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如輪，明星熒亮，浩浩蕩蕩的人工河流進宮牆裏麵。宮內龍樓鳳閣依勢傾斜，臥波長橋直通大殿，殿內爐香嫋嫋，繁光綴天，管弦嘔啞，舞浮歌暖。

  今日成武帝喜得美人，大宴群臣，此時他正左邊伴著顧貴妃，右邊摟著新封的鄒美人高座於殿上。

  一襲黑金龍袍裹著他略有佝僂的身子，金冠束著他因與鄒美人肆意調笑而微微淩亂的花白頭發。

  青黑的臉上，掛著一對因年老而下垂的劍眉，他厚唇寬鼻，臉型方正，本應是英武的模樣卻因浮腫的眼瞼，昏花的眸子，而顯出幾分頹唐。

  成武帝其下階上平台共置八案，東側四案分別為太子、肅國公、左辰王及世子。西側四案為鼎興候、皇蛾、齊王並慧敏郡主。

  階下大殿東西也各為一列，四品以上官員落座其中，東側寥寥文官及清流以左誠儒左丞相為首，西側則以顧弘深顧尚書為首。

  因盛寵在身的顧貴妃乃顧弘深長女，更添此次新封的鄒美人也是顧弘深門客之女，如今他正是春風得意之時，眾星捧月如日中天，甚至將三朝元老的左丞相都比了下去。

  殿內偶有女子穿插落座，為原本冷肅的大殿裝點上一片胭脂色。

  墨君澤緊靠成武帝，他今日身著一襲金龍盤紋的銀錦衣，襯著剔透的肌膚直如一輪皎月。

  他本不欲前來，奈何成武帝亦招皇蛾入宮，唯恐父皇為難於她，隻好打起精神端坐於台上。

  饒是如此，也阻不住殿上眾人落於皇蛾身上的目光，有些顧忌她未來太子妃身份的隻敢偷眼看去，有些卻隻直勾勾的盯著，其中尤以左辰王世子為最。

  而皇蛾對此卻毫不在意，她紅紗覆麵，雅黑的發挽成隨雲髻，其上點翠金蝶展翅於間，紅寶抹額垂至秀眉之中，雙眸含笑正歪首欣賞殿中翩翩起舞的侍女。

  慧敏郡主墨子熙正與皇蛾相鄰而坐，她一身桃花粉色的紗裙已被雙手蹂躪出一片褶皺，原本飛揚的鳳眼此時正滿含憤恨緊盯皇蛾，她櫻唇緊抿，臉頰因緊咬的牙而一片僵硬。

  墨子熙乃是成武帝一母同胞的弟弟——齊王的掌上明珠。

  齊王向來對她百依百順，所以養成了她飛揚跋扈的性格。她自小便看不起賤民出身的皇蛾，故而二人幼時沒少爭吵打鬧。

  本來隨著年齡漸長，她已淡忘幼時之事。怎奈她竟愛慕上了顧尚書之子顧邱雲，而兩人也早已定了婚約。

  可京都百姓皆知，顧邱雲愛慕皇蛾尤甚，為求娶皇蛾，顧邱雲曾多次欲與齊王府解除婚約，得顧尚書極力反對才未成。

  如今得知皇蛾被封為太子妃，顧邱雲竟大病不起，直至今日尚未好轉。

  眼見如意郎君遭此大難，她如何肯咽的下這口氣。

  她見皇蛾正含笑望著殿內舞女，心中嗤道，“不過是個來曆不明連稱號都沒有的賤民，真以為自己是郡主不成，有一個靠女人上位的爹，女兒能是什麽好貨色，不過跟台下舞女一般就會賣弄風騷。”

  想到此處，她眼球一轉，心生一計，喚來身後貼身侍女交代了什麽。

  那侍女悄悄出了門，不過一會又返了回來，在墨子熙耳邊低聲回稟。

  她靜等了一會，見台上茶水已添，台下舞女一曲終了，殿內稍顯安靜，便起身上前，對成武帝道，“請陛下安。”

  成武帝正與新封的鄒美人調笑，突聞台下喚聲，扭頭睜起混沌的眼細看下去，端詳片刻才想起來人身份，不悅道，“是慧敏啊，有何事？”

  墨子熙見成武帝問自己，狀似天真說道，“稟陛下，慧敏今日前來見鄒美人貌比天仙，雖同為女子亦看的神搖魂蕩，慧敏亦為陛下得此佳人而歡欣，但是值此良辰美景，殿內侍女卻舞的憑地無趣，實是汙了這好時節，壞了這好時機。”

  “慧敏常聽皇蛾郡主一舞傾城，卻久不見皇蛾郡主，今日郡主前來，不知可有這眼福請皇蛾郡主舞上一曲？”說完，她雙眼晶亮滿含期待望向成武帝。

  殿內眾人聽此麵麵相覷，滿朝文武皆知成武帝好聲色，興起之時常命殿內女眷舞樂為樂，以汙穢歌曲想和，倘若表現的入眼不論是否婚配，或納入宮中或隨意指點許配他人，倘若不入眼便紅梅灑殿香消玉殞。

  是以如今隨宴女眷多半為百官四處搜尋得來的風塵女子妄想得成武帝青睞而一飛衝天。

  而良家女皆懼入宴，怕一朝被點，即使全身而退也會遭人指點。

  眾人見慧敏郡主提此，皆心知肚明此舉乃是慧敏郡主刻意刁難，但見事關之人默不作聲，他人便也樂得看戲。

  “皇蛾？”成武帝早已忘了是他召皇蛾前來，經慧敏郡主提醒，他方想起來皇蛾的存在。

  待他向下巡視望見鼎興候身後的紅衣女子猛然愣住。

  “淧兒？”成武帝輕聲念道，如墜入夢境怕輕易打破這場虛妄的幻想。

  皇蛾此時亦抬眼望向成武帝，待她聽見成武帝恍惚的呼喊，水漾的雙眸如被冰封。一瞬，又若流瀑碎冰，脈脈而動。

  她笑的輕慢，開口說道，“陛下怕是叫錯了，我是皇蛾，這名可是得您親賜。”她邊說邊起身，緩步而來。

  皇蛾流泉清緩的聲音驚醒了成武帝，他恍惚的眼神逐漸清明，顯得他混沌的眼都變得清晰。

  他緊盯皇蛾，但見她窈窕的站於場中絲毫沒有向他行禮的意思，張嘴欲斥。

  “父皇，瀾兒久不入宮，恐於禮儀有失，望父皇勿怪。”墨君澤見此越案而出，忙拉著皇蛾跪下道。

  成武帝隻得墨君澤一子，待他尤為寬厚，更何況墨君澤本就身有固疾，見他為皇蛾如此著急，便不欲再糾纏此事。

  “起來吧。”成武帝說道，見兩人起身，複又眼含複雜望向皇蛾，似見故人般驚喜，似憶舊事般懷念，似覺現實般沉痛。

  見成武帝隻顧望著皇蛾發呆，慧敏心內啐道，“真是妖女，連皇上都被她勾的魂都沒了。”

  殿內眾人亦是如此想法，均以為成武帝為皇蛾所迷，鄒美人見此更是皺緊眉心。

  隻鼎興候與顧貴妃，知成武帝不過是透過皇蛾在念著故人而已。

  “陛下，您是應慧敏還是不應呀？”慧敏郡主早已等不及了，她極想讓皇蛾去舞上一曲，她早已喚人在皇蛾茶水中做了手腳。

  她知道以皇蛾的姿色，必會迷住這滿殿的男人。更何況皇蛾與紅顏閣閣主私交甚好，一個與青樓女子為伍的女子，能是什麽好貨色？

  再加上自己添的這把火，今日就讓她在這百官俱在的大殿上一舞，讓眾人看清她風騷的真麵目。

  不是一舞傾城麽？不是一笑傾天下麽？

  便讓她去做這舞女，去勾引這天下的男人們為她神魂顛倒，為她著迷，最好傳遍四海，看她如何做這太子妃，做這天下之母。

  正在眾人翹首以待時，卻聽門外尖細聲音唱道，“雍王到！”

  雍王是何人？

  在場年輕的官員也許並不熟知，然於左丞相等老臣卻記憶猶深。

  雍王本名墨修筠，乃先帝寵妃蓮貴妃所生，由於先帝老來得子，剛滿周歲便以國號為稱封作雍王視為大雍第一王爺。

  待他稍長幾歲顯出超凡的靈慧，以致先帝對他寵愛至極，甚至後來多次起了另立太子的心思。

  如若不是左丞相及先安國公等人極力阻止，現誰主天下，尚未可知。

  後來先帝突發惡疾駕崩，成武帝在安國公的支持下順利即位，蓮貴妃卻一場大火自焚於宮中，隻留下了年幼的雍王。

  成武帝登機後賜西陵為雍王封地，西陵大片荒漠緊鄰蠻夷，眾人猜測成武帝此舉多少有些遷怒。

  如今十餘年已過，此次怕是雍王首次再踏入京都。

  眾人交頭接耳一陣後皆向殿外望去，隻見白玉石橋上有一身影正緩步而來。

  粼粼河水波光的映襯下，他如飄蕩已久的孤帆遠航歸來，待他稍近，隻見滿殿璀璨華光盡收於他幽深雙眸，他麵容英挺，形容雅俊，一身深紫雲紋墨袍為他憑添幾分莫測的神秘。

  他漫步而來，從容卻堅定，如緊盯獵物的黑豹環伺踱步，又如這天地共主在丈量這腳下淨土。

  無人得知，當年少而聰穎的幼童在貧瘠苦寒的西陵已琢磨成如今風華冠蓋的男子。

  更無人預知，他的歸來猶如潛龍入水即將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堂掀起驚濤駭浪，更在不久之後將這風雨飄搖的大雍洗牌重演。

  以此為始，他將把他曾經丟失的一切一步步全部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