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兩個日夜沒怎麽睡覺，宋挽終於又回到身邊，顧岩廷抱著她一不留神便睡了過去。

  不過他腦子裏繃著一根弦，身體保持著警惕，所以在聽到細細簌簌的細微聲響後，他立刻睜開眼睛，手也本能的探了一下。

  懷裏沒人！

  顧岩廷立刻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準備出去尋人。

  天快亮了，遠處已經泛起魚肚白，洞口的火堆早就熄滅，借著灰蒙蒙的光線，他看到宋挽蹲在靠近洞口的一個角落。

  許是被他突然躍起的動作嚇到，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有些慌張害怕，像條被遺棄的小狗。

  緊繃的心髒回落，顧岩廷重新坐下，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宋挽。

  宋挽明顯是認不得他的，眼底滿是戒備，腦子倒還不算笨，知道冷，把他蓋在她身上的外衫穿在身上。

  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會兒，顧岩廷衝宋挽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宋挽的眼睛又睜大了一點，目光從他臉上轉移到他手上，然後顧岩廷聽到了一聲咽口水的聲音。

  山洞裏很安靜，顯得這聲吞咽格外響亮突兀。

  顧岩廷挑眉，問：“想吃我？”

  宋挽沒有回答，直勾勾的看著他的手，眼神變得有點癡迷，像是餓狠了的狼，看到美味的獵物就走不動路了。

  顧岩廷撿起腳邊的一枚石子砸到楚逸辰身上，楚逸辰也沒睡死，被砸得驚醒坐起來，看到宋挽還在，鬆了口氣。

  顧岩廷說：“看著她，我去找點吃的回來。”

  楚逸辰有點茫然，問：“不趕路麽？”

  顧岩廷邊往外麵走邊說：“她餓了。”

  宋挽餓了，就算他們現在要逃命，也要讓她吃飽了再走。

  顧岩廷說得很隨意，楚逸辰卻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他沒想到顧岩廷會偏寵宋挽到這種地步。

  宋挽現在不認得顧岩廷，見顧岩廷起身立刻感受到迫人的威壓，她拚命的把自己縮成一團，連腦袋都埋進膝間，顧岩廷很快離開，楚逸辰見她還是如此，忍不住說：“他不會傷害你，你不必怕他。”

  宋挽聽不懂，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舔舔嘴唇，環顧四周試圖找到什麽吃的，沒一會兒便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地上。

  那裏有幾條蛇的屍體，昨晚被顧岩廷捏死的，他的力道極大，蛇頭都被他捏碎了。

  蛇的屍體已經變僵，沾了不少塵土，看上去灰撲撲的，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會覺得有點惡心，宋挽看了一會兒目光卻變得熱切，充滿渴望。

  她想吃了它們。

  楚逸辰用樹枝把那幾條蛇的屍體撥到自己身後擋住，溫聲說：“別看了，不能吃這個。”

  宋挽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移轉，發現食物被他遮擋住以後，眉頭不滿的蹙起，眼神也變得凶狠，但她的容貌沒有大的變化，即便露出這樣的眼神也還是沒什麽威懾力。

  楚逸辰試圖把她當成正常人溝通，安慰的說：“顧岩廷很快就回來了，馬上就能有吃的。”

  宋挽沒有聽懂，喉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如同被搶了食的小獸，威嚇對方趕緊把食物交出來。

  楚逸辰不為所動，宋挽吼了一會兒沒有起效，不由得浮躁起來，她不安分的動了動身子，窺伺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起身撲向楚逸辰，準備搶奪自己的食物。

  然而才撲到一半，就被趕回來的顧岩廷逮住。

  顧岩廷力氣大，直接把宋挽夾在腋下。

  宋挽手腳並用、奮力掙紮，顧岩廷把剛剛打回來的獵物放到宋挽麵前。

  那是一隻很肥美的兔子，已經被剮了皮清理幹淨內髒，宋挽掙紮的動作一滯，而後眼睛放光的看著那隻兔子，恨不得馬上吃掉。

  顧岩廷把兔子拿的遠了些，沒讓宋挽碰到，很是熟稔的命令楚逸辰：“生火。”

  楚逸辰找了樹枝把火生上，宋挽眼裏隻有那隻兔子，齜著牙低吼著想要吃東西，像個熊孩子。

  顧岩廷在宋挽臀上打了一下，沉沉命令：“安分點！”

  宋挽喉間的吼聲更甚，手也在顧岩廷身上胡亂撓著，顧岩廷掀眸看了她一眼，問：“這麽想挨揍？”

  顧岩廷的語氣平平，周身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卻很明顯，連在一旁添火的楚逸辰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真的會動手揍宋挽。

  不管是人還是獸，向強者屈服，規避危險都是本能。

  宋挽的吼聲漸漸弱下去，她不敢看顧岩廷的眼睛，癟癟嘴，委屈巴巴的看了那兔子一眼，死了心。

  她知道自己打不過顧岩廷，沒辦法從他手裏奪食。

  宋挽垂下腦袋，情緒低落的想要離開，顧岩廷卻圈著她的腰不放，沉沉道：“老實待著。”

  宋挽不服氣，抱住顧岩廷的胳膊一口咬下。

  不過她沒咬得太狠，顧岩廷手上還有傷，她聞到了血腥味。

  她知道那味道聞著很甜美，卻會讓她作嘔。

  “呸呸！”

  宋挽呸了兩口，沒了精力，怏怏的趴在顧岩廷腿上不動了。

  顧岩廷騰出手用一根木棍把兔子串起來插在火堆旁邊開始烤，又從懷裏摸了幾個青色果子。

  宋挽對果子的興趣不大，連腦袋都沒抬一下，顧岩廷直接丟了一個給楚逸辰。

  他這麽隨意一丟力氣也挺大的，楚逸辰接住，掌心被震得有點發麻，溫聲說了句：“謝謝。”

  顧岩廷拿起果子一口咬掉大半，說：“沒什麽好謝的，我救你有我的目的，你若是敢耍什麽花樣，我馬上就宰了你！”

  他說出來的話不帶一絲感情，像個殺人狂魔。

  楚逸辰沒有意外，聞著果子的清香說：“我這幾日都沒有進食，也不會有饑餓感，以後你不用考慮給我帶吃的。”

  顧岩廷挑眉，重新審視了楚逸辰一遍，問：“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楚逸辰搖頭，說：“我沒有那段記憶。”

  沒用。

  顧岩廷沒把這句話說出來，但眼神很明顯的傳達了這個訊息。

  楚逸辰沒有生氣，也沒有開口反駁，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挺沒用的，活了這麽多年，讀了那麽多書，自詡高貴從不附庸風雅，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無是處。

  真是可笑又可悲。

  顧岩廷把果子嚼得嘎嘣脆，宋挽豎起耳朵聽著動靜，想趁他不注意溜到一邊，然而剛動了一下，便被顧岩廷一隻手壓製。

  顧岩廷垂眸看著她，表情和眼神都透著凶惡，宋挽縮了縮脖子，害怕的不敢動了。

  饒是如此，臀上還是又狠狠挨了一下。

  顧岩廷冷著臉恐嚇：“再動一下我就不客氣了！”

  楚逸辰剛想說宋挽現在聽不懂，就見顧岩廷當著宋挽的麵，把一截三指粗的木棍折斷，宋挽嚇得渾身都顫抖了一下。

  楚逸辰：“……”

  有話好好說，你嚇她做什麽？

  楚逸辰不認同顧岩廷的做法，但他打不過顧岩廷，也沒立場幫宋挽出頭，隻能保持沉默。

  顧岩廷還從林子裏找了止血消炎的草藥和調味的東西，昨晚他看見宋挽的手被麻繩磨破了皮，本想幫宋挽包紮一下的，卻發現宋挽手上的傷都恢複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再看楚逸辰，他臉上的淤青也好得差不多了，肩上的傷也恢複了大半。

  顧岩廷嚼了藥草敷在自己手上，問楚逸辰：“你現在的身體還有什麽不一樣？”

  楚逸辰猶豫了下說：“我懼怕日光，便是陰雨天走出去也會如同烈火焚身。”

  顧岩廷立刻問：“身上真的會出現燒傷嗎？”

  楚逸辰搖頭。

  隻會有灼燒感，但不會真的出現燒傷。

  顧岩廷低頭看了宋挽一眼，楚逸辰知道他在想什麽，說：“她之前一直待在石室沒有出去過，我不確定她會不會也有這種感覺。”

  宋挽並不知道這兩個人在說什麽，隻是皺著眉頭不安分的思索著要用什麽辦法才能擺脫眼前這個大魔頭。

  顧岩廷沒急著帶宋挽去驗證她怕不怕日光，將兔子翻了個麵問：“衛陽祠那把火是你放的？”

  楚逸辰點頭，說：“我原本隻想燒死那具幹屍，後來想了想，覺得德不配位，這個祠堂也沒有必要存在。”

  他也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如果趙郢派給他的那些暗衛還活著，看到這把火，也許能來救他和宋挽。

  好在最後暗衛雖然沒來，顧岩廷到了。

  想到這裏，楚逸辰又有些擔憂，問：“你現在要帶她去東恒國嗎？那昭陵怎麽辦？”

  顧岩廷反問：“你覺得應該怎麽辦？”

  楚逸辰說不出話。

  顧岩廷會出現在睦州，說明趙郢的計劃已經敗露，他不僅是死囚，還是暗自出逃欲圖謀反的死囚，就算他能躲過睦州的重重殺機回到瀚京，也不會有人相信他說的話。

  而且就算有人信了，也沒人知道該怎麽殺死薩蘇和那條巨蟒又該怎麽解救那些被控製的人。

  薩蘇是東恒國人，去東恒國弄清楚背後的辛秘是唯一的出路。

  不止是救宋挽，也是救昭陵。

  楚逸辰看向顧岩廷，第一次真切的覺得，這個叫顧岩廷的男人雖然出身草莽，卻有著過人的毅力和智慧，瀚京的那些世家子弟，的確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

  顧岩廷加了調味的草，最後還澆了一個果子的汁去油，兔子被他烤得外焦裏嫩，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宋挽的鼻尖動了動，腦袋又抬了起來，眼巴巴的看著烤好的兔子咽口水。

  楚逸辰怕她餓極了會直接往火堆上撲，忍不住說：“快給她吃吧，惹急了她會哭的。”

  顧岩廷立刻抬眼看向楚逸辰，晦暗不明的問：“你把她惹哭過？”

  顧岩廷的語氣還算平穩，表情卻不怎麽友好，好像楚逸辰敢點頭應是，他就要出手幫宋挽解氣。

  楚逸辰猶豫了下說：“沒有，是那具幹屍搶走了烤雞，她沒吃到氣哭了。”

  “沒出息。”

  顧岩廷很中肯的評價，不知是在說宋挽還是在說楚逸辰。

  楚逸辰沒接話，顧岩廷拿起烤好的兔子，撕了一塊肉下來，他沒急著喂給宋挽，抬抬下巴對宋挽說：“坐好。”

  宋挽不解其意，迫不及待的想要搶肉，卻根本不是顧岩廷的對手，急得嘴裏發出啊啊的低叫。

  楚逸辰看不下去，拍了下手吸引宋挽的注意力，說：“像我這樣，坐好。”

  宋挽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盯著兔子肉，折騰了一會兒，顧岩廷隻能自己動手把宋挽按著坐好，然後往她嘴裏塞了一塊肉。

  宋挽幾乎沒怎麽嚼就把肉咽下去，然後又去搶肉，顧岩廷按了她幾次，她終於明白坐好的意思，在顧岩廷又一次讓她坐好的時候，盤腿坐下，討好的看著顧岩廷。

  顧岩廷滿意的把整隻兔子都給她，繼續啃那幾個青果子。

  宋挽一拿到兔子就大口撕咬起來，一點吃相都沒有，很快把自己弄得滿臉油膩，顧岩廷卻沒有嫌棄，目光反而一直黏在宋挽身上沒有移開，唇角甚至不自覺的上揚了些。

  楚逸辰發現宋挽變成現在這樣都花了一點時間去適應接受，顧岩廷昨晚一來就看到宋挽被那麽多人指認是妖女，還被很多蛇纏裹著，他卻好像一點也擔心宋挽會做出傷害他的事。

  想起昨晚自己的退縮，楚逸辰越發懺愧，他不敢直視宋挽，溫聲問顧岩廷：“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去東恒國？”

  顧岩廷伸手把宋挽嘴裏的骨頭扯出來，淡淡道：“不急。”說完，把那塊骨頭扔出洞外。

  宋挽啃著兔子，目光追著骨頭看向外麵，不滿的哼哼了一聲。

  顧岩廷幫她把嘴角的油漬擦掉，輕聲道：“虧不了你吃的，別為了一根骨頭哼唧。”

  宋挽不懂他在說什麽，怕他會搶吃的，吃得更快。

  吃完整整一隻兔子，宋挽還不滿足，她原本想連骨頭一起吃掉的，迫於顧岩廷的威壓，隻能不甘不願的把骨頭丟掉。

  顧岩廷把她帶到洞外站了一會兒，見她沒有懼怕日光，直接帶著她往林中走去。

  他沒跟楚逸辰交代要帶宋挽去哪兒，楚逸辰也沒問。

  顧岩廷沒有義務帶著他。

  顧岩廷沒帶宋挽走太遠，去了剛剛清理兔子的一處水潭。

  宋挽現在的鼻子很靈敏，一走到水潭邊便到處嗅，想找到被他丟棄的兔子內髒。

  顧岩廷把宋挽的鼻子捏住，嚴肅的說：“別到處嗅，那不是你能吃的。”

  宋挽蹙眉拍開他的手，對他的不滿又深了些。

  顧岩廷並不在意，拉著宋挽在水潭邊蹲下，拿出之前在林中摘的皂角教她洗手。

  這個時節還有點冷，山中水潭裏的水更是冰涼。

  宋挽一碰到潭水眉頭皺得更緊，小嘴也跟著癟了癟。

  有點委屈，還有點任性，是顧岩廷之前在宋挽身上絕對看不到的。

  他來到她身邊的時間太晚了，她經曆了劇變，痛失至親，將所有的任性嬌氣都收斂了起來，如今倒是陰差陽錯的得以了卻一些遺憾。

  顧岩廷幫宋挽手上搓起泡沫，然後移到她臉上。

  她再沒有之前嬌嬌弱弱的樣子，臉上吃得到處都是油，這會兒不喜歡被人碰臉，她晃著腦袋往後躲著，不敢哼哼，隻是鼻間的呼吸重了些，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抗議。

  不過她被顧岩廷拉著手，想躲也躲不到哪兒去。

  油乎乎的小臉很快被顧岩廷洗得幹幹淨淨，沾著水珠，白嫩得像清晨剛剛綻放得白荷，漂亮極了。

  她這會兒神智不清，帶著點小獸的習性，被臉上的水珠弄得有點癢癢，閉上眼睛甩了甩頭。

  然後便想起來，卻被顧岩廷抓著不放。

  宋挽詫異的看向顧岩廷，不期然對上一雙幽深、晦暗的眸，那眸底翻湧著黑沉沉的欲念，像極了她之前聞到肉味兒的樣子。

  他想吃了她嗎？

  宋挽有點害怕，剛想掙紮，顧岩廷壓下胸口翻湧的情緒說：“把頭洗一下。”

  如果她還清醒著，應該忍受不了自己的頭發髒成這樣。

  宋挽還是不懂，顧岩廷直接把人按著趴在自己腿上，開始幫她洗頭。

  水一澆到頭上宋挽便被冷得吱哇亂叫，然而顧岩廷手腕強硬，沒給她任何逃跑的機會。

  顧岩廷是第一次給人洗頭發，他對宋挽一直算得上溫柔，如今更是注意力道不弄疼她，宋挽掙紮了一會兒，被顧岩廷按頭皮按得舒服了就消停下來，有時候還舒服得忍不住哼哼一聲。

  知道她喜歡，顧岩廷幫她多按了一會兒，淡淡道：“你現在倒是比之前誠實很多。”

  宋挽自是聽不懂這些話的，自己洗完頭渾身清爽，便開始嫌棄顧岩廷身上髒，故意捏著鼻子衝顧岩廷露出嫌棄的表情，鮮活極了。

  顧岩廷看得喉結滾動，胸口發燙，卻隻是捉住宋挽的手，輕輕摩挲了下她的手腕。

  因為這個動作，宋挽愣了一下，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什麽。

  顧岩廷立刻注意到宋挽的異常，問：“怎麽了？”

  宋挽茫然地看著他，眼珠遲鈍的轉了一下，還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她的表情太過懵懂無害，顧岩廷感覺自己的心髒被戳了一下，忍了又忍還是沒能控製住，扣住宋挽的腦袋親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