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頸血濺天天為昏
作者:煙煙如      更新:2021-11-28 03:27      字數:2864
  江皓向後揮了揮手,隻見兩名侍衛押著一名侍女步上前來。那侍女一襲粉色宮裝,頭梳雙丫髻,兩邊各綁一根玫紅絲繩,赫然就是方才皇蛾望見在殿角跪著的那名少女。

  “稟侯爺,今日殿內更換熏香的本應是由一名喚小燕的宮侍負責,自午後起才換成了這名女子。經卑職查問,這女子名為芳蘭,是前不久才隨鄒美人入宮的小婢子,前幾日因失手打碎了鄒美人宮中的花瓶,被罰去浣衣局。”

  “今日因大殿人手不夠,管理前殿的慶姑姑到浣衣局尋人幫忙時,見她長相端正便臨時充作殿內宮侍。而管理熏香的小燕自午後便開始腹痛難忍,慶姑姑臨時又撥不開人手,這時芳蘭自言略通香理,慶姑姑便著她代管理一下東南角最遠的那一處香爐。”

  “隻是她如何將四處香爐的熏香全部換過確是不得而知。”

  鼎興候聽罷轉向跪著的那名女子道,“毒可是你下的?”

  那女子本一直沉默低著頭,聽見問話竟自低低沉沉的笑了起來。

  “侯爺問你,還不回話。”江皓見此上前叱道。

  “哈哈哈”那女子沒聽到一般,仰首哈哈大笑出聲。清秀的臉上似有淚痕爬過。

  “你笑什麽,還不快快回話。”江皓抽劍指向那女子喝道。

  “我笑什麽?你問我笑什麽?”那女子笑聲突止,雙眸似劍射向江皓,冷聲道,“我自然是笑你們,笑這滿殿之人,笑這混沌朝廷,笑這癲狂眾生。”

  “大膽!”江皓聽此氣怒拔劍欲刺,卻聽鼎興候從旁喊道,“住手!”方停劍於那女子麵前。

  鼎興候踱步過來,問那女子道,“若有隱情,你盡可道來。”

  那女子轉首望向鼎興候,清秀的臉因恨意而扭曲猙獰,“向你?向你道又有何用?”

  “你若不說才是無用。”鼎興候無波無瀾道。

  那女子舉目四顧,見滿殿眾人神色各異皆望向自己,但多持作壁上觀的姿態。

  她又轉頭看向鼎興候,她不明白為何這殿上看起來唯一欲主持公道的人卻是世人眼中手握權柄卻臭名昭著的佞臣,可她即便不信卻也無路可選,隻好娓娓道來。

  “我本名徐尹,乃安城府尹徐衛民獨女。”

  “安城地處特殊,方圓百裏沒有水源,本就幹旱,今年年初又突發春旱,久不降雨,滿城糧食沒了灌溉盡皆旱死,城內水井也紛紛幹枯,老百姓甚至連水都要按口節省著喝才可勉強度日。”

  “我爹在災情才起苗頭時便急忙向沈知州上報,沈知州回複讓我爹回安城等待,然而一等再等,等了十餘天卻隻等來了一車發黴的賑災糧。”

  “我爹再次上門找沈知州,沈知州幹脆閉門不見。看著滿城百姓幹裂的嘴唇,期盼的眼神,我爹隻好趕赴京都。一到京都,我爹便去找了戶部尚書王文哲。”

  說到此,徐尹轉首怒視王文哲與顧弘深,氣憤道,“可是王尚書卻對此支支吾吾,百般推辭不理。我爹見此又去拜見顧尚書,可這次連顧尚書的麵我爹都沒見上,後來托同鄉打聽,才知顧尚書為了此次選秀正忙著四處搜尋美人呢!”

  徐尹複仰首嗬嗬笑道,笑聲滿含悲愴,“真也好笑!百姓連水都喝不上了朝廷不管,糧食成片旱死朝廷不管,倒是這選秀卻是全朝野都關注的要事。”

  頓了一下,徐尹聲音忽提,又急又快扯開嗓子喊道,“我爹人微言輕又投告無門,隻好孤注一擲借春祭時攔下這昏君的儀仗冒死諫言!”

  “可是這昏君說了什麽,他說國庫空虛無銀可撥,他說四海升平無災可賑,就是小小一個旱情,我爹既是這方父母官,若是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還當什麽安城府尹!”

  徐尹說完將漲紅的臉埋於雙手,過了片刻才嘶啞著嗓子低沉道,“我爹自上任以來,朝乾夕惕,黽勉從事,一心為民,可如今卻得這昏君如此質問!”

  滿殿默然,看著這陷入悲傷的女子。她卻搖了搖頭轉瞬自那悲傷中抽離,麵目猙獰的望向階上,咬牙切齒道,“可我爹身負一城百姓的性命,他不敢退亦不能退。”

  “他寧以血諫也要說,這四海升平不過是滿朝奸佞口中吐出的海市蜃樓,這空虛的國庫不過被一座座巍峨的宮殿掏空,求陛下念及天下悠悠百姓,盡快撥款賑災,否則最後橫屍遍野瘟疫叢生時隻怕悔之晚矣!”

  “向來忠言逆耳,這昏君聽此怒不可遏,批我爹妖言惑眾,將我爹當場斬殺。”

  說到最後,徐尹已語帶哭腔,隨著“殺”字落,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這昏君該不該殺?我隻恨這毒沒有毒死他!”徐尹收起眼淚,目疵欲裂,一字一字狠厲地道。

  待那女子說完,鼎興候轉首問道,“王尚書、顧尚書,不知她所說是否為實?”

  顧弘深搶先回道,“回侯爺,微臣根本不知此事,可能門房見徐府尹麵生自作主張沒有向微臣匯報,耽誤如此重事,待微臣回去必定好好查辦一番。”說完還貌似氣憤的捶了捶手。

  而那戶部尚書王文哲,在那徐尹提到安城時便一直垂喪著頭,露出他向來隱藏的半禿的發頂。

  此刻聽鼎興候問,抬起頭哭喪著臉嚎道,“侯爺,微臣確實見過徐知府,但是您也知道,這要是真起旱災,也應沈知州上報朝廷,陛下下旨批款賑災,微臣才可撥款啊!”

  “微臣也沒有權利啊,再說這沈知州都未上報,微臣也未到過安城,怎麽能輕信徐府尹的一麵之詞。求侯爺明鑒啊!”

  那王尚書說到最後竟涕淚橫流伏於地上。

  那徐尹聽此隻顧嘲諷的笑,嘶啞的嗓子說道,“互相推諉,狗官!”

  這時一頭發花白的老臣從左丞相身後邁出,對鼎興候道,“老臣祖籍安城,這位姑娘所言不虛,安城確實方圓百裏沒有水源。”

  又有一人上前道,“稟侯爺,微臣賤內祖籍靠近安城,前幾日微臣妻弟一家來京都投奔,說是安城爆發幹旱死了不少百姓。”

  王尚書見是此人上前說話,忙道,“哎,李大人,你不能公報私仇落井下石啊!”

  那李大人聽此,翹著山羊胡氣道,“雖說你王家悔婚在先,但我也不至於在此事上編造謊言刻意誣陷你!”

  王尚書還欲待言,鼎興候卻說道,“其他同僚還有話說麽?”

  “稟侯爺,微臣見過這徐府尹。”這時有一黑瘦大臣從角落處步出道,“徐府尹與微臣本屬同批,因此有些交集,他來京都後找過微臣,微臣乃史官對此事也無可奈何便指引他去找王尚書,之後微臣再見他便是春祭時了。”

  說完那大臣猛然跪下,抬首望向階上,語氣越急繼續道,“如今徐府尹已死,徐尹向陛下下毒確實有罪,可是安城百姓無罪啊,求陛下顧念安城滿城百姓的性命,盡快下旨撥款賑災!”

  眾人望向成武帝,隻見成武帝臉色稍緩,已自行靠坐在椅上,混沌雙眸正望向階下。

  鼎興候上前幾步道,“陛下?”

  成武帝聽此,抬起右手直指徐尹,道,“解藥。”

  滿殿大臣正在討論著安城旱情,討論著滿城百姓的生死存亡,可成武帝隻心心念念他所中之毒。

  鼎興候見此無奈問向徐尹,“可有解藥。”

  徐尹雙眼滿含絕望,她以為以她一人之命挑出這件事,可以為安城百姓爭來一線生機。

  可是她想錯了,成武帝根本不會理他們這些螻蟻的生死存亡,他一心惦念的隻有他自己的安樂享受。

  徐尹一字一頓厲聲回道,“無,就算有我也不會給你這個昏君,呸!”

  鼎興候又問,“毒藥你如何得來的?”

  徐尹抬首望向鼎興候,漆黑的瞳仁裏一片死寂,“我不會告訴你的。”

  她似想到什麽,咧嘴一笑道,“我從安城來的,想要毒藥不若你去安城尋一尋。”

  說完她猛的向前一撲,勃頸在壓著她的劍上用力一抹,一道血劍噴射而出,將大殿染上一片鮮紅。

  而徐尹已趴在地上氣斷而亡,她圓瞪著雙目望向這大殿穹頂,也望向著昏暗的天。

  墨色瞳仁裏有燭火在閃耀跳躍,好似安城百姓那一雙雙滿含星星希望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