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良的虞姬舞劍。

  沒有任何唱段，沒有任何旁白。

  隻有鼓點弦樂伴奏。

  卻看得人無比緊張，神經一刻也不就鬆懈。

  錄播室裏的所有人都全神貫注放在他的身上。

  如果突然闖進來一個人就會發現一件恐怖的事情。

  除了舞台上的人以外，其他人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動不動。

  錄播室裏安靜得可怕，沒有一絲一毫嘈雜的聲音。

  直到鍾良收步，定身的那一刻。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突然傳來，以至於錄播室裏僅有的門窗獵獵作響。

  “好！！！！！”

  “唱得好！！！”

  “漂亮！！！！”

  “這身段，絕了！”

  “我滴媽呀！這才是虞姬！”

  “當代大青衣要易主了！”

  “嗚嗚嗚，太悲切了！”

  “不要，我不要虞姬自刎！”

  “虞姬，你不要死啊！”

  “……”

  現場觀眾直接驚坐而起。

  這一段虞姬舞劍，堪稱經典。

  把虞姬的美完全展現出來！

  把虞姬的決絕體現出來！

  把虞姬的悲情完美抒發！

  所有人的情緒起來了，極其不希望接下來自刎的那一幕上演。

  這麽完美而虞姬，你怎舍得讓他去死？

  一個近侍衛急匆匆跑上舞台，急奏：“啟奏大王，敵軍四麵來攻，特來報知。”

  侍衛話音落下，卻沒有回應。

  金年山飾演的楚霸王，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酒桌邊的椅子上。

  他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見。

  嘈雜的現場，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近侍衛的扮演者，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單膝跪地，不知所措。

  這時，就聽一道粗獷的聲音念白：“吩咐眾將四麵迎敵！”

  近侍衛這才鬆了口氣：“遵旨！”

  然後退下，接著又上一侍衛。

  “啟稟大王，八千子弟兵具已散盡！”

  楚霸王：“何等！”

  “遵旨！”

  這一段楚霸王與兩個侍衛的對白，聽著沒什麽問題。

  讓人捉摸不透的是，金年山坐在椅子上，就再沒站起來。

  難道這是新設計的？

  按照往常的表演，虞姬舞劍時，楚霸王是要全程站著的，不會坐下。

  這到沒什麽，坐著也不礙事。

  欣賞愛妃舞劍，坐著也可。

  但是，與侍衛的對話，不可能坐著回答。

  敵軍都四麵來攻，楚霸王還能淡定坐著，這不符合正常人的心裏啊。

  誰也不知道出現了什麽變故。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

  如果要重新錄製一遍的話，不知道鍾良還能不能發揮得如此完美。

  牛閔很著急，他想喊停的時候。

  鍾良突然給了他一個眼神，雖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是隻要什麽都不做，就一定不會錯。

  所以，牛閔什麽也沒做。

  而且，對白還在繼續，隻不過楚霸王是坐著的而已。

  姑且，就當是金年山的身體不好吧。

  可是接下來，虞姬要用楚霸王的佩劍自刎。

  楚霸王要連躲三次，不讓虞姬拿到寶劍。

  這坐著可怎麽演？

  所有人不禁擔心起來。

  如果等會兒重新錄製，那也太可惜了。

  鍾良的這段舞劍無比經典，重來的話，還能一樣經典？

  楚霸王念白：“妃子，快隨孤殺出重圍！”

  虞姬念白：“大王啊，吃飯出戰，倘能闖出重圍，請退往江東，再圖複興楚國，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豈不牽累大王殺敵？也罷！願以君王腰間寶劍，自刎於軍前。”

  楚霸王急忙道：“怎麽？”

  虞姬：“免你牽掛。”

  到這，除了對白，不見金年山有任何動作。

  觀眾沒明白怎麽回事，但是知道的人，已經泣不成聲。

  導師席上，梅秋柏已經捂著眼睛嗚咽。

  闕之曼反應慢了一拍，但見梅秋柏的樣子，她也知道怎麽回事了。

  瞬間紅了眼眶。

  接下來，就是要楚霸王連躲三下，避開虞姬奪取佩劍。

  然後虞姬使詐，謊稱漢兵殺來。

  在楚霸王去察看敵情不注意時，虞姬奪取佩劍自殺。

  這是正常的橋段，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演的。

  可是，虞姬一聲‘免你牽掛’，極度決絕，突然搶上一把奪過楚霸王腰間佩劍，再無任何對白和留戀，自刎倒地。

  觀眾們直接懵了，這一段與之前看的完全不一樣。

  出什麽事了嗎？

  而隨著帷幔緩緩拉上，錄製結束。

  然後，觀眾們就看到導師席上的導師，觀眾席上的梨園泰鬥，全部起身往舞台走去。

  他們穿過帷幔，又把帷幔帶上。

  觀眾們完全看不清裏麵發生了什麽。

  但是直覺告訴他們，出事了。

  梅秋柏進來時，鍾良站在金年山的身邊。

  他問道：“鍾先生，年山他，他，他是不是……”

  他沒有問出口，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問的是什麽。

  鍾良悲痛地點頭，一字一句道：“楚霸王，先虞姬一步，走了！”

  梅秋柏作為搭檔，聞聲之後，再也抑製不住情緒，痛哭出聲。

  其他人也都在偷偷抹眼淚。

  鍾良從來沒想過，金年山會倒在舞台上。

  還是曲目沒有表演完的情況下。

  他清晰地記得，就在他飾演的虞姬，站定的那一刻，金年山就已經沒了氣息。

  似乎看到了虞姬舞劍精彩，悲壯，心滿意足了。

  但是，他沒有倒下。

  他一手撐在桌子上，一手死死抓住椅子把手，雙腳也反扣在椅子腿上。

  就算走了，他也要完成演出。

  不至於倒下，破壞了這一經典。

  本來鍾良在察覺到不對時，就想暫停演出。

  可是看到金年山如此，比虞姬還要決絕，就算死也不倒下的決心。

  鍾良懂了，讀懂了金年山的心。

  這是金年山最後的舞台，他不想在這個舞台上倒下。

  他要把最後一場演出演完。

  他在用生命演出。

  他用生命，完成了最後一場演出！

  鍾良不忍破壞金年山的最後一舞，隻能堅持演到最後。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發現，最後的幾句楚霸王和虞姬的對話，是由鍾良一個人分飾兩角完成的。

  大家還以為，是在虞姬自刎之後，金年山才走的。

  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一代花臉大師，就此隕落。

  他為舞台而生，在舞台上離開。

  他生而偉大，死得其所。

  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