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 逃出
作者:黑米K      更新:2021-11-10 17:11      字數:2128
  “所以——”拿依不知何時瞬移至我與樹妖之間,說:“隻要她走出樹林,契約不可更改,你會死。”他看著我,幽綠的眼睛裏盛開著小小的白色石頭花。

  我立刻明白,他要送我去彌留之地。

  我下意識地抓住拿依的手——那雙純綠、溫涼、指尖時有寒光的手。

  我輕輕落在一片白色花海裏,遠處有藍天白雲,近處有微風低吟,可是空空的掌心讓我覺得將什麽重要的東西丟在了我無法到達的空間裏。

  拿依。

  我寧願你現在就出現,現在就把我吃掉。

  啪嗒!

  不是雨水落下來了。

  也不是雲朵落下來了。

  拿依跌在我麵前,臉上的純綠和頭側的尖耳慢慢褪去,還原成我平時見他的模樣。可那些細小、暗紅的傷痕並未還原。我心痛極了。

  “別哭。”拿依輕聲說。

  我不明所以地看他,以為他又是要嫌棄我的鬼哭聲。但即使他嫌棄,我也得哭一會兒,不然心裏的痛怎麽能緩過勁兒呢。

  “你看。”拿依抬眼。

  我順著他的視線抬頭看天,大團白乎乎的雲朵不知何時變成了烏黑,好像隨時都會砸下來。我抹了抹眼角,不再哭了。

  “你不用來救我的。”我說。

  “誰說我是去救你的?”拿依仰躺著看天,從他的眼睛裏,我看到那些烏黑的雲又慢慢淺了。

  “那隻樹妖為禍千年,被它困住的地縛靈數萬,早就不是我能袖手旁觀的。東樂告訴我那個人類身上有樹妖的氣息,我想,這也許是一個機會。”拿依慢慢地說。

  聽了這些,我的心裏並沒有好過一點。

  “可你受了傷。”我說。

  “豁出性命去打的,受這點兒傷反而賺了。”他輕描淡寫。

  “那你把我吃了,是不是能好得快些?”我問。

  拿依怔了一下,說:“誅殺樹妖的機會是你給我的,我得謝謝你。現在就吃了恩人,是不是不太合適?”

  我哼哧笑出聲來。

  “笑什麽?”拿依的表情顯露出很強的求知欲。

  “你知不知道人類有句成語——恩將仇報?”我說。

  拿依一頓,很快搖頭:“不知。”

  “像你說的,現在吃了我,就是恩將仇報的典型。你剛剛才說,我幫你殺死了樹妖。”我頗為得意地說。

  “可我現在吃了你,並無第二個人知道。就算我恩將仇報,我也不會心中有愧。”拿依的目光恢複成往日的寒冷。

  不會吧——恩將仇報這個詞刺痛他了?

  我轉頭看向別處,隨口問:“那——這隻樹妖就這樣死了?我是說,好像太簡單了點。”

  “哼,現在看來當然簡單。”拿依鼻中吐氣,“妖和人一樣,善於糾纏,但隻要找到其致命弱點,便可一擊而中。”他的語氣恢複成往日的平淡冷靜。

  拿依的平靜傳染了我,好像天大的事都不過是一朵石頭花,平躺,壓下,搞定。

  我也躺在花海裏,看著澄藍的天。有那麽一瞬間的安寧,但雲朵漸漸變成被陳易加埋入坑中的女孩的樣子,漸漸變成被束縛被扭曲的啞魂,漸漸變成滿身黑霧的曲小雲。

  “樹妖死了,地縛靈——也會消失嗎?”我問。

  “不。倘若一方消亡,契約自動失效,地縛靈會變成普通的靈魂,會由專門查察流浪亡魂的鬼地公處理,或者撞到特刑科手上,結局亦未可知。”

  我揮揮手,撥散變成曲小雲和啞魂的雲朵,視線落在那個看似昏睡、半個身體埋入土中的女孩。費盡力氣也沒能救到她。

  我想起馬姓阿婆——既然她能製出鎮魂符,一定有化解的辦法。

  “拿依!”我坐起來,朝他喊道。

  “怎麽了?”他也坐起來,搔了搔頭上的短發,一臉疲憊地看著我。

  “我——”想起他與阿婆之間頗為不快,便婉轉說道,“想回去了。”

  “真搞不懂,無序世界,有什麽好留戀的。”他側頭看我,帶著三分鄙夷。

  我癟了癟嘴:“想回去看看我爸我媽。”

  拿依立刻變了神色,削去鄙夷,換之同情:“好吧。”

  他伸出一隻手,掌心朝我,指尖朝上。見我一臉莫名其妙,拿依歎道:“你不是要出去嗎?擊掌。”

  我立刻伸出手,與他擊掌。

  收掌時,石頭花們高高站起,有的化出人形,有的化為車輛,有的扁扁胖胖、成一間挨一間的鋪子,有的直衝入天,兩三秒就急匆匆變成十數層的高樓。樹起了,風起了,灰也起了。我慢慢站起來,仰頭看著原本純淨的彌留之地變成拿依口中喧囂的無序世界。

  我側頭看向拿依的方向。

  他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東樂——那隻貓鬼。

  貓鬼懶洋洋地躬起身子,四肢先是抻長然後縮短呈矮胖狀,可愛極了。我向前跨一步,蹲下來,一手摸著東樂的背脊,另一手探向它的肚子。

  “揚嗚——”東樂舒服得朝天一喚。

  “你怎麽在這裏?”我一邊摸一邊問。

  “那要問你自己。短短兩三天,先是濁鼠,後是柳靈,你吸妖體質嗎?”東樂用眼角看我。

  “我又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拿依叫我跟著你,再碰著厲害的,還能傳個信兒。”東樂歎了口氣,順便用前爪撓了撓頸下的癢癢肉。

  “哦,謝謝你。”我說。

  麵包房傳來濃鬱的香氣,我和東樂不約而同吸了吸鼻子。麥子的清香與奶和糖的甜香慢悠悠順著呼吸道進入身體裏,一點一點帶來飽腹感。大滿足!

  “好香。”我感歎道,“可惜吃不到。”

  東樂在牆邊蹭了蹭,說:“真想吃,也不是沒有辦法。附到活人身上,就能吃了。不過,那也是借別的軀體獲得的感觸,脫殼出來,會更加難受,更加空虛。”

  說得這麽清楚,就好像它經曆過一樣。

  “東樂,你是怎麽死的?”我蹲下來,悄聲問它。

  “打聽這個幹嘛?”東樂向後一跳,躬起身,豎著尾巴,一臉警惕地看著我。

  “還有,貓怎麽會說話呢?活著的時候不會,死了就會了?”我瞪大眼睛看著東樂。有些事兒不能細想,越深究越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