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四間客房。”

  男人低沉的極具威壓的聲音響起，夥計忙堆上笑抬頭看過去，原以為是什麽達官貴人，沒想到卻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臉上長滿了絡腮胡，像是個屠夫，一雙眼睛卻冷銳如刀，叫人不敢直視。

  他身後還跟著七個人，四男三女，其中一個是斷臂，長相和他一般魯莽，另外兩個長得倒是清俊，卻是穿著粗布麻衣，一看就沒什麽錢，那三個女子戴著麵紗，麵容看不真切，露出來的眼睛倒是個個水潤清透，叫人忍不住心生歡喜。

  夥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為首的男人不悅的抬眸，涼涼的覷著他問：“看什麽？”

  語氣沉沉，像是隨時都會抽出一把刀來砍人，夥計怕他們在店裏鬧事，連忙解釋說：“客官息怒，小的就是看看，您是不知道啊，前些時日我們睦州城出了妖物，若不是聖女正好路過救了我們，城中的百姓可就遭殃了，隻是那妖物趁亂逃跑了，現在還沒找到，城中到處都在戒嚴，不管是來往的商客還是進出城的百姓都要細細查看才行。”

  夥計說清緣由後朝顧岩廷攤開手，問：“幾位客官可否將文書拿給小的看看？”

  幾人都拿出文書交給夥計，文書沒什麽問題，蓋著紅豔豔的官印，都是身家清白的人。

  夥計看了一會兒把的文書還給他們，說：“馬上要過端午節了，最近城中來往的商客挺多的，小店隻剩三間房了，你們還要嗎？”

  “要。”

  三間房並不是挨著一起的，夥計帶他們參觀完便下樓了，眾人關上門擠在一個房間，吳勤看著顧岩廷問：“大人，那些告示上畫著你和宋姑娘還有我和楚公子的畫像，我們現在成通緝犯了，這可怎麽辦？”

  顧岩廷並不慌張，先倒了杯茶給宋挽，而後對吳勤說：“你背後的主子呢？現在還不打算聯係他？”

  吳勤底氣不足的說：“我先試試，也不知道過去這麽久還聯不聯係的上。”

  他們離開睦州時才初夏，這都已經仲夏了，期間也沒傳個音信回來，誰知道他們出什麽事了呢。

  宋挽把之前在睦州發生的事捋了一遍，說：“我知道城中有家書店，應該是衛恒開的，我們可以去那裏看看。”

  顧岩廷立刻拍板，說：“那就分頭行動，你們在這裏休息。”

  顧岩廷和宋挽一起出了客棧，書店離客棧不大遠，他們沒有坐馬車，慢悠悠的往那邊走，順便觀察城中現在的情況。

  許是端午將近，睦州城比之前熱鬧了許多，街頭人來人往，車輛川流不息，還有各式各樣的叫賣聲，許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煙火氣息，宋挽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好像終於從光怪陸離的世界回到了人間。

  宋挽忍不住偏頭去看顧岩廷。

  吟娘幫他們易了容，顧岩廷現在的麵目和之前相差頗大，側臉不再像之前那般冷硬，叫人不敢靠近，有些灼熱的日光籠罩在他頭上，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有溫度起來。

  真好啊。

  宋挽心底忍不住發出喟歎。

  察覺到她的目光，顧岩廷偏頭朝她看過來，問：“怎麽了？”

  宋挽微微一笑，說：“沒什麽，就是覺得能像現在這樣，和你一起肩並肩走在大街上真好。”

  陽光溫暖，沒有恩怨情仇和陰謀詭計，也沒有那些超乎想象的異獸和古怪能力，隻有他們。

  麵紗下宋挽的臉也易了容，唯有那雙眸子依然輕透沒什麽變化，隨著宋挽的笑，那雙眼眸彎成好看的月牙，在陽光下折射出亮芒，如同盛著漫天星辰。

  顧岩廷原本的注意力都在觀察城中的變化，這會兒看見宋挽的笑，也後知後覺的覺出兩分美好來。

  心念微動，他抓起宋挽的手，認真的說：“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在這兒置辦一處宅院住下。”

  宋挽隻是喜歡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覺，哪裏是想在這裏住下？

  這人想的也太遠了。

  宋挽眸底的笑意更深，說：“這些以後再說，先去書店吧。”

  兩人很快來到書店。

  比起上次宋挽來，書店現在看上去要冷清許多，書架上的書沒剩下幾本，連同一些擺設用具都被搬空了。

  夥計見到他們立刻迎上來說：“二位，不好意思，小店生意不好，東家讓我們變賣家當去別地兒，店裏的房契已經賣出去了，晚些時候就有人來收鋪子，你們到別處去看看吧。”

  顧岩廷看上去委實不像是喜歡看書的人，夥計這話是對著宋挽說的。

  宋挽收回打量的目光，看著夥計說：“約莫兩個月前，我來店裏逛了一下，當時你給我推薦了一本書，但我沒買，請問那本書現在還在嗎？”

  夥計看看宋挽又看看顧岩廷，對兩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宋挽說：“當時你說那本書是瀚京很流行的話本子，我翻了一下，書確實寫得挺好看的。”

  夥計遲疑的看看宋挽又看看顧岩廷，片刻後問：“姑娘可是認識我家東家？”

  宋挽壓低聲音問：“你家東家可是姓衛？”

  夥計這下可以確定了，見沒人注意，忙把書店的門關上，宋挽也取下麵紗，夥計折返回來，看著宋挽問：“姑娘是受何人之命來此的？”

  宋挽如實說：“我是宋挽，這是顧岩廷，城中官兵在通緝我們，我們不便露麵，所以易了容。”

  夥計一臉訝異，仔細一瞧，兩人的臉雖然平平無奇，周身的氣度卻是與常人不一樣的，他鬆了口氣，拍著胸口說：“宋姑娘、顧校尉，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顧岩廷與夥計不熟，並不覺得夥計真的有多關心自己和宋挽的安危，開門見山的問：“我們離開後，睦州發生了什麽？”

  聽到這個問題，夥計麵色一肅說：“你們那夜走後，城中好些人都發了瘋，這個時候有一個長得極美的女子出現治好了大家，沒過幾天，城中就有傳言說那女子是神靈派來拯救蒼生的聖女，據說她還能預測天時，這些消息很快傳到瀚京，京中便下了旨意，讓徐影清帶著聖女一起進京麵聖。”

  宋挽看了顧岩廷一眼，從他臉上也看到一絲凝重。

  她沒想到徐影清和薩蘇的膽子這麽大，竟然敢顛倒黑白，還堂而皇之的到瀚京去。

  若是讓薩蘇蠱惑了皇室中人，要鏟除她和徐影清難度就更高了。

  夥計說話的時候也在觀察宋挽和顧岩廷的表情，他猶豫了下說：“聖女臨走之前說若是有妖物入侵，神靈會降下神火將妖物燒死在南嶺山，昨晚南嶺山突然發生大火，若不是降下大雨，隻怕城外不少百姓也會被殃及，所以今日城中比前些時日防守又嚴了些，好多百姓也是人心惶惶，生怕妖物會再次在城中肆虐。”

  真正的妖物已經堂而皇之地進京了，這裏還能有什麽妖物？

  顧岩廷問：“他們什麽時候出發去瀚京的？”

  “大概半個多月前吧。”

  半個多月，若是路上沒有耽擱，這兩日徐影清和薩蘇就該進京了。

  顧岩廷抿唇，就算他們這個時候快馬加鞭趕回瀚京，要殺薩蘇也不是那麽輕易的事了，更何況京中還有許多蠢笨如豬隻知道維護眼前利益的人，若他們為了私利故意維護徐影清和薩蘇，這件事就更難辦了。

  宋挽也知道現在的形勢比他們之前預料的要難得多，想了想問：“除了徐州府和聖女，還有其他人同行嗎？”

  夥計說：“州府府邸被人炸毀了，徐州府臨走前把府上丫鬟都遣散，帶了二三十個家丁同行，哦，對了，他新納的小妾也在一起，聽說徐夫人病故了，也沒見他們辦喪事，真是可憐啊。”

  瑟瑟也跟著一起的。

  宋挽鬆了口氣，希望能盡快趕回瀚京，將宋秋瑟從薩蘇和徐影清的魔爪下解救出來。

  “你們把書店關了準備去哪裏？”

  “宋姑娘和顧校尉你們一直沒有音信，東家還以為你們出事了，把好些店都關了，還委托江湖中人掛出高價懸賞，準備找人去東恒國尋人，我們則扮作普通百姓，先去東恒國做點小本生意，順便幫東家傳遞情報，不過你們現在平安回來了，東家也不用再這樣做了。”

  夥計有點高興，他都在睦州待了好些年了，對睦州和這家書店都有感情了，若是能留在這裏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

  宋挽本想讓夥計給衛恒帶話說她和顧岩廷已經沒事了，但又怕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便寫了一封信讓夥計送入京中，提醒衛恒和衛苑他們提防徐影清和薩蘇，免得著了他們的道。

  寫信花了不少時間，宋挽和顧岩廷回到客棧的時候，吳勤也已經回來了，一看到顧岩廷，吳勤便急切的說：“侯爺已經回京了，不過他留了二十精銳在郴州，大人可以放心的調遣他們，不過我們現在是朝廷的通緝犯，若是不慎暴露身份肯定會有大麻煩。”

  顧岩廷問：“這而是精銳是越安侯專門留給我的？”

  “是的，侯爺給了他們三個月的時間，若是三個月後大人還沒平安回來，這二十精銳就會前往東恒國尋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衛恒和賀南州，都是一樣執拗不肯放棄的人。

  不過就算他們知道顧岩廷和宋挽還活著，也不能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讓他們洗清罪名殺了薩蘇和徐影清。

  這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吳勤眼巴巴的看著顧岩廷，無聲的問：大人，我們現在怎麽辦？

  顧岩廷問：“你家侯爺除了留人，留錢沒有？”

  “有。”

  吳勤忙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顧岩廷隨意掃了眼，裏麵都是實打實的金元寶，這一袋少說也有上百兩，別說他們幾個人，就是再來好幾十個也完全夠用了。

  顧岩廷接過錢袋，丟了兩錠金元寶給吳勤，說：“去買四輛馬車，再添置些路上需要的東西。”

  “哦，”吳勤點頭，下意識的要出門，然後回過神來，詫異的看著顧岩廷問，“大人，我們坐馬車回京會不會太慢了點？”

  這兩日徐影清和薩蘇就進京，等他們這麽慢條斯理的趕到瀚京豈不是黃花菜都涼了？

  顧岩廷淡淡的說：“你嫌慢可以自己走。”

  吳勤：“……”

  我一個殘廢趕回去能成什麽事？

  吳勤眼角抽了抽，沒再廢話，正要出門，楚逸辰突然問：“衛陽侯府的人，都斬了首了嗎？”

  楚逸辰一路上都很安靜，進了屋便坐在角落，這會兒突然開口大家才注意到他。

  吳勤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顧岩廷，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顧岩廷覷著他問：“看我做什麽？”

  吳勤連連搖頭，對楚逸辰說：“楚公子你從大理寺逃走的事已經鬧開了，大理寺從上到下好多人都被革職處置，從這個月初開始，陛下每天都會下令砍府上一個人的腦袋，直到楚公子出現為止。”

  這是趙擎逼楚逸辰出現的方式。

  隻要楚逸辰還在昭陵境內，就會知道這個消息。

  雖然就算他自己回去投案自首趙擎也不一定會放過衛陽侯府的人，但因為他擅自逃走，這些人被一個接一個的砍頭，感覺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吳勤本以為楚逸辰聽完會急著趕回瀚京，沒想到他隻是很平靜的點了下頭便沒再說什麽。

  吳勤覺得楚逸辰這樣有點不大正常，試探著問：“楚公子，你還好嗎？”

  楚逸辰說：“我沒事，隻是隨口問問，吳副蔚先去忙吧。”

  楚逸辰的語氣平靜寡淡，好像剛剛和吳勤討論的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乖乖，這一個個的越來越不正常了。

  吳勤出去買東西，顧岩廷又給月瀾和吟娘一人丟了一錠金元寶說：“有什麽需要的，自己去買，明天一早再出發。”

  月瀾和楚逸辰對出去逛興趣不大，白衡便和吟娘一起出門逛到傍晚才回來。

  吟娘換了一身豔麗的紅色騎馬裝，頭上和腰上多了不少配飾。

  幫大家易容的時候，她終於把宋挽那張臉換了下來，現在這張臉更加美豔動人，她不喜歡戴麵紗，出去一趟麵紗不翼而飛，手裏還多了不少東西。

  白衡也給自己和月瀾挑了幾套衣服，一進門就跟月瀾告狀：“姑姑，吟娘剛剛在外麵收了好幾個公子的東西，還答應要陪那些公子出門遊玩，若是他們明日找來，怕是要為吟娘大打出手。”

  吟娘一點沒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麽不對，翻了個白眼說：“是他們自己非要送我東西的，我為什麽不能要？男人啊，都是這種膚淺的物種，他們欣賞我漂亮的容顏，我收他們一點東西算得了什麽？”

  白衡還想說話，吟娘又搶先說：“你難道不就是看中你姑姑的不老容顏？若她一開始就和我一樣，臉上全是傷疤，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她？”

  白衡本以為自己的心思掩藏得很好，被吟娘這麽當眾揭穿，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大聲的否認：“我才不是！”

  “不是什麽？”吟娘步步緊逼，“你不喜歡你姑姑？”

  “我……”

  “好了，”月瀾開口中止兩人的對話，說，“都省點力氣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吟娘閉嘴不逗白衡了，顧岩廷適時開口說：“今晚我要去那個怪物之前盤踞的地方看看，你們要不要一起去？”

  吟娘挑眉，說：“好啊，這倒是讓我挺感興趣的。”

  宋挽猶豫了下，拉了拉顧岩廷的衣袖，說：“我也想去看看。”

  “好。”

  睦州出了怪物後，城中宵禁比之前嚴了很多，夜裏巡守的士兵也多了起來。

  顧岩廷帶著宋挽輕鬆的避開那些士兵，月瀾和吟娘悄無聲息的跟在後麵，不多時，一行人便來到徐影清的府邸。

  徐影清遣散了丫鬟，帶走了所有的家丁，明顯是打定主意不再回來，這會兒整個府邸空蕩蕩的，也沒人把守。

  顧岩廷攬著宋挽翻牆進去，沒走多遠，被炸成一片廢墟的水榭出現在眼前。

  徐影清甚至連殘骸都沒讓人收拾，一地的狼藉明明白白昭示著這裏曾經曆過什麽。

  吟娘閉上眼睛嗅了嗅，認出這是薩蘇和黑祇的味道，幸災樂禍的問：“這裏怎麽變成這樣了？不會是作孽太多被雷劈了吧？”

  顧岩廷冷淡的：“如果真的有這種事，就不需要官府和衙役了，雷會把所有的壞人劈死。”

  月瀾走上這片廢墟，雖然還能聞到薩蘇和黑祇的氣息，卻不能還原這些年薩蘇和黑祇在睦州到底做了多少惡事。

  這裏沒有留下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吟娘看了一會兒便想回去，宋挽低聲對顧岩廷說：“我想再去主院看看。”

  顧岩廷沒問為什麽，直接帶著宋挽去主院，月瀾和吟娘跟上，快到主院的時候，吟娘皺眉道：“這是死了多少人，怎麽這麽臭？”

  顧岩廷和宋挽都沒聞到，皆是意外的看向吟娘，吟娘嫌惡的捏住鼻子說：“太臭了，我不過去了，你們自己去看吧，那院子裏指不定埋著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