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家宴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1:12      字數:5150
  絳紅色馬車在宮門外停下,馬車車頂和四周的帷幔都有金銀雙絲繡著的祥雲暗紋,門窗上皆綴著碧色流蘇,貴氣逼人。

  “表少爺、表少夫人,到了。”

  馬夫恭敬地提醒,顧岩廷率先下車,不用婢子攙扶,直接將宋挽從車上抱下來。

  皇宮依然恢弘的矗立在所有人眼前,禦林軍盡忠職守的立在宮門前,似乎無論外界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裏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宋挽之前就知道越安侯在昭陵的地位不俗,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他們的地位有多高,禦林軍連阮氏和賀南州進宮的令牌都沒查看,直接放行,進宮後,也沒人像以往那樣對他們搜身。

  穿過重重宮門,他們被帶到禦花園。

  剛進入園中,一股奇異的清香便撲鼻而來,在這片清香之中,數十隻彩蝶正在園中翩翩起舞,漂亮極了。

  阮氏有些訝異,不過轉瞬便恢複如常,提步走向最前麵的涼亭。

  天氣熱,涼亭四周掛了涼席,有四個宮人立在亭外伺候,見到阮氏和賀南州,四人立刻福身行禮:“奴婢見過夫人、小侯爺。”

  阮氏微微頷首算是回應,其中兩人掀開涼席向內通傳:“太後,夫人和小侯爺他們到了。”

  涼亭裏放著冰塊降暑,桌上還放著各種冰鎮的水果和點心,太後端坐在裏麵,另有一白衣女子背對著涼亭外麵坐著。

  雖然隻有一個背影,卻也看得出這女子身姿曼妙絕非常人。

  太後循聲望過來,還沒開口,臉上便帶了笑,親切道:“快進來坐,走這麽遠一定熱了吧?吃點果子解解渴,這是越西今年進貢的荔枝,味道還不錯,州兒若是喜歡,一會兒便讓內務府送幾筐到侯府去。”

  阮氏和賀南州先進去,宋挽和顧岩廷月瀾他們站在亭外,按照規矩行禮齊聲道:“草民拜見太後,太後萬福金安。”

  話一出口,白衣女子扭頭朝他們看過來。

  女子的容貌很是美豔,五官比尋常的昭陵女子要挺闊深邃,眼睛又大又亮,唇紅而豐滿,但並不讓人覺得高壯,甚至比宋挽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還要多兩分昭陵女子的柔美。

  不是薩蘇還能有誰?

  薩蘇的目光自顧岩廷和宋挽臉上掃過,而後依次看向月瀾、白衡、吟娘和楚逸辰。

  越往後看,薩蘇的眼神越是充滿興味。

  她認出他們了。

  薩蘇能識破吟娘的易容術,太後卻是不能的。

  她隨意的看了宋挽和顧岩廷一眼便看向阮氏,問:“這就是你大哥的孩子?”

  阮氏在太後身邊落座,笑著說:“是啊,之前父兄都不同意我遠嫁,我負氣多年也沒怎麽與家裏人聯係,前年父親病重,我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多少,這才修書讓他們勸說他們進京,他們處理完家裏的事務才啟程入京的,都是些好孩子。”

  阮氏說完衝宋挽招招手:“阿挽,快過來讓太後好好看看。”

  宋挽便走到太後和阮氏中間。

  距離近些,宋挽發現太後的氣色確實比之前好了很多,臉上的皺紋也有明顯的減少,連眼睛都明亮了許多,像是真的返老還童了。

  宋挽隻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乖巧行禮道:“民婦拜見太後。”

  太後和刺史夫人昨日的反應一樣,疑惑道:“怎麽叫這個名?”

  太後隻是疑惑,並沒有鄙夷。

  阮氏笑著說:“名字隻是一個稱謂,叫什麽不要緊,孩子品性好就是好的。”

  “也是,”太後附和,而後對宋挽說,“哀家那裏還有個翡翠鐲子,是先帝之前賜給哀家的,那顏色太翠,你這個年紀戴正合適,一會兒我就讓人拿來給你。”

  宋挽立刻說:“謝太後賞。”

  語氣不卑不亢,雖說長得不怎麽起眼,規矩還是懂的。

  太後略過宋挽抬眸看向其他幾人,沒有叫月瀾和吟娘上前回話,目光在顧岩廷、楚逸辰和白衡之間流轉了會兒,最終對白衡道:“過來讓哀家瞧瞧。”

  白衡年歲小,從沒來過瀚京,也沒見過薩蘇,是幾人之中唯一沒有易容的,比顧岩廷和楚逸辰現在好看多了。

  太後細細打量白衡的眉眼,溫聲問:“多大了?”

  阮氏怕他緊張,替他回答說:“還有三個月就十七了,比州兒小一點。”

  “看麵相還挺貴氣的,平日的課業怎麽樣?”

  昨日阮氏就提到要讓白衡去太學院念書,白衡怕她對自己有什麽期望,真的要逼著自己看書,連忙說:“我的課業一般,平時也不大愛念書。”

  太後蹙眉,問:“那你以後想幹什麽?”

  太後的語氣不大好,約莫覺得白衡不念書,以後便找不到什麽活計來養活自己。

  阮氏笑著說:“孩子還小,這些事還不著急,州兒現在也沒定性,等以後討了媳婦兒慢慢的就成熟了。”

  阮氏不想太約束這些小輩,越安侯府祖輩積攢下來的家業已經夠多了,隻要他們不是爛賭好色的紈絝子弟,這些家財他們幾輩子都用不完。

  太後知道阮氏在想什麽,想到趙郢之前鬧出來的事端,微微沉了臉說:“皇後之前也總愛在哀家麵前說這句話,你也看到了,太子的德行如今是越發不濟了。”

  趙郢為什麽去禦前自斷一指,別人不知道,太後心裏卻是門兒清,她這個皇長孫是真的擔不起儲君之位,遲早都是要換人的。

  太後沒拿阮氏和賀南州當外人,所以說話沒有顧忌,但阮氏卻不能拿自己當太後的自己人,她沒有對趙郢作出評議,隻低著頭說:“侯府自是不能與皇家相提並論的,臣婦沒什麽大的誌向,但願這些孩子個個平安健康,別像亡夫那般就好。”

  誰都知道曆任越安侯都沒活過三十五歲,若是賀南州也活不過那個年紀,掙再多的功名,賺再多的錢財又有什麽用呢?

  阮氏想得通透,太後卻不是這麽想的,曆任越安侯都是被老天偏愛、天資過人的,這些天賦若是發揮出來,對皇室是有諸多裨益的,太後當然不希望它們被埋沒。

  太後不認同阮氏的想法,沉沉的說:“州兒這些年身體一直很健康,昨天他才過了生辰宴,你這個做娘的該多盼他些好才是。”

  這話說得好像阮氏在咒自己兒子一樣。

  阮氏心裏不大樂意,斂了笑說:“我自然是盼著州兒好的,我不求他追逐什麽名利,他能開開心心活著,對我來說比什麽都好。”

  阮氏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太後皺起眉頭,眼前氣氛有點緊張,賀南州幽幽的問:“聽說最近聖女一直在幫太後調養身體,我看太後的氣色確實好了不少,不知聖女是用的什麽方子幫太後調養的?”

  賀南州一句話,瞬間把關注點從自己身上拉到聖女身上。

  阮氏也附和的說:“臣婦也覺得太後的氣色好多了,整個人看著像是年輕了好幾歲。”

  這話太後是愛聽的,她笑起來,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卻謙虛的說:“你們慣會討哀家開心,哪有你們說的那麽誇張。”

  賀南州說:“我們有沒有誇張,太後你自己照鏡子就能看見,而且若是聖女無用,太後這些時日也不會讓她一直待在慈安宮吧。”

  說這話時,賀南州的目光一直在薩蘇身上。

  他沒去過睦州,卻已從手下的人口中知道睦州發生的那些離奇事件。

  枯樹一般的幹屍被燒焦之後還能活動,人咬人會迅速導致很多人喪失理智變得狂躁,還有那個時候突然從地下鑽出將宋挽死死纏住的蛇,這些都像是一些獵奇話本子裏瞎編亂造的故事,賀南州很想知道,這個叫薩蘇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有超乎尋常的能力。

  太後的確也覺得自己變年輕了,她的唇角控製不住的上揚,笑盈盈的說:“聖女是隨著徐州府進京的,還有睦州那麽多百姓作證,她必然是有真本事的。”

  這是肯定了薩蘇的本事。

  賀南州麵上興味更濃,挑眉看著薩蘇說:“既然太後都為聖女撐腰了,不如請聖女也幫本侯看看,本侯這命理是好還是不好。”

  賀南州說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薩蘇身上。

  薩蘇並不慌張,她收回打量的目光,彎眸笑看著賀南州,說:“侯爺身邊臥虎藏龍,個個都是有本事的,應該還輪不到我替侯爺看命理吧。”

  太後在一群人裏隻覺得白衡要長得好看些,還沒看出其他人有什麽本事,聽到薩蘇說臥虎藏龍,又仔仔細細看了宋挽他們一會兒,疑惑的問:“哀家看他們的麵相頗為普通,聖女這是看出什麽了?”

  賀南州也撐著下巴等著看好戲,薩蘇故作高深的說:“天機不可泄漏,時機到了自然就會明了。”

  吟娘從進屋以後就在看薩蘇演戲,這會兒聽完薩蘇的話,忍不住低笑出聲。

  亭子四周很安靜,這笑聲便顯得有些突兀了。

  太後年紀越大,規矩越多,身邊伺候的人斷然不敢如此,她蹙眉看向吟娘,不悅的問:“你笑什麽?”

  吟娘聽從賀南州的建議,在臉上動了些手腳,讓這張臉看起來沒那麽美豔惹眼了,她並不害怕太後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嚴,帶著笑意說:“我就是覺得這位聖女說話怪有意思的。”

  吟娘的態度沒有很恭敬,還用了自稱,太後氣得拍桌怒斥:“大膽!”

  聲音頗大,是真的動了怒。

  亭子裏外伺候的宮人都被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阮氏並不慌亂,平靜的說:“這幾個孩子之前在家中沒受過什麽約束,來京後臣婦也還沒讓人教過他們什麽規矩,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都是臣婦思慮不周,太後有什麽氣可以衝臣婦來。”

  越安侯府世代忠良,為昭陵和皇室立下的功勞數不勝數,太後可以在皇後麵前擺譜,在阮氏麵前擺譜卻是不大能行得通的。

  阮氏擺明了是要護著吟娘,連錯都沒讓吟娘認。

  若是今日隻有阮氏和吟娘在,太後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偏偏今日有這麽多小輩在,被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太後莫名有些心浮氣躁,她正要動怒,宮人的聲音自亭外傳來:“太後,陛下下朝了,正和葉相一起往禦膳房的方向來,現在可要傳膳?”

  這話給了太後台階下,太後沉吟一聲說:“傳膳。”

  方才緊張的氣氛消散無蹤,太後捂住胸口,感覺心跳有些快,背上也開始冒汗,呼吸急了些,跪在她身後的婢子立刻關切的問:“太後可是又感覺身體不適了?”

  太後點點頭,婢子忙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豌豆大小的黑色藥丸遞給太後,宋挽很有眼力見的倒了杯茶喂到太後嘴邊。

  借著這個動作,宋挽離太後近了些,聞到那藥丸散發出來的好聞清香,和她之前吃過的藥都不一樣,倒是和他們剛進禦花園的時候聞到的香氣很像。

  太後就著茶水吃了藥,深吸好幾口氣呼吸才平複下來。

  賀南州看著那婢子問:“你給太後吃的什麽藥?”

  那婢子麵上閃過一絲慌亂,似是不知該怎麽回答,太後搶先說:“哀家一身的老毛病,這些都是平日常吃的藥。”

  太後明顯不願多說是什麽藥,賀南州問:“太後方才不是還誇聖女有本事麽,她怎麽沒治好您的這些老毛病?”

  賀南州總是把話題往薩蘇身上引,明顯是對薩蘇存有疑慮,太後不大喜歡他這樣,皺眉說:“再有本事的人,治病也需要一個過程,哪有說好就能好的,而且聖女是偶然路過睦州,不願見那裏的百姓受苦才會施以援手,她能隨徐州府來瀚京已經很給皇家麵子了,州兒你對她也要客氣點,你才過了生辰宴,別把自己當小孩子了。”

  太後這話顯示了自己對薩蘇的看重,薩蘇才入京不到一個月,就已經完全獲得了她的信任,賀南州隻是質疑兩句,她就如此維護薩蘇,若是有人想要對薩蘇不利,她怕是會以性命要挾來保護薩蘇。

  得到維護,薩蘇眼底閃過笑意,她看著賀南州說:“小侯爺是個很有趣的人,有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你不信我我便是說破了天也沒用,陛下馬上要過來了,我一個外人留在這裏不大妥當,就先回去了。”

  薩蘇說完站起身,她沒有向太後行禮告退,太後也沒在意,反而對一個婢子命令:“還不快送聖女回去休息。”

  那語氣,生怕婢子怠慢薩蘇一般。

  婢子連忙起身,戰戰兢兢的跟上薩蘇。

  薩蘇走後,宮人將竹簾卷起來,外麵已經擺好了桌椅開始上菜。

  阮氏對賀南州說:“州兒,你帶大家落座,我在這裏陪著太後。”

  宋挽便起身回到顧岩廷身邊,和他一起在亭外落座。

  幾人坐下沒一會兒,趙擎便帶著四位皇子也到了。

  賀南州要起身行禮,趙擎搶先道:“今日沒有外人,隻是家宴,不必多禮。”

  越安侯府和皇家不是一個姓的,趙擎卻說這是家宴,可見有多看重,賀南州也沒推辭,大大方方的坐回去。

  趙擎步入涼亭,宮人已在旁邊又放置了桌凳和飯菜,趙擎落座,與太後說了幾句話,便看向坐在賀南州旁邊的顧岩廷。

  趙擎好歹在皇位上坐了這麽多年,又比太後年紀小,腦子清醒許多,雖然覺得顧岩廷相貌平平,那雙眼睛卻是極為黑亮犀利的,而且一身從容不迫的氣度也很是難得,和善的看著顧岩廷說:“朕聽說你在睦州是開客棧的,生意做得很好,如今到了瀚京可是準備繼續開客棧?”

  賀南州到現在還沒表現出什麽過人的天賦,趙擎心裏其實是有點著急的,要是阮氏的娘家人裏能出個經商天才,賺到錢以後再幫忙充盈一下國庫也是極好的。

  顧岩廷如實說:“我對經商沒什麽興趣,不打算再幹這個了。”

  趙擎問:“那你打算做什麽?”

  顧岩廷說:“我想試試行軍打仗。”

  趙擎還沒有什麽反應,賀南州便撫掌笑道:“如此甚好!”

  趙擎疑惑的看向賀南州,賀南州說:“陛下不知,我這個表哥,平日除了看賬本子,看得最多的就是各種兵書,之前他為了不讓外祖父擔心,才開了客棧做家裏的頂梁柱,但保家衛國才是他真正的抱負,所以這次進京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投軍。”

  賀南州說得煞有其事,阮氏事先並不知情,片刻的驚訝之後低聲斥道:“州兒,這是禦前,不許胡鬧!”

  行軍打仗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軍營裏的日子也不是他們想象中那麽簡單,阮氏一點也不希望這些小輩過那種刀口舔血的生活。

  顧岩廷這話題起的其實有點突兀,被阮氏這麽一攔,反倒起了些興趣,他又審視了顧岩廷一遍,問:“你習過武?”

  顧岩廷說:“略會些功夫。”

  趙熠看熱鬧不嫌事大,立刻站起來說:“既然如此,不如我與他過幾招給父皇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