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阿挽,對不起我做不到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1 23:51      字數:8214
  “奴婢身份卑賤,在哪兒都是說不上話的,夫人與其來找奴婢,為何不去找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好歹是太後的親孫女,太後總不至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孫女婿出事吧?”

  宋挽平靜的說,曹夫人期盼的臉上閃過心虛,不敢看宋挽的眼睛,低聲說:“月兒雖然是公主,但她的生母早就故去,外祖這一支也破落不堪,這些年太後和皇後從未召見過她,她恐怕也是說不上什麽話的。”

  這就是你們任意欺辱她的理由?

  就因為她無人庇護,無從依靠,就霸她嫁妝、囚她自由、折她尊榮?

  曹夫人現在表現得越焦急緊張,宋挽就越覺得滑稽可笑。

  自己的兒子哪怕品行敗壞到禽獸不如那也是要捧在掌心好好嗬護的寶貝,別人的兒女就是命賤如草,不管如何作賤都無所謂?

  宋挽心裏門清,麵上不動聲色,認真道:“但公主終究是公主,是皇室血脈,皇家為了顏麵應該也不會看著她不管。”

  曹夫人張了張嘴,有口難言。

  她哪敢讓趙曦月進宮,趙曦月在曹家這三年過的什麽日子,這要是進了宮,別說曹尚書的烏紗帽,就是整個曹氏一族都會被誅連吧。

  日頭大了,馬車裏悶熱的緊,宋挽擦了擦汗,說:“現在天氣這麽熱,夫人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若是不慎中了暑就不好了。”

  宋挽說完掀開簾子作勢要下車,曹夫人忙喚道:“等等。”

  宋挽停下,然後懷裏便被塞了一袋鼓囊囊沉甸甸的銀子。

  曹夫人說:“男人的恩寵終究是靠不住的,姑娘孤身一人,還是多些錢財傍身比較好。”

  這一袋銀子少說也有百來兩,宋挽垂眸說:“無功不受祿,奴婢也沒做什麽,還請夫人……”

  曹夫人把手壓在宋挽手上,懇切的說:“宋姑娘陷入那樣的絕境都還能想辦法回到瀚京,如今必然也能想到辦法,若是我兒能平安脫險,我在城東還有兩處宅子,都可轉到姑娘名下,姑娘日後要自立門戶也好,要遠走賣了也好,總歸是能多一條後路。”

  宋挽臉上閃過猶疑,像是被曹夫人說動,不過片刻又搖頭說:“不行,奴婢是戴罪之身,哪兒也去不了,奴婢不能收。”

  宋挽說著要把錢還給曹夫人,曹夫人急切的說:“我可以托人在戶部給姑娘另造一份文書,宋姑娘隨時都可以拿著那份文書去別的地方生活,有戶部的官印,昭陵境內宋姑娘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

  托人偽造一份文書對曹夫人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宋挽抿唇似乎在心底天人交戰,曹夫人按捺住心底的焦急安靜等待,過了會兒,宋挽掀眸,期盼的看著曹夫人問:“夫人方才所說當真?”

  這便是真的能想到辦法了。

  曹夫人一喜,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宋挽說:“自然是真的,阿挽若是不放心,明日我就讓人把文書和房契都給你拿來。”

  宋挽低頭,思忖了一會兒說:“其實這件事並沒有夫人想象中那麽難,對駙馬來說反而還是一次建功立業的機會。”

  曹恒樓是個不爭氣的紈絝,這些年老是闖禍,府上那些妾室個個都憋著勁兒想往上爬,曹夫人做夢都盼著曹恒樓能有點什麽作為讓自己揚眉吐氣,一聽宋挽這話,頓時眼睛發亮,急切地問:“宋姑娘此話怎講?”

  宋挽如實說:“這次我家大人受傷會引起這樣大的關注,不止是因為大人,還因為那些戍守邊關的將士,邊關寒涼荒蕪,這些將士遠離故土和親人,為昭陵作出了巨大的犧牲和貢獻,昭陵不能負了他們。”

  戍守邊關的將士都是出身寒門的布衣子弟,京中這些世家大族瞧不上他們,但需要他們死心塌地的為自己賣命。

  曹夫人深以為然的點頭,宋挽繼續說:“奴婢聽說最近有不少文人誌士都自發的寫了文章為我家大人打抱不平,駙馬這次,算是犯了眾怒,便是我家大人鬆口說不計較,隻怕也難以堵住悠悠眾口。”

  這話曹尚書在家也說過,曹夫人越發覺得宋挽有大智慧,期冀的問:“那應該如何應對?”

  宋挽眸光柔潤的看著曹夫人的眼睛,說:“依奴婢愚見,曹大人可主動向陛下上奏,派人前往邊關犒賞三軍,而這次欽差最好的人選便是駙馬。”

  曹夫人睜大眼睛,失了聲,沒想到宋挽竟然能想出這樣的主意。

  現在好多人都在說陛下給顧岩廷的獎賞輕了,若是一直盯著這件事看,便是殺了曹恒樓也不足以平息眾怒,但若是把邊關所有將士推到眾人視線內,便會顯得皇家對這些子弟兵的關懷,也能減弱顧岩廷的英雄形象。

  邊關不是顧岩廷一個人守下來的,而是所有將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守下來的。

  瀚京離邊關千裏之遙,還要帶上犒賞之物,一來一回隻怕要小半年時間,一路風吹日曬,聽著好聽,實則是個苦差事,但曹恒樓作為駙馬前往,可顯皇室的重視,也能算是對曹恒樓的懲戒曆練。

  的確是做欽差的不二人選。

  隻是曹恒樓從沒出過遠門,曹夫人一想到路途如此遙遠,曹恒樓在路上可能吃不好也睡不好,指不定還會因為水土不服生病就心疼得不行。

  宋挽見曹夫人皺了眉頭一臉憂慮,又加了籌碼勸道:“此行能磨礪駙馬的性子,待駙馬歸來,京中的人定然不記得現在的事,曹大人到時便可趁機為駙馬請功,謀個清閑又體麵的官職,夫人在其他世家夫人麵前也能與之前有所不同。”

  這話戳到了曹夫人的軟肋,她腦海裏已經浮現出曹恒樓順利歸來謀得官職的畫麵,到時一定有很多人誇她教導有方,生了個好兒子。

  成大事者,吃點苦都是應該的!

  曹夫人想通了,覺得宋挽這法子真是好極了,來時的焦急已經化作掩藏不住的欣喜,熱切的說:“阿挽果然玲瓏剔透,這事我回去就告訴老爺,文書和房契我明日就讓人給阿挽送來,日後阿挽有什麽難處也盡可到府上找伯母。”

  曹夫人改口改得很是自然,好像宋挽和她真的有什麽親戚關係似的。

  宋挽勾唇笑笑,平靜的說:“這隻是奴婢一廂情願的想法,事情具體會發展成什麽樣還未可知,成不成還得看天意。”

  “一定會成的!”曹夫人篤定的說,忍不住許諾,“若是樓兒真的謀了官職,我一定讓老爺和樓兒想辦法幫阿挽脫離奴籍恢複自由身。”

  這個許諾挺重的。

  宋挽頷首道:“那奴婢就在此預祝夫人心想事成了。”

  宋挽抱著錢下了馬車,目送曹府的馬車離開,不用看她也能想象到車裏的曹夫人現在笑得有多開心。

  等馬車轉過轉角,宋挽轉身,正準備回去,一道溫和繾綣的聲音響起:“阿挽。”

  宋挽心頭一緊,僵在原地,沒有想到楚逸辰會出現在這裏,更不知道他來了多久,又看到聽到了多少。

  她抱著錢袋算計人的樣子一定醜陋極了,他是不是也終於對她失望了?

  宋挽有些不敢麵對楚逸辰,可他落在她背上的目光那麽炙熱,她想裝作不知道都不行。

  僵持了一會兒,宋挽勉強平複了情緒,轉身看向楚逸辰。

  又有好些時日不見,楚逸辰的氣色好了不少,人卻還是瘦的,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牙色長衫,衣服是棉柔的料子,沒有繡什麽花紋做裝飾,穿在他身上卻也是清雅高貴的,巴掌寬的腰帶束著窄腰,風華更是無雙。

  宋挽不敢看楚逸辰的眼睛,抱著錢袋行禮道:“奴婢拜見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可是要見我家大人,奴婢這就去稟報。”

  宋挽說完轉身要走,楚逸辰坦誠地說:“阿挽不必通稟,我找的是你。”

  “不知世子殿下找奴婢有什麽事要吩咐。”

  宋挽低著頭,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鞋麵。

  楚逸辰朝她走了一步,問:“那篇文章是阿挽寫的吧?”

  “奴婢不知世子殿下在說什麽。”

  宋挽矢口否認,楚逸辰恍若未聞,擔憂的說:“阿挽過去一直待在閨中,見識過你文采的人的確很少,但也並非沒有,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阿挽可以來找我,萬莫再以身犯險,若是被人發現,會有麻煩。”

  宋挽不知道那篇文章到底哪裏露出了破綻,叫楚逸辰這般篤定,聽到他什麽都不問就要幫自己,宋挽終於抬頭看向他的眼睛。

  楚逸辰的皮相生得極好,一雙不彎而笑的桃花眸總是會給人一種深情繾綣的錯覺,但誰都知道,這雙眼睛隻有在看向宋挽的時候,盛著的才是真的恨不得溺死人的深情。

  宋挽望進這雙眸裏,問:“如果那篇文章真的是奴婢寫的,世子殿下沒有想過奴婢的目的是什麽嗎?”

  “若是能幫阿挽達成所願,我樂意之至。”

  “若奴婢想殺人呢?”

  “那必然是該死之人。”

  楚逸辰答得毫不猶豫,好像在他眼裏,宋挽不管做什麽都是對的。

  這種毫無理由的信任偏袒像橫衝直撞的小鹿,一頭撞進了宋挽心裏,宋挽一點也不懷疑,哪怕她現在告訴楚逸辰,她想殺的人是越王,他不僅不會阻止,還會認真的幫她出謀劃策。

  心髒酸脹的厲害,宋挽忍不住提醒:“世子殿下,太後宴上你說過,你與奴婢會斷情絕義,再無瓜葛。”

  “我的確說過,”楚逸辰點頭,而後又朝宋挽走了一步,啞著聲說,“可我失信了。”

  兩人的距離本就隔得不遠,楚逸辰走了一步,兩人的距離就更近了,宋挽覺得危險,下意識後退,腰肢卻被楚逸辰攬住,微微用力,宋挽整個人便被他抱入懷中。

  楚逸辰把頭靠在宋挽肩上,用近乎委屈的語氣說:“阿挽,我做不到將你拱手讓人。”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衛陽侯世子,能做到出身名門而不輕賤旁人,能做到榮華過眼而不利欲熏心,能做到身在俗塵而不同流合汙,獨獨做不到清心寡欲,放開那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這裏是廷尉府的後門,隨時都有被人看到的風險,宋挽想要推開楚逸辰,楚逸辰卻用了全身的力氣緊緊抱著她,像是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嵌進自己的骨血裏。

  宋挽掙紮不開,正要開口讓楚逸辰放開自己,一個森冷的聲音炸開:“放手!”

  楚逸辰一驚,分了神,宋挽趁機把他推開,一回頭便看見顧岩廷站在幾步之遙的地方,麵沉如水。

  宋挽心頭一跳,楚逸辰搶先說:“是我來找的阿挽,她剛剛也一直想推開我,隻是她力氣太小,沒能推開,顧廷尉有什麽火盡管衝著我來,莫要怪她。”

  顧岩廷沒接楚逸辰的話,隻冷眼看著宋挽,無聲的命令:過來!

  宋挽不敢遲疑,連忙朝顧岩廷走去,顧岩廷沉聲命令:“關門!”

  守門的小廝立刻把門關上,顧岩廷沒等宋挽,轉身就走。

  顧岩廷步子邁得很大,宋挽要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他下顎緊繃,從骨子裏往外散發著攝人的寒氣,宋挽也不敢說話怕惹得他更生氣。

  一路回到主院,剛進門白荷便失聲驚呼:“大人,你的傷口怎麽流了這麽多血?”

  顧岩廷隻當沒聽見,殺氣騰騰的回到屋裏,宋挽忙讓白荷去叫劉禦醫,自己跟著進屋。

  一隻腳剛踏進房門便聽見顧岩廷厲喝:“滾出去!”

  宋挽沒聽,跨進屋裏,下一刻,一個茶杯砸到腳邊,尖利的碎片四濺開來。

  宋挽頓了一下,不怕死的繼續朝顧岩廷走去。

  “宋挽!”

  顧岩廷喊了宋挽的全名,這一次怒氣滿滿,恨不得把宋挽直接生吞活剝了似的。

  顧岩廷現在的語氣神態都特別嚇人,宋挽腦子裏卻浮現出他昨夜發著熱一遍遍喚“阿挽”的樣子。

  他約莫是舍不得打我的。

  帶著這種莫名的自信,宋挽走到顧岩廷麵前,柔聲說:“奴婢惹大人生氣了,大人要打要罵都可以,萬莫因為奴婢氣壞身子。”

  顧岩廷眼眸一眯,怒火幾乎要燒到宋挽身上,危險意味十足的問:“你以為我不會打你?”

  “今日之事是奴婢的錯,大人不管要奴婢做什麽,奴婢都該受著。”

  宋挽認錯態度極好,顧岩廷瞪著宋挽,腦子裏閃過的是營裏對投敵叛變的刑罰。

  照宋挽的小身板兒,一樣都承受不住。

  正沉默著,劉禦醫急匆匆的進來,看見顧岩廷腰腹的紗布都被血浸透,眉頭死死皺起,語氣忍不住有些責備:“早上還好好的,怎麽一轉眼就傷成這樣了?曹大人雖然是兵部尚書,但是實打實的文人,你難道還跟他動手了?”

  顧岩廷的傷口不能捂著,去見曹尚書的時候身上隻披著一件外衫,這會兒傷口有什麽情況自然是清清楚楚的展現在那裏。

  白荷看出宋挽和顧岩廷之間的氣氛不對,小聲催促:“大人又流了不少血,劉禦醫還是先幫大人止住血再說吧。”

  劉禦醫也氣顧岩廷不聽醫囑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嚴肅道:“還不快送熱水和幹淨紗布來。”

  白荷去準備東西,宋挽說:“讓奴婢幫大人拆紗布吧。”

  宋挽說完伸手去解顧岩廷腰腹上的紗布,顧岩廷冷聲拒絕:“不用。”

  宋挽沒聽,麻利的解開紗布的結,顧岩廷眼神凶狠的瞪著宋挽,宋挽由著他瞪,手上動作一點也不含糊。

  劉禦醫看了一會兒慢慢回過味兒來。

  宋家這小姑娘好像把姓顧的大老粗吃的死死的?

  顧岩廷的傷口裂得有點厲害,宋挽拆完紗布,雙手都染滿了血。

  血是熱的,還是她親眼看著從顧岩廷身體裏流出來的,宋挽心裏稍微有點不適,不過還是按照劉禦醫的吩咐幫顧岩廷清洗了傷口重新上藥。

  再次纏好紗布,劉禦醫也平靜下來,語重心長的勸誡顧岩廷:“顧大人這傷雖然不致命,但也不輕,大人是武將,日後若是還要上戰場,還是顧惜些自己的身體為好,史書上不知道有多少悍勇的將軍下了戰場都要日日忍受傷痛困擾,便是有潑天的富貴也無益啊。”

  劉禦醫完全是為顧岩廷好,顧岩廷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緩和了臉色說:“多謝提醒,我記住了。”

  白荷送劉禦醫出去,宋挽把最後一圈紗布纏好,打了活結,然後把手洗淨,規規矩矩在顧岩廷麵前跪下,說:“大人現在可以慢慢懲治奴婢了。”

  宋挽背挺得很直,旁邊還放著那袋銀子,顧岩廷繃著臉,目光落在錢袋上,宋挽立刻說:“這是曹夫人特意送來的,大人在前廳待客忙不過來,奴婢便擅作主張收下了,本來還有三支血參,但奴婢想著太醫院應該不缺這種東西,便沒有要。”

  沒要血參隻要錢,倒是會打小算盤,顧岩廷大概能猜到宋挽是怎麽回絕曹夫人的。

  她看著嬌氣且慫,實際上卻是牙尖嘴利,曹夫人必然不是她的對手。

  顧岩廷將目光移到宋挽臉上,問:“天上不會掉餡餅兒,收了人家的銀子,許了什麽出去?”

  “奴婢什麽也沒許出去,”宋挽半真半假的說,“奴婢說人是大理寺抓的,案子是陛下下令要徹查的,大人在府上養傷,什麽都不知道,奴婢人微言輕,說不上什麽話,曹夫人還不如求三公主進宮找太後求情來的好。”

  顧岩廷問:“就這麽幾句話值這麽多銀子?”

  宋挽搖頭,說:“奴婢的話當然一文不值,這些錢都是曹夫人給大人的,約莫是希望大人不要計較上次那顆粉珍珠的事揪著駙馬不放,也能買個心安。”

  這個解釋倒算得上是合理,但顧岩廷覺得可信度不高,如今的局麵都在宋挽的預料之中,她想要的絕不僅僅是這區區百來兩銀子。

  不過顧岩廷並沒有戳穿宋挽,隻是冷矜的從鼻間溢出一聲:“嗯。”

  話題到此結束,屋裏安靜下來。

  這會兒顧岩廷的臉色已經比剛剛好多了,宋挽卻覺得整個房中還是湧動著怒火。

  剛剛楚逸辰抱她是真的,她沒有推開楚逸辰也是真的,光是空口白牙的解釋,隻怕不僅不會讓顧岩廷消火還會讓他覺得自己在狡辯,反倒惹他厭惡。

  不想弄巧成拙,宋挽放棄解釋,就這麽悶不做聲的跪著。

  白荷送了劉禦醫回來,見宋挽跪著,屋裏氣氛頗為沉重,也不敢貿然進屋,便在門口守著。

  宋挽身子弱,跪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膝蓋便感覺到疼了,她拿不準顧岩廷要讓自己跪到什麽時候,抬眼偷偷打量顧岩廷的表情,不期然對上一雙顧岩廷的眼睛。

  顧岩廷眉心攏著,臉上烏雲密布,不知道這樣盯著宋挽看了多久。

  宋挽感覺膝蓋更疼了,顧慮到顧岩廷的傷勢,試探著說:“大人,你身上有傷,不宜久坐,不如讓白荷伺候你用午膳,然後躺下休息吧。”

  顧岩廷覷著宋挽,冷聲問:“誰允許你說話了?”

  你之前也沒說不讓我說話啊。

  宋挽在心裏接了一句,低下頭恭敬道:“奴婢知錯。”

  顧岩廷追問:“錯在哪兒了?“

  錯在不該隨便開口說話。

  宋挽正要回答,突然意識到顧岩廷問的應該並不是這個,連忙改口說:“奴婢錯在體質太差,沒有好好鍛煉身體,以後奴婢一定加強操練,不讓大人以外的男子再近奴婢的身。“

  知道顧岩廷為什麽生氣,宋挽甚至連楚逸辰的名諱都完美的避開沒有提及。

  這說辭和楚逸辰的倒是沒什麽出入。

  “過來。”

  顧岩廷命令,宋挽跪著往前走了兩步,顧岩廷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

  這個姿勢需要顧岩廷傾身,擔心他的傷口又會裂開,宋挽提醒:“大人,你的傷……”

  顧岩廷直勾勾的盯著宋挽,打斷她問:“真的知道自己錯哪兒了?”

  顧岩廷也是肉體犯胎,受了這麽重的傷,流了這麽多血,他的臉色也免不了有些蒼白,宋挽原本是存了兩分哄他開心的心思,見他如此,心頭發緊,認真說:“奴婢真的知道了,請大人放心,奴婢此生隻會侍奉大人一人,絕不會有二心。”

  顧岩廷沒有放過宋挽絲毫的表情變化,確定她沒有撒謊後收回手,淡淡道:“起來吧。”

  宋挽試著起身,起到一半膝蓋便傳來針紮的疼,宋挽小臉一白,又要跪下,顧岩廷及時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不想讓顧岩廷用力,宋挽咬牙直起身子,笑著說:“謝大人。”

  顧岩廷收回手,繃著臉說:“嚴肅點,沒人跟你笑。”

  “哦。”

  宋挽彎腰幫自己揉腿,顧岩廷看向門外探頭探腦的白荷,白荷頭皮一緊,說:“午膳好了,奴婢這就讓人上菜。”

  飯菜很快上桌,宋挽揉了一會兒膝蓋便沒那麽疼了,立刻挽著袖子幫顧岩廷布菜。

  顧岩廷還沒完全消氣,悶聲吃著宋挽夾的菜,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像是隨時都會拔刀砍人,找不出一絲會笑的痕跡。

  昨晚果然是燒糊塗了吧。

  宋挽暗暗歎了口氣,把昨晚的記憶消除。

  接下來顧岩廷都在府上安心養傷,外麵那些文人寫文章的熱情越來越高漲,捎帶著連筆墨紙硯的價格都漲了一些。

  宋挽之前買的鋪子裏,有一間就用來做了書店,經此一遭倒是回了些本兒。

  紛紛揚揚鬧了十來日,月底的時候,官府在城中貼出告示,命駙馬曹恒樓親自去邊關犒賞三軍,為顯皇家對邊關將士的看重,這次的犒賞除了糧草更有五萬兩白銀,留作三軍過冬之用。

  告示一出,城中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立刻變成了頌揚當今陛下的英明睿智。

  之前那些義憤填膺的文人也都覺得是吾輩的文章被陛下看到才起到這樣的效果,對參加科舉考取功名更加有信心了。

  曹府上下也都是一片歡喜雀躍,等大少爺平安回京封了官,大家都能跟著沾光啦。

  宋挽也高興,高興的是她的計劃順利的進行了一半。

  離京前夜,曹恒樓穿著欽差大臣的官服,意氣風發的來了廷尉府。

  欽差大臣的官服是內務府新趕製的,墨色料子打底,用彩線繡著凶猛逼真的貔貅,哪怕曹恒樓這樣的紈絝穿上,也多了兩分威嚴霸氣。

  曹恒樓是趕著飯點來的,顧岩廷直接讓門房把他引到主院,曹恒樓笑吟吟的進屋,手裏還拎著一壇酒,不用顧岩廷開口,一屁股坐到顧岩廷對麵,吩咐白荷:“拿兩個碗來。”

  見顧岩廷沒有拒絕,白荷才去拿碗。

  曹恒樓揭開那壇酒,馥鬱醇香的酒味立刻溢了出來,曹恒樓說:“這是醉仙樓窖藏了二十年的梨花白,有價無市,一壇難求,顧廷尉之前應該沒喝過吧。”

  曹恒樓還沒喝酒,看上去好像已經醉了。

  顧岩廷沒說話,白荷很快拿來兩個空碗,曹恒樓主動把酒滿上,自己端了一碗,塞給顧岩廷一碗,而後和顧岩廷碰了一下,說:“我今日來找顧廷尉有兩個目的,其一,是向顧廷尉賠罪,讓顧廷尉遭了這麽大的罪,是我的錯。”

  曹恒樓說完將那碗酒一飲而盡,顧岩廷沒動,曹恒樓也不在意,又給自己倒了一碗,和方才一樣與顧岩廷碰了一下,說:“其二,我是來向顧廷尉道謝的,若不是顧廷尉,我還遇不上這麽好的機會為朝廷效力呢。”

  曹恒樓說完忍不住笑出聲,好像已經看見自己平步青雲的場景。

  喝完第二碗酒,曹恒樓倒了第三碗,與顧岩廷碰了一下,意味深長的說:“顧大人,山水有相逢,你我之間的恩怨,等我回來再慢慢算!”

  “好。”

  一直沒說話的顧岩廷應道。

  他不接受曹恒樓的道歉和感謝,但接受曹恒樓的挑釁。

  不管曹恒樓什麽時候回來,他都絲毫不懼。

  曹恒樓挑眉,表情變得越發玩味,和顧岩廷同時喝完手裏的酒。

  喝完,曹恒樓把碗砸到地上,起身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揚聲說:“告辭!”

  曹恒樓朝外走去,走到門口忽地停下,回頭看著宋挽,輕浮的說:“這段時間你可以多吃點,畢竟我不喜歡太瘦弱,摸起來隻有骨頭的女人。”

  這話說得好像顧岩廷已經被他整垮,而宋挽也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

  宋挽剛要反駁,顧岩廷手裏的碗直接飛出去。

  和曹恒樓砸碗不同,顧岩廷擲出去的碗挾裹著勁風,威力是曹恒樓的好多倍。

  曹恒樓立刻後退避開,那隻碗砸在台階上,竟將台階邊緣砸出一道口子。

  曹恒樓站得近,看到這一幕變了臉色,不敢再亂說話,匆匆離開。

  宋挽關心的問:“大人方才用了這麽大的力,傷口可是又裂開了?”

  “沒有。”

  顧岩廷否認,宋挽不信,伸手就扒顧岩廷的衣服,手腕被抓住,顧岩廷眸色微暗,問:“敢扒我的衣服了,嗯?”

  最後一個字尾音上揚,威脅意味十足。

  宋挽連忙搖頭,說:“奴婢不敢。”

  顧岩廷鬆開宋挽,而後命令白荷:“把這壇酒拿去倒了。”

  八月初二,三駙馬曹恒樓帶著兩百禦林軍帶著五萬兩白銀,在全城百姓的歡送下,浩浩蕩蕩的前往邊關犒賞三軍。

  所有人都覺得,駙馬這一去,再回來便會有脫胎換骨的造化。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中秋那日,會有八百裏急報一路從城門奔到皇宮禦書房。

  犒賞之物被劫了!

  兩百禁衛軍死傷了大半,駙馬曹恒樓更是直接被山匪擄劫,生死未卜。

  這消息隻瞞了一夜,第二日便不脛而走,整個瀚京都炸開了鍋,曹夫人更是在屋裏哭暈過去好幾次。

  宋挽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院子裏和白荷一起幫顧岩廷做護膝護腕。

  已經過了中秋,再不久就是秋獵了,總要多做些準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