自己繼續手持釣竿等著魚上鉤。

    已經偏向西邊的太陽漸漸沉落,午後的時光一點點流逝,很快,那日頭便即將抵達西邊的山上,原本炙熱鮮豔的明黃也逐漸攙濃成溫敦的暖橘黃。

    遠處兩聲雁鳴,江殷自沉靜的垂釣當中舉目抬頭,便見遠處群山環抱,落霞與孤鶩齊飛。

    他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背簍,陸玖睡前的空背簍此刻已經裝了大大小小四五條魚,新鮮釣上來的魚正在背簍裏不住地搖尾翻身,濺起點點水珠。

    江殷看了下日頭與收獲的魚數,掐算著今天也算是滿載而歸了,於是便受了釣竿和釣線,轉頭想要去叫醒蓮葉下還在困覺的陸玖。

    他伸手揭開蓋在陸玖臉上的蓮葉,見到蓮葉下恰如清水出芙蓉的一張秀麗麵容。

    這張臉對江殷來說無比熟悉,遠在燕雲時,多少個日夜,他曾在心中默默描畫她的輪廓,一眉一眼,每一個弧度都幾乎熟記於心,可是每一次看到又會再次動心,怎麽看都看不厭。

    陸玖還在睡著,這一夢她睡得甚是香甜,就連江殷揭開她麵上覆蓋的蓮葉,她也未曾察覺,反而隻是舒適地伸了伸手,微微側過了麵頰,在秀淨的麵孔上露出了一絲舒心愜意的淺淺微笑。

    江殷與她相識這麽久,看見她的睡顏還是頭一次。

    他見過她的許多樣子,驕傲、端莊、豔麗、冷淡、怒氣、歡欣……可是卻從未見過她這樣恬靜的樣子。

    張開眼的時候是豔殺絕倫的麵孔,美麗裏透著一絲淩厲,可是閉上那雙眼睛,卻好像是另一個人,文靜溫和,恬靜柔美,好像把她身上所有的刺都收了回去,隻袒露出一顆最柔軟的心。

    這樣的她,乖巧得像是一隻可以隨意抱在懷中逗弄的小白兔。乖得叫他的心都軟化了。

    江殷撐著半張臉,沉靜溫柔地凝視著她的臉。

    他的手裏還握著她一小盒鮮紅的口脂,原本是打算趁她沒醒的時候捉弄一下她,用鮮紅的口脂在她臉上畫兩撇小貓胡子。

    可是看見她在自己身邊睡得這樣踏實安穩,他又於心不忍,於是將手裏的口脂重新放回了她的花簍裏。

    江殷剛把口脂放回去,原本沉睡著的陸玖輕輕地嚶嚀了一聲,他轉過頭去,卻見她已經自己醒了過來。

    陸玖半夢半醒,揉著眼睛緩緩地坐起身,打了一個嗬欠,睡眼朦朧地看著江殷:“什麽時候了?”

    “應該到申時了。”江殷抬手捧著她的半張臉,用右手指腹輕輕擦了擦她嘴角沾染的一星泥塵,微笑道,“差不過了,我們回去吧,晚了長公主該擔心你。”

    陸玖原本還猶在夢中,一下驚醒過來,臉倏然又紅了,還好江殷已經鬆開了捧著她麵頰的手,轉過身開始收拾身旁的漁具背簍。

    陸玖撫了撫心口,壓下方才狂跳的心,轉移話題掩飾自己剛剛的羞怯:“你釣到魚了不曾?”

    “你自己來看。”江殷轉過頭看她一眼,語氣裏不免含了幾絲驕傲。

    陸玖拍了拍身上的泥塵,好奇地走過去,低頭但見原本空著的背簍裏好幾條大魚,臉上頓時驚喜:“有這麽多呀!”

    江殷把漁具捆在一起,驕傲道:“那當然,我今天說了要給你釣幾條大魚,就必然要釣到,我對你說的話什麽時候失言過?”

    陸玖好奇地身後戳了戳背簍裏活蹦亂跳的魚,抬眸笑吟吟地故意說:“我醒著的時候,你一條魚都沒釣上來,我還以為你今天要戰敗而歸,沒想到我睡了,你的運氣就來了。”

    江殷哼了一聲,揚眉道:“誰讓你這麽快就睡過去,錯過了好戲?”

    “好好好,下次陪你釣魚的時候我肯定不睡了,絕不錯過世子殿下您的英姿。”陸玖哄孩子一般地閑閑遷就了兩聲。

    江殷似有不忿,剛要開口,陸玖又問:“你釣的這都是哪些魚?”

    江殷一想,好男不跟女鬥,於是沉了沉氣說道:“都是些江裏的野鯽魚。”又有些喪氣道,“要不是今天天氣太熱了,興許還是能釣到別的。”

    陸玖抿嘴笑了笑:“不錯,鯽魚就很好。”

    江殷撇了撇嘴:“就是刺太多,肉質也就那樣吧。”

    陸玖看著他滿臉躊躇不得誌的低落樣子,心下一軟,揚手挑眉,戳了幾下他的臉:“人貴知足,鯽魚多好,燉了清湯喝大補。”她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軟聲道,“好了,回去了。”

    聽到這話,江殷麵孔上才出現了幾絲笑容,與陸玖一同收拾東西,背上背簍,隨著陸家的家仆們滿載歸去城內。

    *

    回到鳳鳴城內的時候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街市上逐漸升起燈籠燭火,夜市攤子也緩緩地擺起來。

    江殷騎馬陪著陸家的車馬到了福善街,看著隨行的小廝們將今日陸玖親手采的蓮葉、蓮花還有新鮮蓮蓬搬進侯府,又將自己掉的幾條活鯽魚也拿了進去,於是便準備告辭回齊王府。

    誰知道華陽知曉了此事,便幹脆留了江殷在榮景院用完晚飯再回去不遲,說是不能虧待了釣魚之人的辛苦。

    加之陸玖也想要江殷留下來用飯,江殷便幹脆地留了下來。

    今天新釣的活魚得趁新鮮吃,江殷便主動請纓,說要在榮景院的小廚房裏親手給大家做一鍋鯽魚豆腐湯來。

    陸玖江殷並陸鎮三人陪著華陽坐在暖閣裏說話,陸玖聽了江殷的提議便皺眉道:“你是客人,怎能讓你勞動?再說了,你做過菜?”

    江殷笑道:“放心,在燕雲山的時候,有時候軍餉實在是咽不下去了,為了換換口味,我們就去破冰釣魚,鯽魚湯可是我的拿手菜。”

    “那就勞煩姐夫了!”陸鎮倒是無所畏懼,歡歡喜喜地應下。

    陸玖橫一眼陸鎮,正要教訓他,卻被華陽笑著打住:“既然元朗要試試,就讓他試試,說不定他做的,比咱們素日吃的更有一番風味。”

    華陽既這麽說了,陸玖也隻得答應,看著江殷士氣高昂地去了小廚房。

    江殷在廚房搗鼓鯽魚湯的時候,陸玖在華陽的暖閣裏坐立不安,來回皺眉踱步,不住地問廚房裏要不要緊,生怕江殷把廚房給點了炸了。

    陸鎮貼著華陽坐在鋪著軟墊玉簟的冰涼地龍上,邊嗑瓜子邊閑散道:“阿姐,你別走來走去,晃得我頭都暈了,大哥他不會把咱家廚房點著的。”

    陸玖絲毫聽不進陸鎮的話,擰眉望向華陽道:“祖母,我還是去看看。”

    說著轉身就要往小廚房去。

    就在這時,外頭的珠簾玎玲作響,陸玖惶急回頭,卻見是江殷與端著湯煲的丫鬟走進來。

    陸玖看著湯煲,愣了愣:“……還真做成了?”

    華陽摸了摸陸鎮的頭,笑道:“湯齊了,咱們就能開飯了。”

    說著,大夥兒走向桌邊。

    桌上已然布滿琳琅豐盛的彩色,丫鬟把江殷做好的鯽魚瓦罐湯擺在正中央,大家便落座下來。

    華陽坐在正首座位,陸玖與陸鎮坐在祖母的左右兩側,江殷則坐在華陽對麵,挨著陸鎮。

    “那就……動筷子吧。”華陽和藹微笑著發話,眾人依言提起筷子。

    江殷極有規矩,站起身來道:“長公主,您是長輩,晚輩先伺候您用湯暖胃。”說著,便拿起小碗,動作平穩地從瓦罐裏舀了一勺奶白色的湯汁,畢恭畢敬地遞到華陽跟前。

    華陽接過湯,滿意地看了眼江殷,含笑道:“你有心了。”

    江殷垂頭,有些害臊地道:“您嚐嚐我的手藝,看看我做的湯能不能入您的眼。”

    “好。”華陽抿嘴慈藹地一笑,轉過頭又含笑帶嗔地對埋頭幹飯的陸鎮道,“你看看人家,多有孝心,再看看你,就知道吃飯。”

    華陽接過湯之前,陸鎮已經舀了一勺喝,此刻聽見祖母的話,便有些難為情地辯解道:“不是說湯藥非口親嚐,弗進父母長輩嗎?孫兒這不是怕大哥的湯做得太難喝,打攪了祖母的胃口,所以先替您嚐嚐。”頓了頓,他又極力推薦,“祖母,孫兒已經替你嚐過了,大哥做的湯好喝極了,一點也不像他能做出來的!”

    江殷汗顏:“這話是在誇我?怎麽聽著像罵我。”

    陸玖麵無表情地往陸鎮嘴裏塞了一顆丸子:“吃都堵不上你那張嘴。”

    陸鎮嗚嗚兩聲,把丸子咽下去,撇嘴道:“我那不是誇大哥飯做得好吃麽?”

    “他的嘴一向挑慣了,他若是說好吃,那必然就不差,咱們也快嚐嚐。”華陽笑著擰了一把陸鎮的嘴。

    陸玖抬手往瓦罐裏舀了一勺鯽魚湯,取調羹送進唇齒之間。

    江殷緊張地看著她,緊迫問:“怎麽樣?好不好喝?”

    陸玖原本還一直擔心江殷做出什麽堪比□□的料理來,直到那一勺豆腐鯽魚湯真正入口,她才察覺到自己錯了。

    她沒顧得上理會江殷問話,埋頭又取了好幾湯匙的湯喝,還是嫌棄太麻煩,幹脆棄了湯匙直接用碗喝。一碗見底,她又連忙取了一碗湯。

    江殷坐在旁邊看著,見她一碗接一碗,臉上不由得露出欣喜滿足的笑容。

    她一碗碗喝下的湯,就是對他手藝最好的點評。

    那邊華陽慢條斯理地品完一碗湯,抬眸看著江殷笑道:“鯽魚湯講究湯白鮮美,味道不在肉而在湯,你這一罐湯,湯底醇厚,潔白如牛奶,豆腐也是入口即化,還一點腥味也不見,當真是做得上佳。”一頓,她笑眼看向陸玖,“玖兒,你的手藝可是不如元朗啊。”

    江殷聽得華陽讚許,一張臉早已經透紅,眉睫上滿是欣喜的笑意:“多謝長公主讚譽,晚生也不過是在邊寒之地待久了,明白怎麽照護自己而已。”

    那邊剛喝完第二碗湯的陸玖也有些臉紅,她的廚藝一向平平,在江殷的手藝下,的確是相形見絀:“祖母,孫女今後也會苦練的。”

    “苦練什麽啊?”那邊陸鎮美美地喝完湯,夾了一筷子酸辣豬肚吃,邊吃邊得意洋洋說,“就我大哥的手藝,以後還用得著阿姐你下廚?你就在旁邊吃現成的不就得了?哪需要沾陽春水啊?”

    陸玖麵色一紅,又羞又怒地狠狠瞪了一眼陸鎮。

    華陽撫掌大笑,看著也有些麵紅害羞的江殷道:“別的不說,元朗這一手廚藝在身,將來不論娶誰,那個女子都是極有口福的。玖玖,你說是麽?”

    陸玖正羞惱著陸鎮,沒想到祖母也拿自己取笑,氣惱之間什麽話也說不出,唯餘心底的甜,簡直像要溢出蜜罐的蜂蜜一般。

    江殷用幹淨的筷子給陸玖夾了一筷子菜,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裏含羞未露,隻盈盈地望著她笑。

    陸玖咬了咬唇,紅著臉低下頭扒了一小口飯。

    一頓飯熱熱鬧鬧地吃了快小半時辰,大家吃完便在暖閣裏用茶,說了會子話,華陽見夜色已深濃,便陸玖送江殷出府。

    離開前,陸鎮還躲在華陽的背後大聲道:“阿姐你要努力,什麽時候大哥吃完飯也不用走就好了。”

    直氣得陸玖要捶他,最後還是被身旁帶笑的江殷拉住,兩個人辭別了華陽,方提燈朝著侯府大門外的方向離開。

    兩個人提燈,伴著夜幕裏清涼行走,一壁走,一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沒想到你的廚藝還真不錯,是我看錯你了。”陸玖淡淡笑道。

    江殷揚了揚眉毛:“那當然,我會的可不止這一點,下次有機會再給你們露一手。”

    陸玖仰起頭,但見漫天繁星,她不覺翹起唇角:“你的飯做得這麽好吃,把我祖母還有弟弟的胃全收買了,真是好計謀。”

    江殷笑著貼近她道:“那我這麽賣力的表現,可不就是為了討他們的喜歡麽?他們喜歡我,我做事才方便。”

    陸玖斜瞄他一眼,挑眉道:“我警告你,你可別動什麽壞心思。”

    江殷睜著無辜的雙眼:“我能有什麽壞心思啊……”他比著兩隻手指尖戳戳戳,狡黠笑著露出一顆小犬牙,“我不就是想娶你嗎?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想娶你,三四年前我就告訴過你了。”

    饒是陸玖端得好,此刻也繃不住笑了,她睨他一眼,哼聲道:“少貧嘴。”

    “我哪貧嘴啊,我可是最老實不過的人。”江殷真摯看著她,“你這麽說,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子事。”陸玖笑道,提著燈繼續朝前走。

    江殷還在她身邊不依不饒:“那不行,你說我不是老實人,可委屈死我了,你得向我賠禮道歉,說我是老實人。”

    陸玖忍不住笑罵:“一派胡攪蠻纏的樣子,哪有半點素日裏在北郊操練兵馬時將軍威嚴的氣勢?簡直就是一團孩子氣!”她伸手嫌棄地推搡了下緊貼的他,“多大的人了!自己直立行走不會嗎?不許抱我胳膊!我都不好提燈了。”

    江殷毫不氣餒地又貼近她身邊,並趁著四下無人,比陸玖還高一個頭的他,一反平日眾人跟前副鐵麵威嚴小將軍模樣,耍無賴地抱著她的胳膊就是不肯撒手,還把自己的頭強行靠在她肩膀上,委屈道:“就抱就抱,怎麽了?大周律法規定男人不許攙著女人了?”

    陸玖失笑眄他:“你在外也敢這樣?”

    江殷理直氣壯地笑,抱緊了陸玖的胳膊不撒手:“這不是對著你嗎?我今天忙裏忙外的,又是釣魚又是做湯,你讓我靠會兒肩膀怎麽了?”

    陸玖又是笑又是無奈:“你還挺有理?”

    江殷直抱著她不撒手,無賴笑道:“強詞奪理也是理,我就抱就抱就抱!怎麽了?”

    陸玖正想回嘴懟他,忽然卻聽見迎麵一聲男人的咳嗽。

    原本正膩歪的兩個人頓時僵在原地,慌忙抬眸看向前方。

    二人光顧著說話,並沒有仔細留意前方回廊處走來的人,此刻狹路相逢,陸元忠帶著一身華服的陸瑜和身後三五個東宮的家丁,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高大俊朗的江殷小鳥依人地抱著陸玖的胳膊不依不饒,陸玖則滿臉無奈地看著江殷,兩個人的動作仿佛性轉一般,無處不透著離譜二字。

    陸玖頓時隻想化身為鵪鶉把自己的臉埋進土裏,江殷也恍如被雷劈過,整個人被震得外焦裏嫩。

    陸瑜見鬼般的眼神緩緩落在二人還環著的胳膊上,扯著嘴角:“你們這是……”

    江殷陸玖這才回過神來,像是抓了燙手的東西一般,忙不迭鬆開彼此的胳膊,退開兩步,通紅著臉恢複成什麽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陸玖艱難地仰頭,艱難地看著滿臉震驚的陸元忠,艱難地道:“父親萬安。”

    江殷屏息凝神,滿臉五雷轟頂的表情,連忙對著陸元忠作揖,亦是艱難地開口道:“陸伯父安。”

    陸元忠看了方才的景象,整個人還恍如夢中,聽見他們的請安聲,才回了幾絲魂,懵道:“都安,都安……”怔了怔,又問,“你們方才,做什麽呢?”

    “我們……”陸玖通紅著臉,卡殼一般求助看向身側的江殷。

    江殷硬著頭皮,對陸元忠強顏歡笑:“我們隨便走走,隨便走走。”

    陸元忠顯然是被方才“大鵬依人”的江殷嚇著了,懵懂地點點頭,幹聲道:“……那,那你們繼續走吧。”

    陸玖憋著通紅的臉,伸手一拽江殷的衣袖,甚至來不及跟父親說聲告退,就抓著江殷,兩人落荒而逃。

    沒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