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宋挽就是這樣的人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1 23:51      字數:8271
  “阿挽,你上哪兒去了,怎麽和岩廷一起回來了?”

  劉氏整理好表情,裝出一副很關心宋挽的樣子,宋挽躲在顧岩廷背後不說話,劉氏心急如焚,朝顧岩廷和宋挽走近了些,看到宋挽脖頸處有一枚粉紅的印記,頓覺抓到了天大的把柄,驚聲叫道:“阿挽,你的脖子怎麽了?可是被什麽人欺負了?”

  宋挽立刻用手擋住脖子,低聲說:“沒人欺負阿挽,舅夫人看錯了。”

  “那麽大一塊紅印,我就是再老十歲也不會看花啊,”劉氏拍了下大腿,認定宋挽是被趙黎欺辱了,又被趙黎送回來的,聲音揚得更高,“阿挽,咱們現在都是一家人,你要是被欺負了可千萬不要憋在心裏,一定要說出來,我們和岩廷絕對不會任由你被人欺負不管的!”

  劉氏言之鑿鑿,好像宋挽才是她的親侄女。

  宋挽咬著唇不說話了,劉氏心裏又樂開了花。

  越王那是什麽身份,這小賤人說出被越王欺負的事,誰還能真的替她討回公道?不過是說她生性浪蕩,水性楊花罷了。

  白荷也聽出事情不對勁,忍不住開口說:“舅夫人,夏日蚊蟲多,姑娘皮膚嬌嫩,被咬了有些印記也很正常,舅夫人何須如此大驚小怪?”

  白荷還跪著,劉氏沒把她放在眼裏,大聲說:“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懂什麽,我活了這麽多年,能分不清蚊蟲咬的印子還是旁的什麽?”

  白荷雖然沒有出閣,但被賜到廷尉府之前也是學習過一些手段的,她剛想反駁,顧岩廷寒冰似的聲音響起:“你說那不是蚊蟲咬的痕跡,那是什麽?”

  顧岩廷把話喂到劉氏嘴邊,劉氏朝門外看了看,巴不得現在全城百姓都在門口圍觀,用最大的聲音說:“那不是蚊蟲叮咬的痕跡,根本是被男人吮咬出來的!”

  宋挽咬得嘴唇發白,臉上的血色也跟著淡下去,像是被劉氏戳破事實而無地自容。

  劉氏起了心思要讓顧岩廷對宋挽死心,繼續煽風點火:“能咬成這樣,這男人恐怕也不是一般人,我知道阿挽是個守規矩的,但她力氣小,身子嬌弱,定然是招架不住那個男人的,隻怕是被欺負慘了呢。”

  劉氏這是先堵了宋挽的後路,以免宋挽說自己誓死不從,隻是被咬了一口,並沒有發生進一步的事。

  劉氏這話說得太直白難聽了,若宋挽真的被趙黎辱了身子,顧岩廷把她捆去浸豬籠都是輕的。

  白荷替宋挽著急,大聲辯駁:“沒有證據的事,舅夫人說話還是謹慎些比較好,姑娘是與大人一起回來的,大人必然清楚姑娘離府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麽,退一萬步說,就算姑娘真的被人折辱,明知道回來是死路一條,姑娘為什麽不直接逃了去?”

  劉氏剜了白荷一眼,大聲道:“她還是戴罪之身,能逃到哪兒去?再說了,宋家都沒了,她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去哪兒不是被欺負的份兒?”

  劉氏這話說得理所當然,宋挽垂眸看著自己的鞋麵,心底一片寒涼。

  是啊,宋家沒了,她不過是片無根的浮萍,隨便什麽人都能踩她一腳,難道還指望這些人對她心存愧疚嗎?

  “舅夫人,你……”

  白荷還要反駁,劉氏粗暴的打斷她的話:“放肆,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說著話,劉氏揚手就要給白荷一巴掌,一直躲在顧岩廷身後的宋挽衝出去抱住白荷,生生挨了這巴掌。

  劉氏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顧岩廷一個箭步上前,揪著劉氏的肩膀將她掀開。

  顧岩廷動了怒,用了七成力道,劉氏被掀得砸在旁邊的柱子上,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鼻子被砸出血,尾椎骨也跌得不輕,劉氏捂著鼻子哭天喊地的叫冤:“岩廷,你這是被豬油蒙了心了,我說的都是實話,她平白無故消失了一天一夜,回來身上還帶著野男人留下的痕跡,這是公然給你戴了綠帽子啊,你不怪她也就罷了,還對我動手,你是非不分啊!”

  劉氏是罵街的好手,這一哭起來,方圓好幾裏都能聽到她的聲音,顧岩廷扶起宋挽,見她好不容易恢複一點的臉又高高腫起,渾身殺氣凜然,瞪著劉氏怒道:“再敢說一個字,我要了你的老命!”

  顧岩廷這話說得殺氣騰騰,劉氏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掌掐住,哭聲戛然而止,但她並不甘心,直勾勾的盯著宋挽,恨不得在宋挽身上盯出幾個窟窿來。

  察覺到她的目光,顧岩廷冷聲說:“你嘴裏那個野男人是我,昨晚她一直待在巡夜司,還有什麽想說的?”

  劉氏一愣,隨後脫口而出:“這不可能!”

  是她親自把宋挽送上趙黎派來的馬車的,宋挽昨晚應該在趙黎身下承歡,怎麽可能會在巡夜司?

  “為什麽不可能?”

  顧岩廷反問,劉氏答不上來,又聽見顧岩廷問:“如果她昨晚不在巡夜司,那她應該在哪兒?”

  顧岩廷眼眸犀利,好像已經洞察了一切。

  劉氏不敢與顧岩廷對視,低下頭說:“我隻是那麽一說。”

  顧岩廷盯著劉氏的脖子看了好一會兒,冷冷道:“以後不知道的事,就不要亂說,小心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這幾乎是明晃晃的威脅警告了,劉氏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大氣都不敢出,顧岩廷直接將宋挽攔腰抱起,白荷起身跟著兩人回到主院,用濕毛巾給宋挽敷臉。

  白荷怎麽也沒想到宋挽會衝出來護著自己,眼眶紅得厲害,看這模樣像是為了這一巴掌要將性命都抵押給宋挽。

  顧岩廷對宋挽衝出去的行為則是完全相反的態度,他皺眉看著宋挽,問:“你衝出去做什麽?這次是巴掌,下次是棍棒刀槍你也要衝出去?你以為你有幾條命?”

  宋挽垂著腦袋,啞著聲說:“當時沒有想那麽多,畢竟白荷也是為了我。”

  “這是她該受的!”

  顧岩廷專門指派白荷來照顧宋挽,這次她卻出了這麽大的紕漏,若是在軍中,顧岩廷能用軍法把人打殘。

  顧岩廷本意如此,宋挽卻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說:“奴婢與她身份一樣,舅夫人不管說什麽,都是奴婢應該受的。”

  宋挽語氣寡淡,好像已經習慣逆來順受,顧岩廷的三分怒氣全都化作刀錐紮進心窩,哽得說不出話來。

  眼看氣氛漸漸冷凝,白荷小聲說:“奴婢瞧姑娘的臉色不大好,想必是昨夜累著了,大人不如讓姑娘先好好歇息一下。”

  顧岩廷怕被宋挽氣得口不擇言,把那瓶傷藥丟給白荷,硬邦邦道:“她身上還有傷。”

  白荷了然,說:“大人放心,奴婢會幫姑娘擦藥的。”

  顧岩廷轉身離開,屋裏安靜下來,白荷在床邊蹲下,小心翼翼地說:“姑娘,讓奴婢給你擦藥,好嗎?”

  宋挽靠在床頭,盯著她臉上的抓痕看了一會兒問:“臉怎麽傷的?”

  這會兒沒有外人,宋挽的語氣變得有點冷,但因為嗓子啞得太厲害,白荷沒聽出來,如實說:“昨日姑娘走後,奴婢換了床單被褥去洗,後來有人找茬,硬說奴婢偷拿了首飾,爭執了一會兒便動了手,她們人多,奴婢就挨了幾下。”

  宋挽瞬間明白過來,白荷便是這樣被拖住,沒有親眼看見她回主院,才會以為她從寧康苑回來了。

  宋挽心底一片冷然,問:“與你動手的都有誰?”

  白荷也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釋然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奴婢還是先給姑娘擦藥吧。”

  宋挽自己動手解了衣帶,白荷很快看到宋挽一身斑駁的青紫,駭得說不出話來。

  這麽多的傷,是大人下的手還是別的什麽人?

  “白荷,”宋挽輕喚,沙啞的嗓音裏透出與年齡極度不符的滄桑,“你之前的提議我覺得很好,你既然決定認我為主,以後我便不會再讓你隨便被人欺負,昨日是誰打了你,日後我都要替你討回來,懂嗎?”

  宋挽前後的態度轉變太大了,白荷有點不安,也有點心疼,驚疑不定的問:“姑娘,昨夜你到底都經曆了些什麽?”

  宋挽勾唇,散漫道:“沒什麽。”

  這個樣子的宋挽讓白荷有點害怕,但她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才能撫平宋挽受到的傷痛,思忖片刻,白荷如實說:“昨日與奴婢動手的有玉蘭,如梅,影竹和若菊,她們都是府上的婢子,姑娘先養好身子,不管什麽時候要找她們麻煩都可以。”

  梅蘭竹菊,名字倒是取得風雅,就是做人不大行。

  宋挽合上眼睛養神,沒再說話,白荷動作輕柔的幫宋挽擦了藥退下。

  第二天宋挽沒起床操練,顧岩廷也沒讓白荷叫她,等宋挽自己睡醒,已經是日上三竿。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宋挽才慢吞吞的起床,剛穿上中衣,白荷進屋說:“姑娘,夫人來了。”

  宋挽頓了一下,說:“看茶,請夫人稍等片刻。”

  “是。”

  白荷應著要去泡茶,宋挽又補充了一句:“用上回買的好茶。”

  白荷飛快地看了宋挽一眼,而後離開。

  宋挽雖然早就委身顧岩廷,回京後卻一直還是梳的少女發髻,穿好衣服,宋挽坐到梳妝台前,給自己梳了一個婦人發髻,她沒有釵環首飾,隻用發帶纏著,素麵朝天,等白荷沏好茶給許鶯鶯倒上,才款款走到外間。

  外間,許鶯鶯同樣打扮得很素淨,她眼睛上還蒙著布條,還是看不見的,隻是白荷看見宋挽的發髻愣了一下。

  宋挽在許鶯鶯麵前坐下,低聲問:“夫人來主院不知所為何事?”

  許鶯鶯伸手,摸索著握住宋挽的手,急切的說:“聽說阿挽從寧康苑回到主院醉了酒,院子裏的丫鬟找了許久都沒找到,昨日傍晚才與顧郎一起回來,阿挽沒遇到什麽事吧?”

  許鶯鶯的語氣焦急,看上去擔心宋挽極了,宋挽眸子微彎,抽回手說:“沒有,與大人待在一起很安全。”

  宋挽毫不避諱與顧岩廷在一起的事,許鶯鶯麵上的表情一僵,生硬的問:“阿挽那夜一直與顧郎在一起嗎?”

  “巡夜司的人都可以作證,夫人若是不信,大可親自去求證。”

  宋挽說得坦坦蕩蕩,許鶯鶯咬唇,一顆心皺巴巴的,又酸又脹。

  顧岩廷答應過她不會碰宋挽的,宋挽也答應她不會再與顧岩廷有任何的逾越之舉,但現在他們兩人都食言了。

  許鶯鶯有些茫然,不知道事情發展到現在,到底能怪誰。

  安靜了一會兒,許鶯鶯柔柔的問:“阿挽回主院的時候不是已經醉了嗎,怎麽會到巡夜司去?”

  許鶯鶯真正想問的是,宋挽不是被送到趙黎那裏去了嗎,怎麽可能逃脫趙黎的魔爪,出現在巡夜司。

  因為知道真相,許鶯鶯現在柔弱不可自理的模樣在宋挽眼裏變成了最虛偽可怖的麵具。

  誰也不知道,麵具之下的靈魂有多陰暗猙獰。

  現在,宋挽要親手打碎這張麵具。

  “大人英勇威武,日日與他待在一起,想不對他動心都難,平日清醒著還能克製住對他的喜歡,醉酒之後自是難以自控,借著醉意出府去了巡夜司,夫人也知道,乞巧節巡夜司上下都很忙,大人約莫也是拒絕過我的,隻是我醉酒後行為過於放蕩,大人這才沒能克製住。”

  宋挽一點也不掩飾自己對顧岩廷的情誼和勾引,許鶯鶯臉上的表情一寸寸皸裂,她捏緊絹帕,沉聲提醒:“宋姑娘,你說這話可就失了分寸了。”

  可不是失了分寸了麽,一個被充了妓的妓子在當家主母麵前不夾著尾巴求生存,怎麽敢這麽明目張膽的說自己勾引了主子?

  宋挽一點沒覺得害怕,直勾勾的盯著許鶯鶯,說:“在夫人眼裏,宋挽不就是這樣的人麽?”

  她覺得宋挽是鮮廉寡恥之輩,所以宋挽做的所有承諾是不可信的,必須要永遠鏟除才能讓她安心。

  宋挽不再像之前那樣說話和軟、留有情麵,棱角犀利起來,許鶯鶯心底最陰暗的一麵被刺中,欲蓋彌彰的反駁:“我從未這般想過宋姑娘,姑娘言中了。”

  “那就是宋挽誤會夫人了,”宋挽沒什麽誠意的說,“如今所有人都在背後戳宋挽的脊梁骨罵宋挽是蕩婦賤人,他們所言並非空穴來風,夫人心善,但日後不必再把宋挽往好的方麵想,宋挽就是他們口中的那種人。”

  宋挽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的卑劣,許鶯鶯被打得措手不及,蹭的一下站起來,嚴肅的問:“宋姑娘,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宋挽背脊挺直,安安靜靜坐著,仰頭看著許鶯鶯,氣勢遠在許鶯鶯之上。

  她一字一句的說:“宋挽的意思是,宋家沒了,宋挽隻能仰賴大人的喜愛而活,大人既然喜歡宋挽的身子,宋挽就要竭盡所能讓大人盡興。”

  這話直白露骨極了,許鶯鶯這輩子都是沒有勇氣當著外人的麵說出這樣的話的。

  她晃了晃身子,顫著聲問:“宋姑娘說這樣的話就不怕被顧郎知道?”

  宋挽絲毫不懼,淡淡的說:“我都敢給他下藥,還有什麽不敢讓他知道?”

  她和顧岩廷的初見就如此糟糕不堪,往後不會有比這更糟糕了的。

  許鶯鶯後背發涼,這才發現宋挽根本沒有能讓人拿捏的東西,名聲、清白、廉恥和愛早就統統離宋挽而去,她孑然一身活在世上,想做什麽都是可以的。

  之前不過是她在處處忍讓,旁人卻都以為她軟弱可欺。

  許鶯鶯這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與宋挽到底有著怎樣天壤之別,自己是真的怯弱自卑,而宋挽是嬌弱,弱在皮表,充斥在骨子裏的是宋家十多年來精心養出來的嬌貴。

  隻要宋挽願意,便是做了妓子,她也是妓子裏最叫人心馳神往的。

  許鶯鶯有些待不下去了,宋挽明明沒有半句懷疑她的話,但她就是覺得宋挽已經知道了所有真相。

  可宋挽不說,分明是想用這種方式一點點把她自己露出馬腳。

  許鶯鶯轉身想走,宋挽悠悠開口:“茶還沒喝,夫人這就要走了?之前不是還想我教夫人如何持家嗎?”

  剛剛已經算是撕破臉了,宋挽這會兒又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許鶯鶯越發覺得冷,急急地說:“我不渴。”

  “夫人地位在我之上,這茶不想喝自然可以不喝,若是出了廷尉府的門去到別處,就不可如此隨意了。”

  宋挽坐得筆直,像長輩一樣在訓誡許鶯鶯,許鶯鶯立刻感覺到不適,眉心擰起,又聽到宋挽說:“今天給夫人泡的是中等的雨前龍井,不是今年的新茶,而且是用井水泡的,也就夫人與我坐在一起的時候能喝喝,若是拿來待客,就有些失禮了。”

  許鶯鶯知道自己出身貧寒,好多人都看不上自己,但還沒有人像宋挽說得這樣直白刺耳。

  “夠了!”

  許鶯鶯聽不下去,低斥了一聲向外衝去,宋挽沒再刺激她,對白荷說:“送夫人回寧康苑。”

  白荷忙出去追許鶯鶯。

  屋裏安靜下來,宋挽垂眸看著自己的鞋尖發怔。

  她欠許鶯鶯的算是還清了。

  白荷很快從寧康苑回來,宋挽把壓在妝奩匣最下麵那張方子和二十兩給她,說:“照這個方子把藥撿回來,磨成粉末,做得隱蔽些,不要讓別人看見。”

  白荷看不懂這方子是治什麽的,見宋挽交代得謹慎,認真的說:“姑娘放心,奴婢會謹慎行事的。”

  傍晚,顧岩廷從巡夜司回來,剛進大門就看見宋挽提著一盞燈籠款款走來。

  夜色下,她裙擺晃動,步步生蓮,恍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顧岩廷停下腳步,宋挽很快提著燈籠來到他麵前,仰頭望著他,展顏一笑,軟軟道:“大人,你回來啦?”

  一雙杏眸彎成好看的月牙,裏麵似有星辰閃耀,顧岩廷感覺心髒被細小的火星灼了一下,喉結滾動,顧岩廷自鼻間溢出一聲:“嗯。”

  宋挽不再說話,提著燈籠與他並肩往回走。

  走出好一段距離,顧岩廷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宋挽貌似是專程來迎他的。

  之前宋挽還對顧岩廷避猶不及,昨晚也是被藥物控製才會那般,今天如此主動,顧岩廷不大自在,主動問:“今日府上可有發生什麽事?”

  “夫人上午來了主院一趟,”宋挽如實說,顧岩廷停下腳步,眉心擠出好幾條褶皺,下意識覺得沒什麽好事發生,宋挽繼續道,“奴婢對夫人說了一些有失分寸的話。”

  顧岩廷偏頭看著宋挽,問:“你說什麽了?”

  宋挽專注的看著前麵,輕聲說:“奴婢對夫人說,宋家沒了,大人就是奴婢唯一的依仗,奴婢會竭盡所能討大人歡心。”

  宋挽的臉還腫著,聲音也還是啞的,顧岩廷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了孤注一擲的決絕,就像是溺水的人,拚命的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開。

  顧岩廷想起昨晚她在巡夜司哭著求他不要送她走的樣子,心頭一痛,放軟語氣說:“我既將你帶回瀚京,便會護你周全,你不必刻意討我歡心,我不喜歡。”

  他如果真的需要一個妓子,完全沒必要冒著得罪趙黎的風險把她從黎州帶回來。

  宋挽步子微頓,而後仰頭看著顧岩廷,極認真的說:“奴婢謝大人庇護。”

  她的眸子又潤又亮,在這悶熱的夏夜顯得格外清透漂亮,顧岩廷感覺自己的心髒像被柔軟的鳥羽輕輕掃了一下,又癢又麻。

  就在顧岩廷忍不住想揉揉宋挽的腦袋的時候,宋挽再度開口,說:“宋家男丁皆被斬首,死後無人收屍,連靈位都沒有,奴婢也無顏給他們立碑,馬上就是鬼節,奴婢想去城北雲山寺替他們燒一炷香可以嗎?”

  這個要求並不過分,顧岩廷立刻說:“我陪你去。”

  宋挽搖搖頭,說:“那日並非沐休,大人最近公務繁忙,若是特意請假陪奴婢去燒香必然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因為私鹽案和乞巧節,趙黎還有朝中不少人都虎視眈眈的盯著顧岩廷,宋挽提醒得不無道理。

  顧岩廷猶豫了下說:“我讓吳勤陪你去。”

  宋挽是見過吳勤的,猶豫了下,點頭道:“好。”

  兩人一起回到主院,吃完晚飯,宋挽主動說:“大人若是不嫌棄,就宿在這裏,讓奴婢伺候大人入寢吧。”

  宋挽主動留人,顧岩廷當然不會拒絕,白荷很快送來熱水給顧岩廷沐浴,宋挽挽起袖子作勢要幫顧岩廷搓背,顧岩廷瞥了她一眼問:“手好了?”

  宋挽如實說:“還有點疼。”

  “那你過來做什麽?”

  顧岩廷的語氣有點凶,宋挽的肩膀極細微的顫抖了一下,像是被他嚇到。

  膽子真小。

  顧岩廷在心底說,表情努力緩和下來,說:“我自己來,不用你伺候,自己去睡。”

  “哦。”

  宋挽乖乖走出耳房,顧岩廷迅速洗了澡出去,宋挽給他留了燈,顧岩廷走到床邊,掀開床帳,一眼便看見宋挽穿著薄透的裏衣麵向自己側躺在床上。

  她還沒睡,水靈靈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玲瓏的曲線顯露無遺,顧岩廷頓覺渾身的水汽都被火氣蒸幹。

  “還不睡?”

  顧岩廷板著臉問,聲音卻不受控製有點啞,宋挽眨眨眼,說:“奴婢在等大人。”

  宋挽的表情很是天真無邪,好像根本不知道這句話會引人遐想,顧岩廷的臉繃得更緊,越過宋挽在裏麵躺下,剛躺好,宋挽柔軟微涼的小手便橫到他腰上。

  “幹什麽?”

  顧岩廷把宋挽的手捉住,宋挽怯怯的問:“大人今晚不想要嗎?”

  這話簡直是在玩火。

  顧岩廷抓著宋挽的手緊了緊,反問:“身上不疼了?”

  “疼,”宋挽怯怯的答應,顧岩廷剛想趁機說教,又聽見宋挽說,“但奴婢想要大人。”

  顧岩廷:“……”

  顧岩廷額頭的青筋鼓脹,狠狠跳了兩下。

  這句話的殺傷力對他來說比這世上所有的藥物都更猛烈。

  顧岩廷的呼吸重了些,手上用力,把宋挽拉到自己身上趴著,宋挽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就要配合,臀上卻被重重拍了一下。

  “乖乖趴著,別鬧。”

  充滿警示意味,卻又帶著兩分無可奈何的寵溺。

  宋挽愣住,沒一會兒顧岩廷的呼吸便平緩下去,宋挽的身子慢慢放鬆。

  顧岩廷渾身都硬邦邦的,宋挽這樣趴著並不舒服,卻沒有改變姿勢。

  趙黎因為受傷在瀚京又多留了五日,他日日到巡夜司找顧岩廷的麻煩,勒令顧岩廷找出刺客,卻不敢直接到廷尉府找宋挽發泄怒火。

  五日後,趙黎終於啟程回自己的封地黎州,那日宋挽沒出門,和白荷一起把買來的紙錢疊成元寶。

  疊的時候白荷問她要不要寫什麽捎過去,宋挽笑著搖頭拒絕。

  這元寶她不是要燒給宋家人的,而是提前給趙黎預備的。

  這世上若真的有冤魂厲鬼,一定要請他們好好在黃泉路上候著,等趙黎一下去,就將他拖進十八層地獄。

  越王離京後,眾人又討論了幾日乞巧節那艘著火的畫舫,便都開始籌備起鬼節來。

  到了鬼節這天,宋挽和白荷早早的收拾好東西出門,上車後,宋挽交代車夫先去巡夜司,到了巡夜司門口,果然看見吳勤候在那裏。

  顧岩廷買的馬車也不大,坐宋挽和白荷剛好,吳勤沒有進來,與車夫一起坐在車轅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馬車出了城,晃晃悠悠的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到雲山寺山腳。

  今天其實是不宜出門的,山腳下卻也停了好幾輛馬車,其中一輛馬車看著還挺華貴。

  宋挽的目光在那輛馬車上多停了一會兒,吳勤拎著香燭和白荷走過來,三人一同上山。

  雲山寺建在半山腰的位置,要想上山,需要先爬上一千八百八十八步石階,有些人為了顯得有誠意,甚至會三步一叩首,一步一步跪上去。

  可惜,世上並無神佛,世人注定於苦海浮沉,不得解脫。

  東西都是吳勤拿著的,但宋挽和白荷久居後院,鮮少運動,路上歇了好幾次,登上寺廟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午時。

  宋挽和白荷先去禮佛上香,捐完香油錢,有沙彌上前引路,說寺裏幫忙準備了齋飯。

  寺裏乃清淨之地,便是夫妻一同來上香,男女也不得同廂用飯,過了偏殿,又來一個小沙彌將吳勤引到另外的去處。

  穿過彎彎繞繞的長廊,一座清雅的小院映入眼簾,引路的沙彌說:“進院第三間禪房便可用膳,二位施主請。”

  “謝師父指引。”

  宋挽道了謝,和白荷一起進入院中,卻沒去第三間禪房,而是等沙彌走遠,驚叫一聲跌坐在地上。

  宋挽那一聲用了不少力氣,很快有人打開禪房門出來查探情況,宋挽一眼便看見紫雲從第五間禪房走出來。

  三公主趙曦月果然在這裏。

  “姑娘,你沒事吧?”

  白荷把宋挽扶起來,借著這個機會,宋挽湊到白荷耳邊低語:“一會兒把紫雲引走,我要與三公主說幾句話。”

  宋挽說完話便若無其事的退開,白荷瞪大眼睛有些回不過神來,宋挽在她手上捏了一下,一瘸一拐的走進第三間禪房。

  白荷在屋裏待了一會兒很快出門,宋挽躲到門後,很快看到紫雲和白荷一起離開,宋挽迅速開門進到第五間禪房。

  禪房裏,趙曦月安安靜靜盤坐在蒲團上,桌上的飯菜一口都沒動。

  大熱的天,趙曦月卻穿得很厚,外麵罩著一件小褂,她臉色蒼白,眼底滿是青黑,憔悴得不像話,頭上更是連一支像樣的珠釵都沒有,別說公主的嬌貴,連尋常婦人都比不上。

  宋挽快步走到趙曦月麵前,低聲說:“奴婢宋挽,見過三公主。”

  趙曦月睜開眼睛,驚疑不定的問:“宋小姐,你來這裏做什麽?”

  她還喚宋挽為“宋小姐”,好像全然不知宋家被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