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
作者:鷺洲裏      更新:2021-12-12 12:16      字數:4001
  第74章 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

    “您一定能想到什麽辦法, 救救江殷的對麽?”陸玖的眼神裏含著期盼。

    她看著齊王妃,急切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齊王妃陷在重重的繡帳當中,倚靠著床頭, 好一陣, 陸玖方才聽見她淡淡笑了幾聲,那種笑容裏透著深沉的無奈。

    “皇上已經下了聖旨,我又能如何呢?”齊王妃低垂著頭,淺淺搭著眼簾, 聲音冷得如同窗外的冷雨,“姑娘不必求我,我亦是自身難保, 又怎能護全他?”

    聽到這話,陸玖的手忍不住攥成拳頭,她急切地開口, 焦慮地看向耶律珠音:“可您畢竟是江殷的生母, 難道就連您也相信他會蓄意謀害皇太孫, 僅僅因為爭強好勝就要將其置於死地?”

    耶律珠音的唇畔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我不信,可又有什麽辦法呢?陛下徹查的結果就是這樣,江殷不離開京師, 太子妃是絕不會放過他的,誰也護不住他。”

    今日陸玖過來,原是將她當做最後一棵救命稻草,可是現在聽到這番話, 便如同被人澆了一盆冷水。

    她緩緩鬆開攥緊的雙手, 這才發現上麵已經濕膩膩的一片冷汗。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地問道:“那一次,王妃特意來侯府找過我,我就知道您心底到底還是疼惜自己的孩子的。可現在, 我卻弄不懂了,王妃既然心疼江殷,為何又要做出這般厭棄他的樣子,現在明知道他被人陷害,也不能想辦法施以援手?”

    耶律珠音抬眸,沉沉看向她,透著病色的眼睛忽然目光如炬看向陸玖,唇畔的苦笑更深:“你以為,我不想對他好嗎?”

    這反問,讓陸玖的心頭為之一振。

    她猛然抬頭,正對上耶律珠音的眼睛,卻見那雙漂亮的淺瞳上蒙著一層濃重的哀傷。

    “我想對他好,可是我不能。”昏暗的房中,蒸煮翻騰起的藥升起濃重的霧氣,窗外暴雨如瀉重重洗刷著院落中的青石板,發出鞭打般的聲響,耶律珠音的聲音混在這其中,顯得那樣慘白無力。

    “……我想對他好,可我若是對他好,我們的日子隻會更加難過。從我來到這片土地上的那一刻,我就注定了永生隻是一個受人排擠的外來客。兩國交戰以後,我在這裏的生活就越發艱難,我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厭棄我的目光,好似我是一隻過街老鼠。”

    “我在齊王府的一舉一動,暗中都有人一時不停地盯著,皇帝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們都忌憚著我的身份,害怕那一刻我就會成為通敵之人,不得不防。我與我的兒子太過親近,旁人隻會覺得我們母子勾結,而我身為蠻真公主,自會教導著他親近我自己的母族,若是這樣,他更無法在這裏立足。”

    “我想要他好好活著,想要我的兒子不受異樣眼光地活著,所以我極力想撇清他與我之間的關係,想讓他成為一個單純流著大周人血液的孩子,可他們還是不放過他。”

    耶律珠音的聲音隱隱顫抖起來,那時一種幾近崩潰還要極力忍耐的聲音,飽含著心碎、飽含著怒火、也飽含著一個母親對自己兒子的憐愛歎息。

    陸玖沉默地坐在一旁,看著那個床上病容纏身的女人捂著臉如泣如訴,也覺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血淋淋地揭了一塊。

    “此番,若說有錯,隻能說我們母子身上流著的血錯了。”耶律珠音稍微穩定了情緒,“我極力隱忍,極力推開我兒子,他們卻還是如眼中釘一般地揪著他不放。如今我人在病中,我自己是不能為他再做什麽了。”

    她轉頭,看向陸玖,淚容裏勉強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當日在宣平侯府,我見到你,便猜到那個我兒子喜歡的姑娘就是你,果然,我沒看錯。今日,多謝你過來這一趟。”

    話音至此,陸玖隻覺得一口氣沉沉咽到心裏,原本心裏的期盼在此刻全盤崩碎,她隻覺得自己如同墜入深淵,再看不到一點光芒。

    她站起身,身形有些搖晃,卻還是維持著禮節,對著耶律珠音拜了拜:“……陸玖知道了,王妃娘娘保重,今日,就當陸玖沒來過。”

    說完,她踉蹌轉身,想要轉身離開。

    卻在這時,背後的耶律珠音用著最後的力氣掙紮著喊道:“陸姑娘等等!”

    陸玖駐足,側過身去。

    耶律珠音半個身子趴在床沿上,極力撐著自己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她看向陸玖的目光溫柔而哀傷:“陸姑娘,你不必太擔心,我是江殷的母親,隻要我還活著,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他。”

    陸玖愣了愣,隨即輕輕一點頭:“好。您保重,過一陣子我再來看您。”

    耶律珠音卻虛弱地笑了,那笑容發自眼底:“不必了,也不知道,我這個樣子,還能不能撐到下一次再見你。”

    陸玖凝噎看著她。

    “將來,還請你多關照著他了。”耶律珠音道。

    陸玖清楚她這句話裏說的人是誰,於是淺淺垂下眼簾,鄭重地一點頭:“我會的。”

    “好。”耶律珠音微笑著含淚,看著陸玖在應聲之後離開了昏沉的屋子。

    外麵的雨聲還在延續,耶律珠音的喘息弱而急促,她倚靠在床頭上閉著眼休息,過了好一陣,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驚動守在外間的侍女。

    金發侍女連忙衝了進來,她坐在床頭,輕手輕腳地將耶律珠音靠在自己的懷中,而後拿出一塊雪白的絹帕遞給她。

    耶律珠音接過那雪白的絹帕便用起捂著自己的唇鼻瘋狂咳嗽。

    那絹帕再放下來的時候,雪白的帕子上依然沾了點點鮮血,如同寒冬臘月盛放在白雪地裏的烈焰紅梅,灼灼刺目。

    侍女圖蘭看見王妃依然開始咳血,眼淚不住地流出來:“公主,奴立馬去請太醫。”

    “不必。”耶律珠音卻淺淺伸手,抓住了圖蘭的手腕,掙紮著慢慢坐起身,喘息著說,“替我更衣。”

    圖蘭哭著說:“公主已經病重至此,還要更衣去哪裏?”

    耶律珠音攙扶著圖蘭慢慢坐起身,撐著床沿站起來,目光望向手邊小幾上擺著的一封已經拆開的書信。

    圖蘭觸及耶律珠音目光所致,將信恭恭敬敬地遞到了她的手中,然後趕緊去收拾了衣裳出來,準備替她更衣。

    耶律珠音看著手中那一封薄薄的信箋。

    信箋上,赫然寫著幾個字——

    齊王親筆。

    耶律珠音把信攥緊在手中,咳嗽著撐起已經殘破如柳絮的身體,眼裏的眸光一寸寸堅定下去:“……替我好好梳妝打扮,然後送我入宮,待我拜見了陛下,再去天牢見一見江殷。”

    圖蘭攙扶著她的手臂,眼裏的熱淚潸潸落下:“公主最後還是要去救世子嗎?”

    耶律珠音閉上眼睛,抓緊了手心。

    “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救他,還能有誰救他?”

    見到耶律珠音麵容上的堅定,圖蘭也擦幹了眼淚,定定地點了點頭:“好,奴替公主更衣梳妝。”

    *

    陸玖從齊王府當中走出來,站在王府大門台階的簷下,仰頭瓦上連珠般的雨水一顆顆落下來。

    風蓮跟在她身邊,替她撐開雨傘。

    陸玖站在傘下,朝著王府門前的馬車緩步走去。

    就在預備登車的時候,她卻忽然止住了腳步。

    她轉身看向風蓮,淡聲道:“我心裏有些煩悶,還是不坐車了,你陪著我走走吧。”

    風蓮撐著傘,連忙答應了下來,吩咐侯府當中的車馬在背後不遠不近地隨行。

    陸玖從風蓮的手中接過油紙傘,沿著齊王府門前的街道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再抬頭的時候,她人已經停在了大理寺莊嚴大門之前。

    她駐足,站在大理寺對麵的街道上看著一街之隔的大理寺,目光當中憂慮漣漣。

    她不清楚他現在過得究竟如何,也不知道他目下好不好,她隻能站在這大理寺的門前看著,等待著他什麽時候能從中走出來,再像從前一樣,對著她露出無拘無束、肆意張揚的明亮笑容。

    風蓮安靜地跟在陸玖的身側,舉目歎息般地望著她,歎息道:“姑娘還是對世子如此上心,您安心,上天庇佑,世子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陸玖望著深沉雨幕裏模糊了輪廓的大理寺,輕輕搖了搖頭:“不,上天從不庇佑人。”

    風蓮似是沒明白陸玖的話,隻不解地望向她。

    陸玖站在雨幕當中凝視良久,終於遺憾地收回了目光,轉身道:“也罷,我們回去吧。”

    風蓮低下頭,恭敬地應聲一聲“是”,便從陸玖的手裏接過雨傘,護著她避開雨水,小心地登上馬車。

    陸玖乘坐的馬車朝著福善街的方向駛遠,漸漸化成雨幕當中的一個小點。

    而就在她的馬車離開大理寺不久,另一輛華轂又在她駐足過的地方底下。

    雨幕當中,一群披著蓑衣的小內侍們慌忙地前行,有的在華轂下撐起一把碩大華麗的雨傘,有的站在兩旁打起華轂上的垂簾,裏麵伸出一隻根骨如玉般的修長的手,那手的主人扶著華轂的壁沿,慢慢地走了下來。

    “殿下,您當心。”一旁舉傘的小內侍臉上透出擔憂謹慎的目光,將自己手中的傘護在從華轂下來的少年頭頂。

    那隻修長的手輕輕捏住傘柄,緩步朝前走去。

    一眾內侍謹言慎行地跟在他身後,偌多的一群人,走路卻不露一絲聲響。

    人群之間,唯有雨聲淋漓。

    江燁的病才剛好不久,所以雖然現在已是暮春,但他身上仍披著厚厚的鶴羽貂裘,行動之間也有些緩慢。

    他撐著傘一路暢通無阻地朝著大理寺的內院走進去,到天牢之前,身後跟隨的內侍們便很懂事地停住了腳步,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雨傘駐足在外,不再跟隨。

    掌邢獄的官員早已經得到消息,是以恭敬地在牢獄之中早早等待,見到江燁,便恭敬領著他走下階梯,來到地底的天牢。

    “您仔細腳下。”官員舉著燈走在前,替江燁照亮前方的道路。

    江燁披著鶴裘跟在他身後,清雋如玉山上行的麵孔中浸著冷淡,秀麗的眉間輕顰,似乎對這肮髒潮濕的環境十分厭惡。

    他跟隨在官員的身後朝著牢獄的盡頭走去,在最後一間牢房門前停了下來。

    官員轉過身,恭敬道:“殿下,就是這了。”

    “嗯。”江燁冷淡地應了一聲,“開門吧。”

    “是。”官員回應,而後從一大把鑰匙當中取出一把,叮叮當當地將纏繞在柵欄與門框之間的鐵鏈鎖打開,恭敬地拉開了大門,而後乖覺地退出去,將安靜的空間留給江燁一人。

    江燁披著曳地的鶴氅,施施然立在牢房的門前,一雙黑沉如同黑曜石的眼睛看著牢獄之內靠在角落裏的江殷。

    江燁如冠玉般的麵孔上,清清淡淡地掛著一個謙謙君子般的笑容:“明明醒著,何故裝睡。我來了,你難道不準備好好歡迎我?嗯?元朗。”

    他的話音落下,陰暗潮濕如同一個肮髒巢穴的牢獄之中,陰影裏,江殷的身影慢慢站起來。

    他的身形陷落在一片黑暗當中,逆光從他頭頂小小的一扇安著鐵柵欄的頂窗上投射進來,隻依稀勾勒出少年郎輪廓堅.挺筆直的肩背。

    江殷的聲音裏透著淡淡的疲憊,語氣裏含著隱隱的嘲諷:“江燁,你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