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他離家太久了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38      字數:4154
  趙熠是在臘月二十那日回宮的。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距離除夕隻剩不到十天,為了迎接他,宮人早早的在皇宮各處都掛上了顏色喜慶的紅燈籠。

  宋挽坐在太後麵前,與宮人一起剪窗花,快到午時的時候,趙熠捂著腰走進寢殿,還沒行禮,太後便讓宮人扶著趙熠在她身邊坐下,關切的說:“臉色還這麽差,怎麽這麽快就回宮了,一路走來傷口可有撕裂?”

  趙熠搖頭,說:“請皇祖母放心,孫兒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趙熠的唇還有點白,整個人看上去消瘦了許多,這次真的是遭了大罪。

  太後心疼的說:“哀家那裏還有不少補藥,一會兒都拿到景瑛宮去,這些時日你好好在景瑛宮養身體,莫要再到處走動,知道嗎?”

  趙熠點頭,說:“這些時日讓皇祖母擔心了,孫兒今日來也是想讓皇祖母安心。”

  趙郢今日也是和趙熠一起回了宮的,趙熠帶著傷都還知道來慈安宮看看太後,相比之下,趙郢就顯得更不孝了。

  太後心底有計量,欣慰的說:“哀家還好,你父皇母妃才是為你操碎了心,你可去看過他們了?”

  “孫兒剛從禦書房過來,母妃之前到行宮看過孫兒,等看過皇祖母,孫兒再去看母妃,”趙熠說完想起什麽,又道,“皇兄原本是要與孫兒一起過來的,但聽說母後近日似乎病得有些嚴重,皇兄擔憂不已,隻能晚些時候再來看皇祖母,還請皇祖母勿要見怪。”

  趙熠把太後放在淑妃之前,而趙郢把太後放在皇後後麵,雖說這兩種排序都沒什麽錯,但太後的心還是往趙熠和淑妃這邊偏了偏。

  宮裏這麽多禦醫守著,皇後還能病死不成?這個皇長孫怕是從來沒把她這個老太婆放心上吧。

  太後心底不滿,麵上倒是沒有表現出來,拉著趙熠的手拍了拍,歎著氣道:“你們有這份心就好了,哀家都這把年紀了,沒什麽好看的,不如一個人待在慈安宮誦經念佛來得自在。”

  “能看到皇祖母是我們的福氣,皇祖母一定要健康長壽才行。”

  趙熠這話說得漂亮,太後被哄得笑起,趙熠又說了些好聽的話,而後說:“孫兒想帶走宋挽,能請皇祖母允準嗎?”

  趙熠遇刺的案子要什麽判決趙擎已經有決斷了,他把宋挽放在太後身邊就說明他不會拿宋挽怎麽樣,太後看了宋挽一眼,半開玩笑的說:“這丫頭性子沉靜,說話也溫溫柔柔,怪討喜的,你突然要把她帶走,哀家還有點舍不得。”

  趙熠說:“今日大理寺要處決刺殺孫兒的凶犯,父皇恩準孫兒去看看,皇祖母若是真舍不得她,等事情結束,孫兒再把她送回到皇祖母身邊。”

  宋挽失手,將已經成型的窗花剪爛,差點剪到自己的手。

  太後眼底的笑收斂了些,說:“她終究不是宮裏的人,留也留不住,況且慈安宮還有這麽多人,哀家也不缺她一個伺候,走吧。”

  宋挽放下手裏的東西,朝太後跪下行了一禮說:“奴婢謝太後這幾日的照拂,願太後身體康健,萬事順遂。”

  宋挽的聲音柔柔,伏在地上的樣子也很乖巧懂事,太後知道以後應該也沒什麽機會見她,難得生出幾分憐憫,對一旁的宮人吩咐:“今日雖然有太陽,但天氣還是冷的,去拿兩個暖爐來。”

  宮人拿來暖爐,給宋挽和趙熠一人一個。

  宋挽再度拜謝,而後和趙熠一起出了慈安宮。

  顧及趙熠身上有傷,趙擎特意恩準他在宮裏乘坐馬車。

  趙熠讓宋挽一起上了馬車,車裏空間寬大,還有好聞的龍涎香味道,宋挽緊緊抱著暖爐,任憑馬蹄聲一下又一下的砸在自己心上。

  許是覺得氣氛太悶,馬車是出去一段距離,趙熠主動開口問:“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趙熠放鬆身體靠在馬車壁上,看宋挽的眼神很溫和,和之前見麵的時候很不一樣,好像宋挽這個時候不管問他什麽,他都會毫無保留的告訴她。

  宋挽安安靜靜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問:“宋清風的屍身會被怎麽處置?”

  宋挽的聲音壓得很低,許是那夜在大理寺已經哭得夠多了,她的語氣很平靜,好像宋清風的死對她不會造成太大的幹擾。

  趙熠說:“父皇賜的毒酒給他,給他留了全屍,不過你隻能帶走他的骨灰。”

  宋清風這次鬧出來的事端太大,趙擎能放宋挽一條生路已經算是很仁慈了,宋清風憑一己之力攪得整個朝堂天翻地覆,趙擎要他死,且不會給他任何詐死的機會,這樣才不會留下絲毫隱患。

  宋挽一下子就猜到趙擎的顧慮,勾了勾唇。

  宋清風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吧。

  哪怕他滿身的傲骨都被碾碎成粉末,也能攪得朝堂上下天翻地覆,讓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忌憚到不能安枕。

  是誰說蚍蜉不能撼樹的?

  注意到宋挽的表情,趙熠有些驚異,問:“他馬上就要死了,你不難過?”

  宋挽搖頭。

  那晚宋清風在牢裏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連他都厭惡自己的麵目,他不可能用這副不男不女的鬼樣子苟活於世。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他要解脫,要去向宋家枉死的那些人賠罪。

  他寵了宋挽十多年,就這一次,宋挽希望他能得償所願,她也會聽他的話,遠離這些事非好好的活下去。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大理寺外麵停下,宋挽剛掀開車簾準備下車,衛苑的聲音在車外響起:“你怎麽現在才帶阿挽來,你知不知道他已經……”

  衛苑的聲音哽咽,說不出話來。

  宋挽動作微滯,還是下了馬車,將帕子遞給衛苑擦淚。

  衛恒也在,他又穿上了厚厚的大氅,臉色慘白,像是隨時都會暈倒。

  衛恒旁邊站著的是顧岩廷,他剛從大理寺被放出來,身上披著衛恒從國公府帶來的黑色披風,掩住一身傷痕,依然是威風凜凜的校尉大人。

  衛苑哭得說不出話,宋挽向衛恒頷首致意,而後看向顧岩廷問:“他走了?”

  “嗯。”

  “很痛苦嗎?”

  “陛下賜的鶴頂紅,劇毒,沒有很痛苦。”

  “那就好。”

  宋挽點頭,下意識的扯唇露出一抹笑。

  上次離開大理寺的時候她就預料到那會是她和宋清風最後一次見麵,宋清風那麽臭美,又那麽疼她,不會想要讓她親眼看到他的死狀的。

  這樣也好。

  至少在她記憶裏,宋清風還會是曾經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趙熠從馬車上下來,皺眉說:“還不到時辰,怎麽會……”

  “不怪殿下,是宋清風不想見奴婢,”宋挽柔柔打斷,“奴婢之前已經見過他了,該說的也都說過了,最後一麵見不見其實沒什麽的。”

  宋挽的語氣很是平淡,衛苑哽咽著說:“連一句話都沒留下,他也太狠心了。”

  衛苑的眼眶紅得厲害,臉上全是淚痕,她性子爽利,有點像男孩子一般大大咧咧,哭成這樣應該是真的傷心了。

  宋清風……恐怕也沒見她吧。

  宋挽有點心疼,順著她的話說:“是啊,他確實挺狠心的,之前還撩撥了那麽多姑娘,不知道背地裏有多少姑娘都在為他傷心呢。”

  衛苑愣了一下,低低的斥了一句:“輕浮!”

  傷心的情緒被衝淡不少,趙熠拿出一塊玉牒遞給宋挽,說:“以後你不用再自稱奴婢,從現在起,你恢複自由身了,除夕夜的時候,父皇會在宮宴上為宋家平反,到時該做什麽,你應該清楚。”

  玉牒是內務府特製的,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宋挽的名字、生辰、祖籍和身份。

  玉牒殘留著趙熠的體溫,觸手溫軟,像是皇家僅有的仁善垂憐。

  其實是有些嘲諷的。

  宋清風在大理寺裏喝了毒酒,她在大理寺外拿到玉牒,恢複了自由身。

  終究還是她得了所有的偏愛和庇護。

  宋挽握緊玉牒,正想福身道謝,趙熠虛扶了她一把,說:“這是宋清風為你求的,我當不起你的謝。”

  宋挽便站直了沒有道謝。

  趙熠看著她問:“你還有什麽要求嗎?”

  宋挽掀眸定定的看著趙熠,問:“殿下,我哥的遺願都能達成嗎?”

  趙熠還沒回答,衛苑搶先道:“當然會!”

  衛苑瞪大眼睛,哪怕還在流淚,表情也充滿威脅,隻差在臉上寫幾個大字:要是誰敢搗亂,本小姐就擰了誰的腦袋!

  宋挽放下心來。

  宋清風雖然走了,但還有衛家和葉家,偌大的昭陵也還有好多好多和父兄一樣願意為了心中的信念獻身的人,有這些人在,光明終將驅散陰霾。

  宋挽微微一笑說:“我沒有什麽要求了。”

  “當真?”

  趙熠加重語氣問,意味深長的朝顧岩廷看了一眼,示意宋挽如果想離開顧岩廷的話,這個時候可以開口。

  宋挽沒有看顧岩廷,卻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滾燙,灼熱。

  這段時間顧岩廷幫了宋挽不少,他不是壞人,宋挽若是用這種方式和他劃清界限未免有些太沒良心了。

  宋挽堅定的說:“隻要亡兄能夠得償所願,阿挽別無所求。”

  趙熠對宋挽的回答沒有意外,問:“那你現在是要隨我回宮,等一切塵埃落定,還是直接和他回廷尉府?”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不會有什麽變數了,宋挽不想再回宮裏待著,立刻做出抉擇:“阿挽想帶兄長的骨灰回家。”

  她的兄長離家太久,大理寺的牢房太陰冷潮濕,他肯定一刻也不想在這種地方多呆,她要在第一時間帶他回家。

  趙熠沒有多說什麽,又與衛恒說了幾句話,坐上馬車離開。

  衛恒的臉色太差,宋挽把手裏的暖爐遞給他,輕聲說:“請世子多保重身體。”

  衛恒沒有拒絕,接過暖爐低低道:“這具身子也就這樣了,沒什麽好保重的,你比我想象中要冷靜得多,他若是知道應該會很欣慰。”

  宋挽笑笑,說:“兄長一直都在保護我,我總不能一直耍小性子躲在他身後不肯長大。”

  聽著宋挽的話,衛恒偏頭看了衛苑一眼。

  衛苑剛止了哭,正用絹帕摁鼻涕,感覺到衛恒的目光,橫了他一眼不滿的問:“看我幹什麽?”

  衛恒收回目光,說:“沒什麽,就是覺得你哭得有點難看。”

  衛苑不客氣的回懟:“難看又怎麽了,我才不像你,冷血無情!”

  衛恒很自然的接了一句:“所以我死的時候你不要哭,不值得。”

  衛苑哽住,氣惱的瞪著衛恒,眼底又浮起淚光,覺得丟人,一扭頭走到一邊去了。

  宋挽低聲說:“阿苑極重感情,世子何必這般說話讓她傷心。”

  衛恒把下巴埋進大氅裏,克製的咳了兩聲。

  聲音有些虛弱,宋挽一下子想到他在行宮吐血的樣子。

  他說,禦醫料定他活不過二十,似乎連祁老爺子也回天乏術。

  宋挽有點難受,正想轉移話題讓氣氛輕快些,顧岩廷走到她身邊。

  距離近些,宋挽聞到顧岩廷身上的血腥味,披風將他的身體嚴嚴實實擋住,看不出他身上有沒有再添新傷。

  “讓顧校尉受無妄之災了,過些時日我會在國公府設宴為顧校尉賠罪,還請顧校尉能賞臉前來。”

  衛恒歉然的說著要俯身向顧岩廷鞠躬道歉,顧岩廷立刻伸手扶住他,沉沉道:“世子是忠良之後,雖然我不知道世子的謀局是什麽,但我相信世子做的不是壞事,日後世子若還有什麽需要,盡可直說,我一定傾力相助。”

  衛恒又咳了兩聲,笑著搖頭:“衛某的夙願也已經了了,沒什麽事要做了,慢慢了卻殘生吧。”

  話題又回到這裏,宋挽想要安慰幾句,衛恒看向站在一邊的衛苑,低低的說:“阿苑性子太直,在國公府又沒學過什麽規矩,容易吃虧,日後若是她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你們能幫就幫她一下吧。”

  “好。”

  宋挽和顧岩廷異口同聲的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