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不許提他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1:13      字數:5223
  “二位怎麽又回來了?”

  月瀾和吟娘剛返回來沒多遠便與從寧康院走出來的秦嶽碰上,秦嶽看兩人的眼神很是戒備,吟娘試探著問:“大人方才聽到什麽聲響了嗎?”

  秦嶽眼皮微抬,放在大刀上的手不動聲色的摩挲了下刀柄,而後問:“什麽聲響?”

  吟娘問完也知道自己是多餘問這一嘴,秦嶽這麽盡忠職守,要真聽到什麽聲響,還能不第一時間趕過去查看?

  “就是打雷的聲音,聲音特別響,大人真的沒聽見嗎?”

  吟娘隨意編了個借口,眼睛特意睜得很大,好讓自己的話顯得更有說服力,然而今晚月光明澈,一點烏雲都沒有,根本不可能打雷。

  秦嶽繃著臉說:“沒聽見,時辰不早了,二位姑娘莫要在外麵閑逛,回去休息吧。”

  “好,辛苦大人了。”

  月瀾衝秦嶽頷首致意,和吟娘一起回到寧康院。

  南園房間裏傳來一聲細弱的痛苦呻吟,淡淡的腥臭氣味鋪染開來,宋秋瑟眉頭微蹙。

  薩蘇這個時候把人弄死了,可不大好處置。

  薩蘇還在回味方才的餘韻,過了會兒才把那具沒用的屍體丟開。

  屋裏一片漆黑,宋秋瑟卻清楚的看見,剛剛那個胖乎乎的男人已經變成了一具幹癟如枯樹的屍體。

  薩蘇收起尾巴恢複人形,撐著腦袋慵懶的躺在床上,幽幽的說:“下次找個中用點的,這個堅持的時間也太短了。”

  黑祇這種怪物,再強悍的男人也是不能和它相比的。

  “好。”

  宋秋瑟乖巧應答,慢慢走到那具屍體麵前,想了想問:“主人,下次能留個活口嗎?現在這麽多人看著,屍體不大好處置,若是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你在教我做事?”

  薩蘇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冷寒,要不是她剛恢複人形,不方便用尾巴,隻怕又會好好教訓宋秋瑟一頓。

  宋秋瑟立刻跪下說:“主人英明睿智,我萬萬不敢教主人做事。”

  你不過是我養的一條狗,自然不敢如此。

  薩蘇剜了宋秋瑟一眼,等那陣餘韻過去,看著那具屍體倒是想起一點不對勁,她原本也是想留這人一命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在最後關頭失控了,不止沒留下這人的命,還把人給吸幹了。

  薩蘇回憶了一下,問:“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宋秋瑟疑惑的問:“主人說的是什麽樣的聲音?”

  那便是沒有聽到了。

  薩蘇自己在發情的時候腦子其實是渾渾噩噩的,沒有思維,隻有極致的歡愉,對這個過程中發生的事記憶並不是很清晰。

  思忖片刻,薩蘇對宋秋瑟說:“把屍體處理幹淨。”

  “是。”

  宋秋瑟應完將那具屍體扛起來,又聽到薩蘇警告:“你要是連這件事都處理不好,下次就由你給我做養分!”

  她身上扛的這具幹屍,就是薩蘇的養分。

  宋秋瑟低著頭說:“請主人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得幹幹淨淨,絕對不讓任何人看出破綻。”

  宋秋瑟扛著幹屍走出房間,薩蘇也沒閑著,輕鬆避開暗中監視的那些人,嗅著味兒來到寧康院。

  月瀾和吟娘也還沒睡,幾乎是薩蘇剛進院子,兩人就睜開眼睛,不過她們沒有聲張,隻安靜在屋裏等著,片刻後,薩蘇進入房中。

  屋裏沒有點燈,漆黑一片,但三人在夜裏都能視物,絲毫不受影響。

  薩蘇悠然的打量著月瀾和吟娘,好一會兒才說:“我離開東恒的時候你們還隻是孩子,沒想到一眨眼都長這麽大了,而且翅膀也硬了,都有膽子來昭陵了。”

  吟娘這張嘴平時就沒饒過人,這會兒自然也不會甘於落在下風,笑盈盈的說:“我們哪能和您比啊,您這幾十年如一日的美豔動人,為了維持這張臉,不知道殺了多少人,這屍骸隻怕都能壘成山了,我們可不能像您這麽心狠手辣。”

  大家都是老相識,彼此是什麽德行都清楚得很,薩蘇也沒遮掩,挑眉看著月瀾問:“你的年紀應該也不小了,看著隻比我走的時候大一點,他怎麽沒殺了你,還讓你活到今天?”

  那人當初對她可是毫不留情啊,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

  她是怪物,她生下來的也是怪物,難道就因為血緣關係,那人就心軟了?

  薩蘇的語氣輕快,帶著兩分嘲諷的意味,巴不得月瀾早點死了好,好像月瀾根本不是她自己生下來的骨肉。

  月瀾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會因為薩蘇有很大的情緒波動的小姑娘了,她平靜的看著薩蘇,眼底滿是悲憫,溫聲問:“這些年,你過得開心嗎?”

  薩蘇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撫著自己重新煥發光彩的臉頰說:“開心,為什麽不開心?每天都有無數男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還有很多人奉我為聖女,他們蠢笨愚昧,極好操控,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個人敢質疑,對他們來說,我就是神,你覺得神會有煩惱嗎?”

  薩蘇的語氣相當狂妄,她編織了謊言欺騙別人,連自己也騙了過去,好像她真的擁有通天的神力。

  吟娘撲哧一聲笑起,看著薩蘇說:“神當然不會有煩惱,因為他們無所不能,而你,離了男人一天,應該就不行了吧?若是讓那些人看到你的真麵目,你覺得他們還會對你如此癡迷嗎?”

  吟釀的語氣充滿譏諷,薩蘇反唇相譏:“那你呢?你還不是要用易容術遮掩自己的臉,我的確是靠別人提供養分維持容貌,你們呢?難道比我高尚?”

  月瀾堅定的說:“我答應過他,我不會殺人。”

  這個他,指的是阮卿塵。

  薩蘇立刻說:“你騙了他,這世上根本沒有不付出代價就保持容顏的方法……”

  月瀾平靜的打斷:“要保持容顏當然要付出代價,但不一定要以犧牲別人的性命為代價,不是嗎?”

  當然是的。

  若要不犧牲別人,就要折損自己的壽命,不僅如此,還要承受非人的痛苦,隻有嚐過那樣滋味的人,才知道有多痛苦絕望。

  薩蘇又仔仔細細將月瀾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不解的問:“你這樣活著比我痛苦多了,你活著的意義是什麽?”

  “是我讓你從東恒逃走的,自然也該由我把你帶回去。”

  這是她犯下的孽,也是她活著要贖的罪。

  看到月瀾出現在瀚京,薩蘇就猜到月瀾是為什麽來的,但親耳聽到,感觸還是不一樣。

  她很小的時候便被選中做了聖女的繼承人,親人早就不在世了,唯一與她有血緣關係的隻有月瀾。

  但她和月瀾與尋常的母女不同,她沒有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月瀾拉扯大,她好像隻是把孩子生下來丟到一邊,然後在男人堆裏尋歡作樂一番,一回頭,那個孩子就會走會跑了。

  她與這孩子一點兒都不親的,有時喝醉了酒甚至還會打罵她幾句,畢竟這孩子身上流著那個叫阮卿塵的男人的血。

  若不是那個男人負了她,她又怎麽會走到今天這步?

  想到這裏,薩蘇笑起來,她勾了勾耳發,像是看穿了月瀾,幽幽地說:“你的身體應該馬上就要油盡燈枯了,要如何把我帶回東恒?”

  薩蘇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輕蔑,一點也沒把月瀾放在眼裏,吟娘輕嗤,說:“你這個老怪物不是也蹦躂不了幾天了麽,有這個閑工夫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吟娘說話是相當的不客氣,薩蘇好些時日沒被人這麽冒犯,臉一沉,眸子變成妖冶的豎瞳,冷冷的看向吟娘,十足的威脅。

  吟娘並未害怕,輕輕晃動著腕上的鈴鐺,饒有興致的看著薩蘇問:“你的老相好呢,它不是向來都與你形影不離麽,怎麽這會兒沒在你身邊幫你壯膽?”

  “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當初你連我三招都接不住,這些年不見,膽子倒是越發的大了。”薩蘇說完,眼神更冷,眼瞳發出奇異的亮芒,布滿鱗片的蛇尾自她的尾椎骨慢慢滑出。

  吟娘眼底閃過詫異,沒想到薩蘇竟然與黑祇融為了一體,下一刻,薩蘇便驅動長尾橫掃過來。

  薩蘇動手可沒打算留情,這一尾巴挾裹著雷霆萬鈞之勢,若是真的被掃中,隻怕渾身的骨頭都會盡數斷裂。

  吟娘敏捷的躲開,穩穩落地後,抽出纏在腰間的長鞭,眼睛發亮道:“說起來我還真是要好好謝謝你呢,若不是你選中我,非要讓我做下任聖女,教我這一身本事,我應該早就和正常人一樣結婚生子,安安穩穩過完一生了。”

  蒙德在東恒國盤踞百餘年,選出了十任聖女,蒙德死後,他的徒弟屈滿做國師,又選出了好幾任聖女,後來薩蘇·聯合皇室謀殺屈滿,揭露了國師控製聖女來滿足自己私欲的醜陋行徑。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蒙德給東恒國帶來的陰影終於要消散無蹤了,薩蘇卻在這個時候找到了吟娘,要培育她做下一任聖女。

  吟娘至今都無法理解薩蘇為什麽要這樣做,她貪戀不老的容顏和男色,以她當時的實力,完全可以一直活下去,不用將聖女隻為之位傳下去,她卻在這個時候找到了自己。

  薩蘇不止教吟娘如何控製飛禽走獸,也教她如何享用男色。

  準確的說也不是享用,吟娘跟在薩蘇身邊的時候還隻是個十歲的小姑娘,讓年僅十歲的小姑娘做這種事,無異於是一種酷刑。

  不過吟娘那個時候並不憎惡薩蘇,她年歲太小,不懂是非,一直跟在薩蘇身邊,看得多了,便覺得這樣的世界也許才是正常的。

  後來,阮卿塵帶著兵馬攻入東恒國都,薩蘇在聽到阮卿塵這個名字後,勃然大怒,直接用火燭燒傷了吟娘的臉。

  吟娘沒死,是阮卿塵救了她。

  薩蘇在東恒國境內搜羅了很多容貌好看的男子,但那個叫阮卿塵的人是吟娘長這麽大,見過最好看的人。

  他說話極溫柔,不管什麽時候都是從容不迫的,哪怕吟娘被燒毀了半邊臉,他看向她時,眼裏也隻有溫柔,沒有嫌惡或者其他任何情緒。

  薩蘇逃走了,臨走前殺死了昏庸的國君,新的國君繼位後,那些被薩蘇囚禁的男子得以重獲新生,阮卿塵就住在皇宮裏,新國君有很多事都要找他商量讓他幫忙做決定,但他的名字並未宣揚出去。

  阮卿塵很忙,從早到晚都在不停的寫東西,寫耕作之法,寫造紙之術,也寫馴養巨獸之冊,但他寫得最多的,是禮法。

  起初吟娘不懂那是什麽東西,和阮卿塵待得久了,才知道那是一個人活著最為重要的東西,也是她從跟著薩蘇那天起,就被剝奪了的東西。

  阮卿塵花了很長的時間讓吟娘懂得禮義廉恥,也是從那一天起,吟娘開始發了瘋的憎惡薩蘇,想要不惜一切代價殺了她。

  吟娘揮鞭向薩蘇抽去,薩蘇靈活的用蛇尾抵擋,同時不以為然道:“像正常人一樣活著有什麽意思?你的容顏會衰老,身體也會一天天的枯竭,你愛的和愛你的都會離你而去,最終什麽都不會留下,你難道會羨慕這樣的生活?”

  為什麽不羨慕呢?

  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體會被愛和愛人的感覺嗎?憑什麽她從一開始就要被剝奪這樣的權利呢?

  吟娘冷笑:“你倒是一直不會老,那你又得到什麽?日複一日的睡男人你真的不會覺得膩嗎?就算你不會膩,這條畜生呢,它也不會?”

  吟娘問完,不等薩蘇回答又搶先道:“也是,它是畜生,不會嫌棄你是怪物,但阮叔那樣的人,怎麽都不會喜歡你這個怪物的。”

  吟娘故意提起阮卿塵,話一出口,薩蘇果然立刻被激怒,她加快速度擺動尾巴,逼得吟娘步步後退,同時尖聲怒道:“賤人,不許在我麵前提他!”

  這都過去多少年了,薩蘇還是連聽到阮卿塵的名字都不行,可見她對阮卿塵有多在意,又有多恨之入骨。

  吟娘恨毒了薩蘇,薩蘇越是不讓她說的,她自然越是要說。

  “我為什麽不能提他?你逃走後,是阮叔救了我,他還一直將我帶在身邊,教我識字念書,他這麽好的人,卻與你為敵,這麽多年你難道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究竟是哪裏不好嗎?”

  吟娘這話戳中了薩蘇的逆鱗,薩蘇的聲音變得尖銳,大聲道:“我有哪裏不好?當初他隻身來到東恒,差點被歹人所害,是我出手救了他,可他呢,從一開始就是在算計我,抱著其他心思刻意接近我,是他欺騙了我,他怎麽還有臉說自己是好人?”

  阮卿塵早就死了,薩蘇沒有機會再當麵問他這些話,也再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她隻能在漫長的歲月中,任由怨恨侵蝕自己的心髒,讓自己變得麵目可憎,連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最初究竟是何模樣。

  薩蘇的心神亂了,使出來的招數也變得急躁,吟娘找到漏洞,一鞭子抽在蛇尾七寸的地方。

  蛇身上有大片堅硬的鱗片做護甲,這一鞭不會讓薩蘇受什麽傷,但讓她吃一下苦頭是足夠的。

  吟娘這一鞭下去,薩蘇果然吃痛叫了一聲,蛇尾瘋狂的在屋裏掃蕩,這個院子好些時日沒住人了,隻有阮氏下午命人送來的一些被褥和生活必需品,這些東西都被蛇尾掃落在地,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在安靜的深夜顯得格外的突兀刺耳。

  在暗處監視的禁衛軍很快衝進屋來,吟娘正好把鞭子收回腰間,指著窗戶方向尖聲叫道:“救命啊,有怪物,人家好怕啊。”

  借著月光的映照,禁衛軍看到一截純黑色的蛇尾飛快地消失不見。

  一刻鍾後,秦嶽沉著臉站在壽康院外麵,嚴肅的看著負責監管壽康院的五名禁衛軍問:“所以剛剛是有一條碗口大小的巨蟒闖入這裏,嚇到了越安侯府的兩位表小姐,而你們不僅對巨蟒的闖入毫無所覺,甚至連巨蟒的全貌都沒有看到?”

  禁衛軍負責的是皇城的安危,想成為禁衛軍,要經過嚴格的重重篩選,他們的身手不說萬裏挑一,至少是百裏挑一的,這樣大的巨蟒不可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自由行動,而且被人發現後還在眨眼間就消失無蹤。

  “屬下失職。”

  五人異口同聲的說,也覺得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無法讓人信服,腦袋垂得很低。

  秦嶽沒有發火,沉聲說:“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你們既然也說看到了巨蟒,就先在府上各處搜查一下,看有沒有巨蟒的蹤跡,我也帶人去各個院子搜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五人領命退下,秦嶽先帶人去了月瀾和吟娘所在的房間。

  房間仍是一片狼藉,明顯是剛剛經曆過一番打鬥,秦嶽一進屋,吟娘便捏著帕子抽噎起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驚嚇。

  秦嶽沒有先安慰她,隻輕飄飄的看了吟娘和月瀾一眼,便蹲在地上認真的研究殘骸。

  這些殘骸斷處大都是參差不齊的,應該是被暴力損壞的,但也有一些斷口比較平整,像是用什麽兵器弄壞的。

  一般來說,巨蟒是不會用兵器的,秦嶽偏頭看向吟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