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流浪的魂魄
作者:黑米K      更新:2021-11-10 17:11      字數:2188
  除了流淚,也沒什麽能做的。

  直到一隻手摸著我的頭,說:“生命如花。”

  我抬頭,看到拿依的臉。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悲傷,真好。

  微風吹開他的短發,露出一雙亮亮的眼睛。

  我似乎沒有好好看過他的眼睛。眼睛上的睫毛不長,但足以描出一圈墨黑的邊,把亮晶晶的瞳孔攏在裏麵。他有雙眼皮,但雙眼皮很窄,眨眼的時候,像隻白蝴蝶扇著翅,把一串陽光帶了出來。

  “拿依。”我帶著哭腔說,臉上掛著瀑布般的淚痕。

  “唉。”他歎了口氣,“不就是遇到了特刑科的人嗎?瞧你嚇得。”

  “我死了!”我又開始哭起來。

  “我被人砍死了!”我吼道,恨不能讓整個世界聽見呐喊,恨不能讓整個世界都為我的遭遇而覺得愧疚。

  “我好慘啊!”我繼續蹲著哭。

  路邊的榕樹都被我的哭聲驚得嘩啦嘩啦地翻著葉片。

  我的胳膊被拿依拽著,被迫起身,被迫向前小跑。跑了兩三步,停住時,我朦朧地看到一片藍的天和一片綠綠白白的小花。

  我抬手抹了把臉,左看看右看看,發現拿依站在身側,這才心安了些。

  “繼續哭吧。”他說。

  “嗯?”我愣了一下。

  “這是你的彌留之地,沒有別人,也不會招來特刑科。繼續哭。”拿依冷冷地說。

  “好。”我點點頭,醞釀了好一會兒,卻怎麽也哭不出來了。我偏頭看著拿依。

  “哭啊。”他不耐煩地催著。

  “哭不出來。”我癟著嘴說。

  他歪著頭看我,眉頭皺起來:“你耍我?”

  我吸了吸鼻子:“可不敢耍你,我真的哭不出來。”

  “不難過?”他問。

  我搖搖頭,強調道:“沒那麽難過了。”

  “那出去吧。”他抬腳,正要往前走,被我一把拽住。

  “你能陪我在這裏呆會兒嗎?”我問,“暫時不想去那個世界。”

  拿依不置可否,卻輕放下抬起的腿,揚起下巴,不知在看天,還是在看水。

  彌留之地。

  我猜,這是每個死去的人,可以獨自安靜地呆一會兒的地方。沒有外界的聒噪,沒有電子產品的叨擾,這樣的獨處,每一個人都需要,可惜隻有在死後,才能獲得這樣的寧靜。

  “拿依,你說,人一旦死了,活著時的一切是不是就沒有意義了?”我問。

  “一旦這樣想了,整個世界都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他說。

  “你說得對。”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東西,對別人來說也許無比重要。

  “要是我有毀滅世界的能力就好了,”我開玩笑地說,“所有的問題都會消失。”

  “當你想要去消滅問題的時候,不如先試試看解決問題。”拿依說。

  我看著拿依。

  “你是夜叉,活了幾百歲?”我問。

  “沒數,估計四百多吧。”他回。

  怪不得一副洞穿世事樣子。

  “哇,那你年紀挺大,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我讚歎道。

  他忽然轉頭來看我:“我還有另一副樣子,想看嗎?”因為逆光,他的臉暗得看不清表情,但我能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怪異的笑。

  我立刻後退幾步,連連擺手說:“不要。”

  他轉了回去,背對著我:“還能說不,就是好事。這世界大了去了,靈、妖、鬼、人、神。從來沒有誰能摧毀,就連神也不行。所以,別以為自己變成鬼,就有了特權,不能做的事,多了去了。”

  “那我能做啥?”我問。順著他說話的邏輯,當然要這樣問啊。

  “你不是要買東西,去祭奠何寶貴?”拿依說。

  我一拍腦門,差點忘了這事。我低下頭,踢著腳邊的碎石頭。

  見我半晌不說話,拿依又開口了:“不去了?”

  “不是,”我忸怩道,“我是鬼,沒有錢。那個樹林,我自己也不敢去。”

  “哦——”拿依用早知道的語氣說,“不是說好了,我幫你,你就乖乖被我吃掉?”他轉身來看著我,說完最後一個字,還挑了挑眉。

  “等我搞清楚,我是怎麽死的,可以嗎?”我看著他。

  “可以。”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走吧。”我往前跨一步,拉住拿依的手。

  我能感覺到他渾身都僵住了。

  “怎麽了?不是你帶我出去嗎?我自己出不去。”我揚著下巴看他。

  “拉胳膊就行了。”他黑著臉說,一邊用右手把我的手扯出來放在小臂上。

  “哦。”說完,在一瞬間,我就被他帶到了一家咖啡店門口。

  店裏的人忙著看手機和電腦,店外的人行色匆匆,幾乎沒有人抬頭看突然出現的我們。

  我吸了吸咖啡的香氣。

  拿依從褲子口袋裏拿出黑色的手機,劃了幾下,說:“現在還營業的小吃店,附近倒是有一家,八百米。走吧。”

  我跟在他身後,晃晃悠悠,到一個十字路口時,他停住了。

  那裏站——哦不,飄著一團黑霧。黑霧的頂端尖尖的,像一頂帽子。黑霧旁邊有一根細長的棍子。我立刻想起那可能是誰,下意識低了眼皮,不去看它。

  黑霧旁邊還圍著許多團小小的霧。

  “放心吧,這位地公不是來找你的。”拿依說。

  “你怎麽知道?”我問。

  “那些都是流浪動物的魂魄,不多,但也不少。專職的地公隔一段時間會來招喚它們,就算隔得久了點,也沒有關係。它們不會傷害活著的生命。”拿依說。感覺像在給我這個新死鬼普及死亡世界的秩序。

  這麽一說,我仔細看了看,那些小團的黑霧果然能看出貓狗的形狀。

  我想起巧克力——我的蘇格蘭牧羊犬,但願病痛沒有跟隨它到這裏來。

  “天堂。”我低聲道。

  “什麽?”拿依沒聽清我在說什麽。

  “這些可愛的靈魂,不可以去天堂嗎?”我問。

  “天堂啊——是人類的美好願望吧。”他說。

  我們一起看著那位鬼地公敲了敲細棍,然後小團小團的黑霧們在他身後乖巧地前進。有的黑霧在汽車經過時嚇了一跳,趕緊往裏走;有的黑霧好好地走著,卻突然撲向地麵的一片樹葉,嬉鬧兩下還是回到鬼地公身後;有的飄著飄著就到了鬼地公的肩頭,試圖討好地舔他的臉——鬼地公的細棍將那黑霧抵了回去,卻沒將它強行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