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鎮紙
作者:莊小九      更新:2021-11-30 12:06      字數:3445
  喬檄騎馬,葉菡跟盈兒乘車。兩人俱換了男裝,充作喬檄小廝。

  到了東宮下馬橋,三人便下了車馬。

  三人走到宮門,向值守角門的軍士遞了喬檄的求見帖子,便站在外頭等著。

  盈兒穿著鳳鳥花卉淺黃絹麵綿袍,戴菱格紋棉手套,外麵又披了件小羊羔毛藍絹雪披,拉著葉菡站到了避風處。

  遠遠看著緊閉的朱漆宮門,上麵一隻隻閃亮的銅釘,獸首大門環,與前世一般無二。不知不覺又想起前世種種。

  她當年嫁入東宮的時候,身份不夠,轎子走不了這正南的延福門,隻能走正東的安和門。別小看了這點不同,無論她後來多麽受寵,都得給蔣寄蘭請安行禮。逢年過節,祭祀典禮,更不必說,事事都矮蔣寄蘭一頭。說到底,她也隻是個妾,還是個無後的妾。

  因而後來蔣寄蘭死了,她才會發了瘋一般想做皇後。誰知,最後卻變成了她要向林采之行妾室之禮。

  她永遠記得,冊封之日,楊陌跟林采之兩個,那麽高高在上,那麽端莊威嚴。她卻必須在丹墀下三拜九叩,任內心淚流成河,臉上卻還要恭敬微笑,高聲祝賀。

  那樣憋屈到窒息的感覺,她永遠不想再來一遍。

  等了好一陣,本來陽光燦爛的天色,竟然暗下來。風一緊,開始飄起了雪花。

  正看著簌簌的雪花正發呆,就聽葉菡道:“先前不知道殿下對你如此上心,我才說你不適合進宮。他既如此,你若進宮,必得寵。其實……其實……”

  盈兒嘴角扯了扯。受寵,可不是麽?昭陽殿裏第一人,隨車常伴君王側。全宮的女人都嫉妒死她。她也曾沾沾自喜。可哪裏知道真相竟是那般不堪入目。

  拍了拍葉菡的胳膊,她笑得沒心沒肺:“其實什麽?”

  葉菡眼圈一紅,違心之話到底說不出口。

  就見喬檄朝她們跑過來,一臉尷尬:“殿下說今日沒空,讓我改日再來。”

  盈兒嘴角頓時凝了朵雪花。

  喬檄看看天色:“眼看這雪要下大了,咱們還是先回吧。”

  哪知話音未落,就見盈兒已經向宮門值守奔去。

  他大急,追上前去拉她,低聲道:“你幹什麽?若是叫人知道你是女的,來找殿下,你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盈兒仰臉不理他,大聲道:“就要壞了我的名聲,瞧他還敢不敢要我。哼,早知如此,我便應該穿著我的火狐裘來,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來過東宮!”

  可奈何喬檄力大,一把扯住她,她便動彈不了。肩背上格外的痛,她眼圈一紅:“若今日不見著他,萬一明日他真送你去爪哇國,怎麽辦?!”

  說完,她衝著守值的大喊一聲:“叫常夏出來。我欠了他銀子,來還他的。”

  那守值的聽她聲音細細,以為是個小太監,又奇怪喬檄怎麽會與個太監在一處,便又通傳進去。

  一時,常夏跑了出來。一見是她驚得臉色大變。

  盈兒便毫不客氣地道:“你替我傳話,問他肯不肯見我。”

  常夏見她已經凍得臉色鐵青,忙點頭彎腰道:“唉喲,哪有不肯見的理。趕緊進去,先暖和暖和。”一邊又瞪喬檄:“你可真糊塗!真要把她……凍病了,你擔待得起麽?!”

  喬檄:……。

  葉菡:……。

  守值的兵士更是目瞪口呆,常夏在東宮那可是橫著走的人,怎麽對著個小太監這般點頭哈腰?他們可隻是照章辦事,沒得罪什麽得罪不起的人吧?

  *****

  從延福門到東內苑隔著一個大球場,冬天球場上光禿禿地一片。

  常夏自然不能讓盈兒就這麽冒雪走過去。

  他把他們先請到門邊小屋裏暖和著,上了茶水點心。才吩咐人去安排了三頂藍呢暖轎,將他們抬到東內苑偏殿前。

  到了地兒,常夏親自上前替盈兒打了轎簾,請她下了轎,送入西偏殿內,安頓好,才一溜煙地跑去見太子。

  他跑到東偏殿的書房外,兩個當值的小太監正麵如菜色,見他如見救星,立刻迎上來,低聲道:“哎喲,常公公,您老可回來了。殿下讓找個新鎮紙,可黃總管翻遍了內庫,也沒找著殿下滿意的,全給扔了出來。”

  常夏一頓,正想著要不要進去看看情況,就聽裏麵一聲悶響,隨即聽到黃總管顫抖的聲兒道:“那……奴才把這掐絲琺琅金麒麟鎮紙拿走,給您去取那個黃玉漢鼎臥馬?”

  “滾!”

  常夏聽得渾身一抖。殿下多斯文一人呀,尋常可跟這滾字不沾邊。可見是心情壞到了極點。

  黃總管出門,一眼看見常夏,就一腳朝他踢來,罵道:“你個小兔崽子,人還你的錢呢?一去這半天,丟我在這給殿下撒氣。”

  常夏哪能讓他踢中,往旁邊一讓,笑道:“您老可別。我去!我去找鎮紙,還不行嗎?”

  說完,他叫上一個小太監,一溜煙跑到內庫,隨手撿了十來個各色鎮紙。

  那小太監臉色如蠟:“常公公這是要讓殿下自個選?”

  常夏一笑,隻叫他跟上。

  出了內庫,他卻不往東走,直接去了西偏殿。

  看得小太監一臉莫名。

  盈兒見常夏領了個小太監進來,手裏還端著一大盤子的鎮紙,十分不解。

  常夏徑直走到她跟前,深深一揖,道:“殿下正選鎮紙呢,總選不出一個中意的。不如勞動您選一個?”

  “常公公,這可是殿下的東西……”小太監見盈兒麵生,穿的又是宮外服色,忙提醒常夏。

  常夏暗暗翻了個白眼,正因為是殿下的東西,才叫這位選呢。

  盈兒卻不明白這在打什麽啞謎,也沒心情問,她隻想趕緊見到楊陌。便拿眼瞧去,什麽白玉梅花詩,什麽龍首鳳尾竹,什麽烏木雕,什麽陰陽銅圓環,個個都是精品。一時倒想起,她前世時還從他手裏搶過一個黃玉漢鼎臥馬鎮紙,可愛得緊,可惜並不在這中間。

  目光落在一個奇形怪狀張牙舞爪的棕黃色木根鎮紙上,她便問:“這是什麽,怎麽瞧不出來?”

  常夏忙把那東西轉了一個方向,盈兒“噗嗤”一聲笑出來,一指:“就這個吧。”

  “盈兒!”喬檄叫道。自家妹子還真是不傻愣愣地不怕死。居然要選個蟾蜍鎮紙給殿下。

  常夏也暗暗吐了下舌頭。不過,這位選的,便是再醜一萬倍的癩□□怕殿下也是歡喜的。

  隻是他卻沒膽去送。

  “那就煩請您跟我去送一下?”

  捧盤子的小太監嚇得直抖,盤中鎮紙噠噠直響:“常公公……您怎可擅作主張叫外人進殿下書房,那可是要殺頭的。”

  常夏飛起一腳,不輕不重踹在他小腿上:“就你懂規矩。怎麽連個鎮紙都選不好?!隻會惹殿下生氣。”

  盈兒:……。她真怕那小太監一個手滑,把那些價值連城的鎮紙全摔了。

  這些規矩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不過她以為必是楊陌的意思,借著這個由頭,好避開別人的耳目。畢竟,這東宮之內,有的是各方的人馬。

  便沒推辭,跟在常夏後頭去了西偏殿太子書房。

  進殿門時,她自然而然地抬了下腳。

  常夏見狀倒是一驚:“這裏墊了塊漢白玉,下著雪,我還怕您瞧不見絆著。您倒眼尖。”

  盈兒暗暗握了握手。這書房她上一世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不自覺地就抬了下腳。真是不思量自難忘。

  進得東殿,抬頭就見大紫檀雕龍鳳長案上放著三尺多高通體雪白的玉珊瑚,一對兒青銅夔龍回紋大扁壺,地下鋪著米黃異域風物圖案波斯毯。

  穿過幾道簾帷,到了書房門口,鼻端就傳來一股淡淡的蘇合香。

  莫名一陣心酸,她低了頭,跟在常夏身後,進了門。

  “這是誰?常夏,你好大的膽子!竟敢……”

  突然聽到一個蒼老帶嘶啞的聲音,也是熟的,她認得,是東宮總管太監黃顯。

  不由就愣住了,難道帶她進來,竟然是常夏在自作主張?

  就聽腳步聲響,她還沒反應過來,脖頸處一緊,被人緊緊勒住,呼吸頓窒,她抬起頭來拚命掙紮。

  “哎喲,我的媽呀,黃總管,您老人家趕緊撒手呀,勒不得!”常夏急得跳腳,又抬頭看向幾案後,叫,“殿下,殿下,您趕緊說句話兒呀。”

  可卻見太子坐在那裏,雙眼發直,已然魂飛天外。

  “你……真要他勒我死不成?”盈兒顧不得肩上疼痛,雙手猛抓,想用力想掰開黃顯,用盡力氣喊出一聲。

  這句話好似神咒,楊陌如夢初醒,大喝一聲“放手”,雙手一按桌麵,從案後飛躍而出,衝到近前,飛起一腳踹開了黃顯。

  黃顯往旁邊一跌,腦門咚地一聲正正撞在香爐上,頓時起了個大鼓包。

  可他也顧不得揉,也顧不得起身,隻傻眼看著那個不知哪裏來的女子竟軟軟地倒在了殿下懷裏。

  殿下抱著她滿臉蒼白,心急如焚大叫:“傳太醫!”

  黃顯:呃……抓刺客抓錯了?

  小太監們全亂作一團,有人拔腿就往外飛奔。

  卻聽那女子嘶聲道:“不要。我……咳咳……沒事!喝水……。”

  殿下竟是言聽計從,忙道:“追回來!倒水,快倒水!”

  一時又有人拔腿往回奔。東宮可從未這麽亂過。

  黃顯坐在地上,腦袋瓜子痛得要裂開,張大嘴,呼呼直喘氣。

  他可是從小看著殿下長大的老人,殿下向來沉穩,便是當年文穆皇後去世時,殿下才十二歲,也隻是悲傷,不曾見半點慌張失措。

  一邊看常夏正無比殷勤地圍著轉,又氣得牙癢,這女子什麽來曆,常夏那小子居然不事先跟他通通氣。回頭非扒了那小兔崽子的皮不可。

  正恨著,幾個小太監上前,七手八腳將他整個抬了出去。

  他回頭一望……殿下正怒瞪著他。他趕緊雙眼一閉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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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檄:媒不可以亂做啊,有人盯得緊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