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沒我的允許不許停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1 23:51      字數:7684
  “姑娘怎麽知道這珠子是貴府的東西?”

  宋挽並不慌張,語氣很是平靜,顧岩廷握緊的拳頭暗暗鬆開。

  紫雲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大聲說:“這顆玉珠是內務府特製的,對著光可以看到裏麵刻著大少夫人的小字,是我家大少夫人生母留下來的遺物,原是嵌在耳墜上的,沒想到竟被那賊人鑿了下來,真是太可惡了!”

  知道曹恒樓想讓顧岩廷下不來台,紫雲的語氣格外的義憤填膺。

  曹恒樓和曹夫人卻是變了臉色。

  曹夫人擔心的是這件事鬧大,別人會發現趙曦月在曹家的處境不好,給曹家帶來禍事,而曹恒樓卻是在這顆玉珠出現的時候就意識到大事不妙,不過不等他想辦法應對,宋挽便幽幽的開口說:“原來這是公主殿下的貼身之物啊,奴婢這些時日還找了不少人鑒定想找到此物的主人呢。”

  有顧岩廷在,劉氏有底氣了很多,這會兒見宋挽身上搜出了“髒物”,心頭大喜,根本沒聽宋挽說了什麽,大聲罵道:“丟人現眼的東西,沒想到你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勾結賊人到這裏來偷東西,如今罪證都搜到了竟然還敢狡辯,也不怕閃了自己的舌頭!”

  劉氏的聲音越說越大,喜色幾乎要爬滿整張臉,今天要是把偷盜的罪名扣死在宋挽頭上,宋挽應該也翻不了身了。

  紫雲也看著顧岩廷說:“顧大人,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你該不會想包庇府上的人吧?”

  “本官當然不會徇私舞弊,”顧岩廷冷著臉說,冷銳似刀的眸光自紫雲臉上掃過,話鋒一轉道,“但也不能隻聽信一麵之詞。”

  顧岩廷說完看向宋挽,問:“這玉珠你是從何得來的?”

  宋挽如實說:“回大人,這枚玉珠是奴婢在夏桃身上發現的。”

  曹府的人都不知道夏桃是誰,許鶯鶯和劉氏卻是清楚,許鶯鶯捏緊絹帕,劉氏則難以置信的大呼小叫起來:“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夏桃都死了多少天了,她哪兒來的本事拿到公主的東西?”

  是啊,夏桃不過是個尋常的小丫鬟,哪能進曹府拿到趙曦月的東西?

  “奴婢也不知道,”宋挽垂著眸說,柔柔弱弱的站在那裏,一點攻擊性都沒有,“但這玉珠確實是早就在奴婢身上了,大家若是不信可以自行去巡夜司調卷宗,上麵對這枚玉珠也是有記錄的。”

  人可以撒謊,但白紙黑字的卷宗是做不了假的。

  曹恒樓咬牙,臉色難看極了。

  到底是自己養大的兒子,曹夫人一看曹恒樓的臉色就知道這事多半與他脫不了幹係,再糾結這件事沒什麽好處,曹夫人拍桌,不滿的衝著趙曦月喝道:“月兒,你是怎麽管束下人的,竟連自己的貼身之物都被偷了去,若是落到不懷好意的人手上,可知會惹出多大的禍事!?”

  曹夫人瞬間掉轉了矛頭,趙曦月下意識的要跪下認錯,宋挽柔柔開口:“這也不過是奴婢為自己辯駁的說辭,巡夜司尚未取證查驗,夫人怎麽就認定是公主殿下的錯了?”

  哪有人為自己辯駁了一番又把嫌疑往自己身上引的?

  曹恒樓死死的瞪著宋挽,恨不得從宋挽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這女人分明是故意胡攪蠻纏,想把事情鬧大。

  曹夫人也看出宋挽的意圖,緩和了臉色,笑著說:“宋姑娘都說了巡夜司有卷宗可以作證,必然是真的,就不用再浪費時間去取證了。”

  “如此說來,曹夫人是相信奴婢的清白了?”

  宋挽眼眸柔潤清亮,曹夫人卻被她看得有些不安,猶豫了一下才說:“有卷宗作證,自是能證明你的清白。”

  宋挽彎眸,偏頭看向曹恒樓,一字一句的問:“駙馬還記得方才說過的話嗎?”

  她改梳了婦人發髻,烏黑柔軟的秀發高高盤起,換上曹府的下等衣裙,淡青色,素淨得沒有一點多餘的裝飾點綴,露出纖細軟白的脖頸,肩背直挺的站著,儀態極佳,俏生生的如同一朵傲然綻放的蘭花。

  微風吹過,裙擺微微拂動,宋挽站在那裏,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和曹恒樓對峙,竟有著叫人難以直視的鋒芒。

  顧岩廷撚了下指尖,心底泛起細微的癢。

  這才是他曾在夢裏見過無數次的宋挽的模樣。

  柔美的外表下,包裹的是驕傲又閃耀的靈魂,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仰望、膜拜、臣服。

  曹恒樓這會兒已經明白過來,宋挽今天鬧這一出就是在戲耍自己,看宋挽的眼神都要噴出火來,咬牙切齒的道:“你倒是說說,本駙馬剛剛都說過什麽?”

  曹恒樓這是惱怒到了極點,趙曦月和紫雲都是見識過他的殘暴的,皆嚇得低下頭去不敢看他,“駙馬方才說,若是能證明我家夫人是清白的,便會親自道歉,”宋挽絲毫不懼,在曹恒樓要吃人的目光注視下說,“駙馬,現在該你道歉了。”

  宋挽要求得理直氣壯,曹恒樓蹭的一下站起來,一腳踹翻麵前的桌子,飯菜和碗碟嘩啦灑了一地,曹恒樓罵道:“你算什麽東西,也配讓本駙馬道歉?”

  曹恒樓在府上向來是無法無天,在場的下人都嚇得跪下,其他女眷也被嚇得驚呼出聲,楚若琪還在,曹夫人見場麵有些失控,揚聲怒道:“混賬,你做什麽!”

  曹恒樓在氣頭上,根本聽不見曹夫人說話,殺氣騰騰的衝向宋挽,顧岩廷把宋挽拉到身後,正麵迎上曹恒樓,沉沉道:“她不算什麽,那我呢?”

  顧岩廷穿著藏青色的官服,肩背挺闊如山,將宋挽小小的身子完全擋住,一身磅礴的殺伐之氣瞬間將曹恒樓那點殺氣壓製得死死的。

  顧岩廷甚至都不用拔刀,一拳就能把曹恒樓打翻在地。

  曹夫人養尊處優慣了,沒見過顧岩廷這樣凶悍的人,怕曹恒樓被揍,驚聲叫道:“逆子!給我站住!”

  曹恒樓自然也不想跟顧岩廷動手,畢竟打不過丟臉的是他自己,聽到曹夫人的話,曹恒樓立刻停下。

  曹夫人沒想到好好的宴會會鬧成這樣,揉了下眉心說:“顧廷尉,今日之事是犬子衝動了,顧夫人受了驚,改日我讓人送些補品到府上算是賠罪可好?”

  曹夫人想息事寧人,顧岩廷直接回絕說:“不好。”

  簡潔明了,多一個字都不肯。

  曹夫人被噎得死死的,暗罵莽夫就是莽夫,都給他台階下了,他竟然還要端著架子,就這麽撕破臉對他有什麽好處?

  曹夫人打心眼裏其實也瞧不上顧岩廷,拉不下臉來認錯,便看向劉氏。

  劉氏當然沒有顧岩廷和宋挽硬氣,被曹夫人一瞪便害怕得不行,暗中掐了許鶯鶯一下。

  許鶯鶯吃痛嚶嚀一聲,怯怯道:“顧郎,我沒事,要不然這事就……算了吧。”

  最後三個字許鶯鶯說得很輕,其實滿腹的委屈都要溢出來了。

  曹夫人的眉頭舒展開來,這當事人都說算了,還有什麽是不能算了的?

  曹夫人本以為事情能就這樣解決,宋挽躲在顧岩廷背後說:“夫人,你也太心善大度了,方才駙馬讓你趴在地上戲弄你的時候可沒想過要算了。”

  許鶯鶯雖然出身寒門,在這些世家夫人小姐麵前會不自覺的自輕自賤,但在顧岩廷麵前還是想保留自己好的一麵,這會兒被宋挽提起方才的事,許鶯鶯隻覺得比方才更難堪百倍,急切的嗬斥:“宋姑娘,休要胡說,方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是嗎,那夫人身上穿的為何不是今早出門時的那身衣裙?”

  宋挽追問,許鶯鶯臉上火辣辣的,幾乎是哭著說:“顧郎,我們回去吧。”

  回家,也回到我們最初的樣子好不好?

  許鶯鶯現在後悔極了,她一點也不希望顧岩廷去投軍,一點也不想要飛黃騰達,若是顧岩廷能像三年前那樣一直留在她身邊,他們是不是就能安安穩穩過自己的小日子,而不用麵對如今的刁難和羞辱?

  顧岩廷沒有回頭,沉聲問宋挽:“方才發生了什麽?”

  宋挽如實說:“曹夫人說夫人為公主殿下準備的賀禮太貴重了,要夫人拿回去,駙馬一時手滑,賀禮滾到地上,駙馬硬要患有眼疾的夫人把珍珠撿起來,還欺負夫人看不見,讓丫鬟把珍珠踢來踢去,故意戲耍夫人。”

  宋挽刻意加重了“手滑”二字的讀音,顧岩廷又不是傻子,哪裏聽不出來這是曹恒樓故意在折廷尉府的麵子?

  曹夫人是看不上顧岩廷,但被宋挽這麽當著麵告狀,曹夫人也不能做到理直氣壯,打著圓場說:“犬子向來無狀,日後我自會嚴加管束,今日之事是他不對,我代犬子向顧廷尉和顧夫人說聲對不起,顧廷尉日後若是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盡可來府上找我家老爺商量。”

  曹夫人做了退步,還搬出曹尚書做擋箭牌。

  曹尚書是兵部尚書,嚴格算來也是顧岩廷的上司,顧岩廷作為武將,日後想要高升必然需要曹尚書的提攜。

  這算是很不錯的條件,曹夫人自認做了很大的犧牲,顧岩廷肯定不會拒絕,下一刻卻聽見顧岩廷說:“這是下官與駙馬之間的事,就不勞曹夫人和曹大人操心了。”

  這意思是要一直揪著這件事不放了。

  曹夫人冷了臉,語氣也不好起來,硬邦邦的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顧廷尉到底要如何?”

  顧岩廷慢條斯理的卷起袖子,說:“男子漢當一諾千金,駙馬若不打算踐行承諾,那隻能下官親自動手了。”

  顧岩廷的手沒有那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世家公子的手好看,他常年習武,大掌比一般人要寬厚,掌心和指節都布滿老繭,不用握拳也是青筋鼓脹,每一寸都充滿叫人害怕的力量。

  曹夫人被顧岩廷的架勢嚇到,正想讓曹恒樓低頭道個歉,曹恒樓卻先囂張開口,挑釁道:“怎麽,姓顧的,你還想打我?”

  這可是曹府,又不是在廷尉府,曹恒樓不相信在自己家還能挨揍,因此語氣欠扁至極。

  話音落下,顧岩廷眼皮一抬,眼神陡然變得淩厲,足下發力,整個人便閃電一般來到曹恒樓麵前。

  太後壽宴上顧岩廷奉命耍過劍,曹恒樓知道顧岩廷身手好,但沒想到顧岩廷真正動手的時候,身手比那個時候還要快很多倍,曹恒樓還沒反應過來,右手便被顧岩廷反剪到背上。

  曹恒樓又痛又怒,嗷嗷叫道:“都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叫人把他給我拿下!”

  就說了這麽句話,曹恒樓的腿彎被顧岩廷踢了一腳,整個人直接朝著宋挽和許鶯鶯的方向跪下。

  顧岩廷那一腳不輕,曹恒樓的膝蓋磕在冷硬的地磚上,發出一聲悶響。

  下人嚇得不知道該怎麽辦,還是曹夫人先反應過來,驚聲叫道:“住手!顧岩廷,你瘋了不成,這可是曹府,豈是你能隨意撒野的地方!”

  親眼看著兒子被打,曹夫人心痛得不行,曹府的護院很快拿著棍棒趕到,然而顧岩廷用單手控製著曹恒樓,也輕輕鬆鬆把他們全部打趴下。

  一刻鍾後,曹恒樓連同後麵趕到的護衛在地上跪了一大片,顧岩廷站在他們之中,霸氣如剛從修羅場中走出來的殺神。

  顧岩廷把曹恒樓的肩膀往下按了按,問:“駙馬現在記起自己剛剛說過什麽了嗎?”

  顧岩廷腰上別著巡夜司統一發放的大刀,曹夫人完全被顧岩廷嚇到,怕顧岩廷一個不高興會抽刀砍了曹恒樓的胳膊,大聲喝道:“逆子,還不趕快道歉!”

  曹恒樓咬得牙齦發酸,最終還是向武力屈服,恨聲道:“對不起。”

  宋挽往旁邊走了兩步,讓曹恒樓完全對著許鶯鶯和劉氏,顧岩廷又把曹恒樓的肩膀往下壓了壓,曹恒樓不甘不願的說:“顧夫人、舅夫人,對不起。”

  顧岩廷鬆開曹恒樓,曹恒樓立刻彈起來,顧岩廷走到許鶯鶯麵前,問:“那顆珍珠呢?”

  許鶯鶯從懷裏拿出珍珠,顧岩廷對曹夫人說:“東西既然已經送到這裏,便是府上的東西,扔了還是賣了和廷尉府都沒有任何關係。”

  顧岩廷說完把珍珠丟到地上,大步朝外走去,宋挽立刻跟上,劉氏心疼珍珠,但見宋挽和顧岩廷都走出好遠,也隻能扶著許鶯鶯跟上去。

  曹府花園一片狼藉,楚若琪看夠熱鬧,忍著笑意說:“夫人,我看府上似乎有事要忙,就不在此叨擾先回家了。”

  曹夫人也沒心思留楚若琪,打發丫鬟送楚若琪離開,將府上幾位小姐也都遣散,等外人都走了,曹夫人終於按捺不住起身,狠狠踹了紫雲一腳。

  “沒腦子的東西,誰讓你隨便指認的?”

  紫雲趴在地上,連叫都不敢叫出聲,曹夫人又踹了趙曦月一腳,怒道:“青天白日的哪有什麽賊人,你是跟姓宋的小賤人串通好了的吧。”

  趙曦月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弱弱的說:“月兒不敢。”

  曹夫人當然知道趙曦月沒這樣的膽子,就算有膽子,她成天被關在府上,也沒有和宋挽接觸的機會,不過是拿她泄火罷了。

  曹夫人狠狠剜了趙曦月一眼,走到曹恒樓麵前關切的問:“樓兒怎麽樣,受傷了沒?”

  曹恒樓舔了下牙齦,偏頭吐了一口口水,陰惻惻道:“今天的事,我絕不會就這樣算了!”

  曹恒樓這架勢像是要跟顧岩廷死磕到底,曹夫人心急如焚,忍不住捶了他一下,怒道:“那不就是個鄉野出身的莽夫,他什麽身份,你又是什麽身份,你和他置什麽氣?”

  這話一出,曹恒樓的表情更加陰沉,歪著腦袋反問:“娘,他追到家裏來打了你兒子,你說我和他置什麽氣?”

  曹恒樓越說聲音越大,眼神也越凶狠,完全忘記從頭到尾都是他先起了刁難戲弄的心思,也是他主動派人把顧岩廷從巡夜司請過來的。

  曹夫人是偏心兒子的,再說不出勸曹恒樓不在意的話,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曹恒樓眯了眯眼睛,說:“我自有分寸,你不用管。”

  ……

  顧岩廷是騎馬來曹府的,宋挽追出大門便看見顧岩廷翻身上了馬,以為他要急著回巡夜司,宋挽正想行禮恭送,顧岩廷一個眼神掃來,命令:“過來。”

  宋挽走過去,顧岩廷微微傾身朝她伸出手,宋挽猶豫了下把手交到他手上,顧岩廷握住,微微用力便把宋挽拉到馬背上。

  沒給宋挽適應的時間,顧岩廷輕夾馬腹朝前駛去,宋挽立刻本能的抱住顧岩廷的腰,餘光正好瞥見許鶯鶯和劉氏走出大門。

  楚若琪應該是不會那麽好心送她們回去的,這大熱的天,也不知道劉氏舍不舍得花錢雇輛馬車。

  這個念頭隻是飛快的在宋挽腦海閃了一瞬便消失無蹤,不管許鶯鶯和劉氏要怎麽回去,都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

  顧岩廷騎馬帶宋挽回了巡夜司,午後太陽正烈,門口的兩個差役正昏昏欲睡的想打盹兒,見到顧岩廷騎著馬回來,立刻挺直腰板兒,然後便看見平日閻羅一般的廷尉大人下了馬以後,抱小孩兒似的把馬背上的宋挽抱了下來,驚得瞪大眼睛。

  等宋挽站穩,顧岩廷便收回手,繃著臉往裏走,宋挽不知道他為什麽帶自己回巡夜司,也不敢多問,低著頭乖乖跟在他身後。

  巡夜司這個部門在昭陵設立有百餘年的時間,但因為管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門麵一直沒有怎麽修繕,占地麵積不大,從大門進去,繞過巨大的青石石屏,再往右轉,便是顧岩廷平日處理公務的房間。

  宋挽雖然進過巡夜司幾次,卻還是第一次到這裏。

  這個房間不大,除了桌案,隻有三個柏木做的書架,書架刷著黑漆,顯得肅穆嚴謹還有些壓迫感,上麵密密麻麻擺滿了書簡。

  顧岩廷雖然是莽夫,但屋裏打掃得幹幹淨淨,東西也都是整整齊齊的。

  宋挽迅速掃了一眼便低下頭立在一邊,顧岩廷在椅子上坐下,很快有人進屋問:“大人回來了,可要看茶?”

  “不用,”顧岩廷回絕,冷聲命令,“讓吳勤帶著卷宗來找我。”

  “大人,您要看哪一卷卷宗?”

  “他自己心裏清楚。”

  “是!”

  那人離開,屋裏安靜下來,宋挽哪怕低著頭也能感覺到顧岩廷的目光一直釘在自己身上,如同帶著倒刺的鐵鉤,有著洞察一切的犀銳。

  宋挽已經猜到他為什麽帶自己來巡夜司,但顧岩廷不開口,宋挽也不好主動認錯,隻能先盯著鞋麵裝鵪鶉。

  沒一會兒,吳勤進屋,雙手奉上卷宗,平靜道:“這是大人要的卷宗,請大人過目。”

  顧岩廷接過卷宗,卻沒展開,啪的一聲丟到桌上,問:“誰先說?”

  宋挽瑟縮了下肩膀,屈膝跪下,低著頭說:“都是奴婢的主意,那日駙馬擅自闖入還說了些輕薄之語,奴婢一直懷恨在心,便想了此計,大人要怪就怪奴婢吧。”

  吳勤也不是那種會躲到女人後麵的膽小鬼,當即也跟著跪下,拍著胸脯說:“都是屬下的疏忽,不怪宋姑娘,是屬下做事不夠細致,遺漏了死者的遺物,怕被大人懲罰,又想著這不是什麽要案,人都已經埋了,也不會有人來查卷宗,便擅自添了上去。”

  宋挽一開始是沒打算把玉珠的事捅出來的,所以在巡夜司做登記的時候也沒有說出來,上次去雲山寺上香,送吳勤回去的時候,特意提了一句,才讓吳勤加到卷宗上。

  就像吳勤說的,夏桃都埋了好久了,也不會有人關心她因何而死,這卷宗上有沒有那玉珠根本就不打緊。

  “你們好大的膽子!”顧岩廷嗬斥了一聲,他不用像劉氏和曹恒樓那樣故意拔高聲音就能把人震懾住,宋挽又說了一句:“是奴婢的錯,請大人責罰。”

  吳勤擋在宋挽麵前,大聲說:“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人罰我就好,莫要為難宋姑娘。”

  這個時候倒是會逞英雄。

  顧岩廷掃了吳勤一眼,沉沉道:“出去紮馬,我沒說休息不許休息!”

  吳勤出去紮馬,宋挽跪在地上說:“奴婢願與吳大人一同受罰。”

  顧岩廷說:“就在屋裏,開始吧。”

  宋挽站起來,挑了個不會礙事的角落繃著小臉開始紮馬,顧岩廷把那卷卷宗放到她肩膀上,問:“什麽時候開始算計上的?”

  宋挽剛要回答,顧岩廷抬手壓著她的肩膀,把她的腳踢了踢,讓她站開一些。

  這動作的警示意味很濃,宋挽不敢耍花招,如實說:“奴婢早就認出那顆玉珠是三公主的東西,料想多半是駙馬背著公主招妓折辱了夏桃,所以上次去雲山寺上香,奴婢製造了與三公主的偶遇。”

  原來從那麽早就開始算計了,顧岩廷想到那夜宋挽提著燈籠來迎接自己其實是摻雜了別的用心,心頭有些不爽卻又有些癢。

  這嬌嬌弱弱的小慫包原來膽子一點兒也不小,竟然都算計到他頭上了。

  顧岩廷在宋挽腰上拍了一下,宋挽立刻把腰挺直,顧岩廷繼續問:“你怎麽知道那天三公主一定會去?”

  宋挽說:“那天是三公主生母的忌日,三公主未出閣時,每年也會從宮裏去雲山寺祭拜,這是陛下特許的。”

  乞巧節後宋挽就沒再練習,蹲了一會兒腿便有些酸了,咬牙撐著,腮幫子鼓起來一點,像隻小兔子。

  顧岩廷掃了一眼,沒有心軟,問:“算計這麽多,就為了讓我幫你揍他一頓?”

  “當然不是,”宋挽搖頭,“駙馬性子急躁,沒什麽城府,今日之事他必不會善罷甘休,依奴婢愚見,他應該會找人蹲守大人好報今日之仇,到時大人可以用謀害朝廷命官的名義將他抓起來。”

  “然後呢?”

  “然後就看曹尚書會開出什麽樣的條件讓大人放人了,這樣既可以給駙馬一個教訓,也有利於大人在京中樹立威嚴,叫人不敢輕犯,另外也能趁機賣三公主一個人情,日後若是有什麽困難奴婢說不定還能去請公主殿下幫個忙。”

  一舉三得。

  宋挽說完彎眸笑起,很明顯的想要求誇獎。

  顧岩廷卻覺得她像是披著兔子皮毛的小狐狸,這事應該遠不止她說的這麽簡單,但顧岩廷在瀚京和官場待的時間都太短,一時想不到這背後還能有什麽彎彎繞繞,隻被宋挽耍心機的樣子撓得心越來越癢。

  “知道擅自篡改官府卷宗是什麽罪嗎?”

  顧岩廷把話題繞回到最初,宋挽眨巴眨巴眼睛,說:“奴婢不知,但奴婢確實做了,奴婢認罪,但憑大人處置。”

  顧岩廷如果真的要處置他,剛剛就直接把人丟大牢了,哪還會在這裏說這麽多廢話?

  宋挽腿酸的很,撐得臉都紅了,像熟透了的桃子,若是咬上一口一定水嫩多汁,顧岩廷喉結滾了滾,移開目光,說:“繼續紮馬,沒有我的許可不許停。”

  “是。”

  宋挽應完繼續咬牙強撐,顧岩廷隨意抽了一卷書簡回到座位上,然而過了半天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這人平時不是挺會撒嬌裝柔弱的嗎?怎麽這會兒就不知道服軟求饒了?

  正想著,宋挽實在撐不住跌到地上,顧岩廷循聲望去,宋挽手忙腳亂的站起來,又要把那卷卷宗放回去,顧岩廷終於忍不住開口:“過來。”

  宋挽拿著卷宗走到桌邊,小聲說:“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以後會繼續操練增強體力的。”

  顧岩廷不置可否,吩咐宋挽:“磨墨。”

  宋挽把卷宗放到桌上,撩起一截袖子開始磨墨。

  顧岩廷對文房四寶沒有講究,桌上擺的硯台隻是普通的黑砂石材質,宋挽的手指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在硯台和墨汁的映襯下,更顯得她指尖蔥嫩如玉。

  顧岩廷原本隻是隨便找個借口免了宋挽的責罰讓她不用再紮馬,這會兒那截白生生的手腕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圈圈的打轉,顧岩廷更加心煩意亂了。

  “啪!”

  顧岩廷把手裏的書簡放到桌上,宋挽一頓,正要問怎麽回事,顧岩廷起身說:“繼續磨,沒我的命令不許停,我去看看吳勤有沒有在偷懶。”

  “哦。”

  宋挽目送顧岩廷離開,心底有些茫然。

  磨墨什麽時候也算是一種懲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