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認
作者:
扇景 更新:2021-12-20 12:24 字數:4020
花廳裏,許周氏聞訊趕到時,隻見到掌櫃一個人在品茶,時不時還向外張望著,滿臉都是拘束和忐忑。
“你不在錦羅坊怎麽突然來了侯府,趙瓊華呢?”借口支開還在花廳周圍忙碌的下人,許周氏上前,不善地問道。
掌櫃連忙起身,看到許周氏就仿佛看到主心骨一般,“郡主說錦羅坊中有事要和您商量,讓小的一起跟來。”
“郡主……郡主離開前說是去找您了啊。您沒和郡主一起來嗎?”
說著,他不由自主地往許周氏身後看去。
除卻許周氏自己的心腹外,空無一人。
許周氏聞言皺眉,直覺一般察覺到幾分不同尋常,而且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事。
來不及和掌櫃解釋太多,她端著腔調,開門見山地說:“本夫人這幾日正忙,錦羅坊已經交給了郡主。如今郡主不在府中,掌櫃若是有事,過幾日等郡主得空了再來。”
若放在從前,趙瓊華這般,許周氏也隻會縱容著她,隻生怕趙瓊華不夠驕縱;但這幾個月趙瓊華的轉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對她、對錦湘的疏離,私下裏更是不加掩飾。
許周氏摸不清楚趙瓊華到底想幹做什麽,卻不能不處處提防著。
掌櫃跟著許周氏做事這麽多年,也是個通透的,連忙順著台階說道:“那今日是小的叨擾了,多謝夫人提醒。”
“本郡主都還沒說是什麽事呢,掌櫃怎麽就要急匆匆地走了呢?”一聲清晰的輕笑,趙瓊華扶著老侯爺,緩步從花廳不遠處的假山後走了出來。
老侯爺久不上疆場,但精氣神卻已經很好。坐到花廳主位,老侯爺掃了一眼掌櫃,而後目光落在許周氏身上,“我記得,嘉懿走後,她名下的所有鋪子都交由你打理了。”
在正清堂,趙瓊華就已經啜泣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老侯爺。
今日有人去錦羅坊鬧事時,城西不少百姓都在看熱鬧,想來用不了多久事情就會在京中傳開。
趙瓊華瞥了一眼掌櫃,讓他坐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而後搶先許周氏一步開口:“您是都交給了嬸娘來打理的。因著娘親去時瓊華太小,您不放心就都交給了嬸娘。直到前段時間我才接過錦羅坊。”
許是還沒從方才那場哭訴當中緩過來,她此時聲音還有些沙啞,帶著絲絲哭腔,隻是她眉目間的神情、品著清茶的姿態,怎麽都與楚楚可憐這四個字相去甚遠。
許周氏眉心一跳,先前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嘉懿是長公主的封號,即便現在她早已逝去多年,但沒人敢忘記她。
“舅父你當年確實是這麽叮囑我的。這些年來侯府的公中在我手中,我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郡主長大了,長公主名下的鋪子,我也一早還給了郡主。”許周氏得體笑著,親近拍著趙瓊華的手,“今日郡主把掌櫃叫來,可是有不會的事要同嬸娘商量嗎?”
“不虧是嬸娘,本郡主隻是把掌櫃喚來,您就猜到本郡主有困惑,還真是料事如神呢。”
當著老侯爺的麵,趙瓊華正大光明地抽回自己的手,拿帕子細細擦拭著,“先前的事我不大了解,還請嬸娘為瓊華解惑,這位掌櫃在錦羅坊做了多少年了?”
“八年有餘,他做事向來得力。”
“八年啊……”趙瓊華撚弄著手腕上的串珠,“本郡主記得,我娘也是八年前去世的。可之前的掌櫃,仿佛不是這位吧。”
八年前,長公主因病去世;老侯爺一意孤行,非要把侯府的公中交給許周氏,連帶著長公主名下的所有地契鋪子。
人走了才八年,錦羅坊換掌櫃竟然也八年。
掌櫃起身,連忙跪在地上,“回郡主,長公主去後,劉掌櫃悲傷過度,沒多久就回了鄉下,小的才頂上的。”
悲傷過度,請辭回鄉。
還真是千篇一律用不厭倦的理由啊。
劉掌櫃若還在京中,隻怕恨不得親手處置了他。
“是嗎?”趙瓊華語調上挑,起身接過紫菀手中的一遝紙張,交給老侯爺過目,“那這八年來,掌櫃確實做了不少好事呢。”
提到後半句,她刻意咬重好事兩個字,意味再明顯不過。
“下藥暗算劉掌櫃,讓他口不能言,事後威脅他,讓他被迫回鄉養老。
擅自偷換錦羅坊的貨源,偷梁換柱,用著高等布料的銀子,卻賣的一般料子。身為掌櫃,想來你在賬本上也沒少花心思琢磨吧。
今日有人借口錦羅坊賣了劣質布料來鬧事,想來也和掌櫃你脫不了幹係吧。”
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晰,同時又像是落石般、字字砸進掌櫃和許周氏心裏。
畢竟掌權多年,許周氏表麵功夫一向做得無可挑剔。心下的震驚僅維持了須臾,她就沉穩開口:“郡主啊,你若是想換一位掌櫃,隻管和嬸娘開口便是。這些天花亂墜的話,可不能亂說。”
掌櫃也幫腔,當著老侯爺的麵苦著臉,“小的自認這麽多年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怠慢。郡主若是一句話,小的定當萬死不辭。”
老侯爺也恰好看完趙瓊華遞過來的東西,除卻地契、一張早已泛黃的聲明、一些按過手印的證詞,也就隻有一本錦羅坊的賬本。
“瓊華啊,除了這些,你還有其他人證和物證嗎?畢竟空口無憑。”
賬本、證詞這些東西,畢竟也都可以偽造。
沒有更有說服力的物證、甚至人證前,單憑這些,老侯爺說不了什麽。
早就料到會有這種結果,趙瓊華猶豫點頭,看向許周氏和掌櫃,幾分欲言又止,“物證和人證……”
“郡主可是有難處?”許周氏見她心虛,料定她沒有其他證據,便自覺搭上話,“郡主有話但說無妨,老侯爺在這裏,一定會為郡主你、為掌櫃做主的。”
那就好。
等得就是你這句話。
趙瓊華輕聲歎氣,垂眸間,眉眼中暗含笑意,“既然嬸娘都開口了,那本郡主也不客氣了。”
“勞煩祖父您派趙叔跟著白芍去趟錦羅坊的倉庫,拿幾匹布料過來。”
許周氏和掌櫃剛要點頭,就聽到趙瓊華的後半句話,所有冷嘲暗諷的話都成了欲言又止的驚訝。
“記得,是舊倉庫的布料。”
同時,趙瓊華又吩咐青鳶回瓊華苑走了一趟。
老侯爺不清楚錦羅坊中的情況,對趙瓊華的話也沒質疑,直接讓自己心腹跟著白芍離府直奔錦羅坊而去。
那個地方,趙瓊華怎麽會知道的?
掌櫃怔神時,思緒止不住地翻騰。
那個放置破舊布料的倉庫,隻有他和許周氏知道,一般人不會去倉庫,更別提那個積滿灰塵的地方。
也許是郡主想要誆騙他們也不一定。
花廳裏所有人緘默不語,趙瓊華一手端著茶盞細細品著,餘光偶爾掃到掌櫃那邊,對他和許周氏的暗示視而不見,整個人都十分波瀾不驚。
反倒更有種運籌帷幄的感覺。
事情緊急,白芍的動作也快,來回一趟很快便與人帶了布料回來,與他們同行的還有褚今燕,以及一位麵生的少年。
趙瓊華施施然起身,看了一眼布料,確實是那批布料,“辛苦趙叔了。”
“郡主見外了。”趙泉頷首,幾步走到老侯爺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趙泉跟在老侯爺身邊已久,甚至跟隨老侯爺上過戰場,對他也是忠心耿耿。趙泉的話,老侯爺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聞言,老侯爺抬眼看向掌櫃,雖至平淡,但威壓仍在。掌櫃低頭,不敢再抬頭。
“這些舊布料,是掌櫃積壓許久。祖父您不涉獵布莊生意,可能不了解。這些布料都是此等布料,被蠶絲蟲啃食之後,才成了這副模樣。
掌櫃自知賣不出去,就隻能積壓在倉庫中。”
趙瓊華毫不介意,將布料平展開來,一目了然。對折時還不覺,一展開,一方不大的布匹上,已經被蠶食出許多大小不一的洞。
揚手間灰塵也不少。
一旁,趙瓊華還在繼續說著:“祖父若是不信,可以著人去京中其他布莊打聽,在挑選貨源時,都會選提前處理過的、不會沾蠶絲蟲的布料。”
“掌櫃積壓了這麽多破舊布料,難不成是想劍走偏鋒,好經營好布莊嗎?”
“我……這些小的事先……”
“你也不知道對吧?”趙瓊華放手,任布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走到掌櫃身邊,她微微俯身,輕聲質問道:“那你又是怎麽補上虧空的呢?若不是本郡主提前著人熏香,隻怕這倉庫中的布料會越來越多。”
“嬸娘,你說是吧?”末了,她也不忘拉上許周氏。
許周氏強顏歡笑,心裏卻恨死了掌櫃的不小心。
她分明提前叮囑過多次,他怎麽就讓趙瓊華悄無聲息地知道了那個倉庫,而且他們還毫不知情。
褚今燕乘勝追擊,順著趙瓊華事先準備好的說下去:“老侯爺您應當也知道,我外祖家一向都與布料運輸打交道,在江南一帶都很有名。
長公主原先,是和我外祖家有白紙黑字的契約的。隻是八年前就斷了,說是錦羅坊已經有了其他貨源。解契的證據也在您手中了。
“我外祖父雖可惜,但也沒有強求,哪知道會被這位新上任的掌櫃弄成這樣。”
一邊惋惜說著,褚今燕一邊把身後的年輕人推了出來,“這是劉掌櫃的大兒子劉年興,當年投奔了我外祖家,他剛好來京城運貨,我便將他請來了。”
自從上次兩個人易容後去探過錦羅坊,回府後趙瓊華便暗自讓褚今燕幫忙,順著掌櫃去調查,這才抽絲剝繭。
尋到了當年劉掌櫃離開的真相,尋到了尚且還願意出麵作證的劉年興。
總歸也不辜負她們這段時間裏的暗地籌謀,才等到了這個時機,一舉收局。
“你來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趙瓊華開口,好讓他毫無顧忌地說出來。
劉年興徑直跪下,不卑不亢,隻陳述事實:“八年前,這位掌櫃在我爹的藥中下毒,加重了我爹的病情,甚至一度口不能言。”
“後來他又來威脅我父親,如果他不讓出掌櫃一位,他就能讓我們一家都不得安生。”
“他說,在侯府裏有人替他撐腰,讓我爹不要自討苦吃。”
平靜地敘述著,劉年興摸出幾張早就泛黃、甚至字跡都難辨的藥方,“這是當年大夫替我爹開的藥方,前後不過幾個月時間,風寒就突然變成了口不能言。”
“時過經年,草民身上也沒有再多證據。但還請老侯爺看在我爹為錦羅坊、為長公主效力的這麽多年,還我爹一個公道。”
他話音剛落的瞬間,掌櫃就憤然起身,手指著他:“你空口汙蔑,我從來都沒見過你爹,又怎麽會害他?”
趙瓊華冷笑一聲,“那這個印章,為什麽會在你手裏?”
在她手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方小小的篆刻印章,印章底部的紅泥早就淺淡了痕跡,一看就是許多沒用過的樣子。
而上麵刻著的,恰好就是劉掌櫃的名字。
錦羅坊每一任掌櫃都會有自己的篆刻印章,私人獨有,不會輕易交給別人,更不會傳給下一任掌櫃。
“郡主你……這不可能。”掌櫃瞳孔一縮,下意識說道,而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再改口也早已來不及。
“而且,你說侯府裏有人為你撐腰,哪個人是誰?”
沒理會掌櫃欲蓋彌彰的說辭,趙瓊華繼而問道,雖是在問他,可她的目光卻毫不避諱地落在了許周氏身上。
她眼尾上挑,眉目間盡是涼薄,卻又很是篤定,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讓人忍不住想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