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宋宋。”

  拿依的聲音將我喚醒時，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我轉動頭顱，才看到拿依。我坐起來，揉了揉眼睛：“你來啦？你來幹嘛？”

  “來看看你為什麽還不甘心被我吃掉。”

  “嗯……我知道，出爾反爾，是我不對。但是——那時的我不是現在的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搞清楚，如果不明不白地再死一次，我真的無法接受。”我站起來，看著他說。

  “沒關係，我可以等。”他站在挑高的客廳裏，好像這別墅是他家的一樣。

  我堆起臉頰上的肉，擠出一個違心的笑。

  “不過我要提醒你，在別人的身體裏，不要胡作非為。”拿依斜低著眼睛看我，像在威脅，又有點像恐嚇。

  在別人的身體裏？

  我在低頭的一瞬間便明白了拿依的話。

  我的頭顱很重。我的意思是，之前的所有感覺都像是記憶與幻想疊加的一種存在——轉頭時，視線的角度變化了，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站起時，視線由低到高，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呼吸時，我能感覺鼻孔在動，但，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眼下，我轉頭時，脖頸處筋肉的拉扯形成微痛又舒服的酸脹感；我站起時，右膝蓋處隱隱的不適讓我不由得將重心轉至左側；我做出笑的表情時，頰上堆起的脂肪把視線擠沒了三分之一。

  我深吸一口氣。我感覺到氣流的湧入和胸腔的滿脹。天哪。

  “我在別人的身體裏？”我驚道。

  “東樂跟我說，這房子的主人有問題，”他慢慢地說，“即使他有問題，也不該我管。但是你答應要被我吃掉的，如果被七零七打得魂飛魄散，就不好了。”

  “這個人是誰？”我指著自己。

  拿依搖搖頭：“我進來的時候，沙發上隻有這個人，你在這個人裏麵。”

  我認真想了想：“我從阿婆家出來，回到這裏，那時候房間裏還空無一人。我在沙發裏歇著，醒來的時候，你就站在旁邊了。”

  等我說完，拿依忽然伸出手，抓住我的脖子。

  “別動。”他命令道。

  也許他是要把我從身體裏救出來，我便聽話的乖乖不動。

  可他似乎隻探了探我頸間的脈博，就收回手：“這人吃了鎮魂符，不會醒了。”

  “陳易加從阿婆那裏買的鎮魂符，被這個人吃了？”我驚得再一次指了指自己。我才注意到這個人手指上星空造型的美甲。

  “那晚在樹林裏，你看見他在幹什麽了吧？”拿依皺眉問。

  “他——好像在埋屍體！”我叫道。

  “不是屍體，”拿依的神色越加凝重，“是吃了鎮魂符的活死人。馬不魚，你真是糊塗！”

  我看到他整個人都因為生氣而發抖。

  “我等下也會被埋了嗎？”我小聲問。

  “把手伸出來。”拿依沒好氣地說。

  我乖乖照做。

  拿依嫌棄地看著我攤開的兩隻手，把右手覆在我的左手上，我的掌心立刻有一種溫暖又略微灼痛的感覺傳來。就在我好奇地看著拿依的右手泛起綠光的時候，他突然一拽，我撲到拿依身上。

  被皮膚束縛住的不適感消失了，別說膝蓋的微痛了，連膝蓋的存在感都沒有了。我又成了一縷魂。我低頭看了看摔在地上穿著格子連衣裙的女孩子。

  我不認識她。

  “走了。”拿依後退兩步，轉身。

  “我還不能走。”

  拿依不耐煩地看著我。

  “阿婆請我幫她留意鎮魂符的去向。”我解釋道。

  拿依不說話，也不動。

  “她應該也不放心陳易加這個人，可是她年紀大了，行動不便——”

  “行動不便就乖乖養老，還摻和這些事！”拿依雖然生氣，但我聽出來，責難皆是源於擔心。

  “她看著我的時候，特別溫柔慈祥，讓我想起我奶奶。如果奶奶囑咐我幫她做什麽事，我是一定會辦到的。”我認真地說。

  “隨便你。”拿依丟下三個字，拉開窗，翻身而出。

  我長舒一口氣，坐回沙發裏。我曾試著拖起那個女孩子，但最終還是失敗了。我還伸手探過她的鼻息，還算均勻有力。我想起拿依曾用‘活死人’來形容吃下鎮魂符的人。

  等等。吃下？怎麽吃？鎮魂符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我圍著那女孩子左看右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隻好蹲坐在一旁，直到門外有腳步聲響起。我抬頭看了看時鍾，十九點零七分。

  陳易加開門進來時，滿麵通紅，渾身酒氣。他看到躺在地上的女孩子，用腳踢了踢，咧嘴笑道：“鎮魂符真是個好東西，早知道就用在你身上了。”他指著麵前的空氣說。

  他垂下手，低著頭，說：“你可以這樣像睡著了一樣躺在我身邊。我像以前一樣愛你，你絕不會再背叛我，離開我！”

  我猜，他指的應該是曲小雲。鎂光燈下，兩人是娛樂圈的模範情侶。你眼中隻有我，我眼中隻有你，時不時勾手指、拉衣服的小動作被放大來看，是羨煞旁人的親密舉動。可男方腹中的才華和獲得的成績與女方相比，差得太多。他們的恩愛在媒體的筆下多渲染成灰男孩與公主的故事。

  陳易加發著瘋，把能砸的物品、家具全砸在地上，破碎的陶片飛到女孩身上，她一動不動。我遠遠躲著，等他的情緒從火星回到地球。

  他衝到廚房的洗手池，手捧淨水衝刷臉部，好像這樣就能找回神智似的。之後，他上到三樓，下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個黑色大行李箱。

  我看著他把女孩放進行李箱，從房間裏的電梯下到負二層車庫，把行李箱放進後備，駕車駛出。

  我坐在副駕駛，看著那個提醒係好安全帶的燈一直閃，我很想問他——為什麽要去傷害一條陌生的生命。

  二十分鍾以後，陳易加把車停在一處平整的草地上，然後拖出行李箱。他還拿出一把鐵鍬，放在行李箱的把手處，一起抓著。林間的地高低不平，我飄在上麵，省去了顛簸之苦，卻在心中可憐那箱裏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