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登詠唱進入艱難的複建時期。

  我看著它一步步從慢慢站起，到走，到能夠奔跑，中間花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

  期間，我們一直在嚴密監控它其他三條腿的生長情況，確定它們並沒有受傷。高登詠唱還在獸醫那裏得到了VVVIP級別，不僅僅是每天早上給它做檢查，有的時候還有其他獸醫來參觀，一人上手檢查一次。

  在三個月內，它長得不算多，受傷的那條前腿暫時沒有發現比其他腿短。

  我欣慰又擔憂，感覺就像是有一顆定時/炸/彈掛在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炸開。

  高登詠唱身上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兒，就算當時獸醫隻是悄咪咪地告訴我，這個消息終究還是漸漸地流傳了出去。就連我這個老板偶爾都聽見了員工內部間的對話。

  “誒誒你聽說了嗎？高登詠唱的生長板似乎受損了。”

  “我聽說過了，但那是什麽意思？”

  “你傻，生長板壞了，腿就長不長了啊。”

  “納尼？！！”

  “要我說，高登詠唱估計是廢了。”

  “可不是！哪裏有殘疾的賽馬敢去跟健康的馬跑？”

  “隻是可惜了老板，花上千萬讓高登舞步跟幻想曲配種，竟然出了這種意外。那麽多錢全部打水漂了。他看起來還想要養著高登詠唱嘞。”

  “畢竟還是小馬嘛。這麽多錢都花了，要是現在就賣去......不是不劃算麽。”

  “不不，我看老板不像是等著養大就送走的樣子，怕不是要一直養著。”

  “開玩笑嗎？！”

  “他有錢著嘞！”

  “說的也是，有錢人的世界我們不懂。”

  我相信，類似的交談在這一段時間內肯定不斷在不同的地點重複上演。

  牧場的周圍還是牧場，北海道鄉下是一個牲//畜比人還要多得多的地方。地方看著大，其實社交方麵閉塞到令人窒息。很快，不止我們牧場，就連其他的牧場也知道這件事了。

  有人說，“這馬廢了。”

  有人說：“這馬不止廢了，哪怕以後送去當騎乘馬都沒人要，哪都賣不出去。”

  有人說：“不，還是一個地方要的。果然趁早送去屠//宰//場止損吧。”

  還有人說：“好歹血統還可以，實在不行，等長大了就立刻變成種馬。”

  我非常討厭聽到那些人把我手下的馬當作一個沒有思想的物品，當作賺錢的工具，因為在我看來，它們不是。它們更像是我的愛寵、我的孩子。

  但不可否認，在每年出生馬數量遠遠大過賽場需求的情況下，很多事就是這麽黑暗。

  好的留下，差的淘汰。

  馬兒作為一個生命的本質被淡化，隻留下血統跟成績。

  但是在一片討論聲中，我不為所動地將高登詠唱留在牧場內，並且吩咐手下的人像是原來一樣用心地照料它。

  我有一個瘋狂的想法，但是它現在還未成型，我在蟄伏，耐心等待它能夠實現的那天。

  隻是我知道，到底有什麽東西變了。

  高登詠唱在經曆骨裂後修養了太久，等它回到草場，星光獵犬看起來早就比它健壯好幾個檔次。

  馬兒都是群居生物，在離乳後，牧場通常會將小馬們一起放牧，培養它們之間的感情，鍛煉它們的社交技能。

  但是，回歸草場的高登詠唱卻並未被星光獵犬接納。

  我自己都見過好多次，高登詠唱期期艾艾地嚐試靠近星光獵犬，但是後者一看見它接近就會跑開，然後在遠處看高登詠唱狼狽地跟過來，然後再次跑開。假如星光獵犬玩膩了這你追我趕的遊戲，它就會在高登詠唱再次嚐試靠近的時候伸嘴去它，蹶蹄子去踢它。

  久而久之，高登詠唱身上都是不大不小的傷痕。

  同時，我還在某一次不經意路過馬房的時候，聽見手下的一個員工抱怨他被分配到照顧高登詠唱的這個工作，還大聲罵無辜的馬兒‘廢物’。

  馬其實是有智慧的生物。高登詠唱能不能明白廢物的意思，我不敢肯定，但是那語句中透露出來的不耐煩與嫌厭，卻是連小貓小狗都能讀懂。

  當我看到高登詠唱在馬房內垂著腦袋一動不動的時候，我心都碎了。

  我當場就開除了那個員工，然後扣了所有在場卻沒有製止這種惡劣行為的其他員工一個月的獎金。

  星光獵犬欺負，其實也說不上欺負，就是不喜歡高登詠唱靠近。它們倆玩不到一起，我認了，畢竟小馬並不懂得什麽，隻知道按自己的喜好行事。而且星光獵犬天生就是個很神奇的性格，小時候頑劣不堪，長大了卻越發高冷，甚至連黃金獵犬偶爾想要關心它一下都會跑開。

  但是，身為員工卻罔顧老板的命令，如此虐待我的高登詠唱，這我不能忍。

  我甚至還在月度例會中大發雷霆，把所有人都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哪怕是看起來無辜的盛內雙胞胎。

  至於這之後員工們在背後怎樣說我，我懶得管，但好在明麵上不再有人敢欺負高登詠唱了。

  隻可惜，這一切來的似乎有點晚，高登詠唱的性格已經變了。

  我在的時候，它就像是個小天使，甜蜜又粘人，會對著我倒在地上露出肚皮，像是小狗一樣撒嬌，求我摸摸它。

  但是在我不在的時候，員工卻苦不堪言。

  他們後來實在是受不了了，來到我的辦公室抗議，還調出錄像當作證據。

  我這才發現，高登詠唱的真實性格竟然變得如此乖張。

  那個跟我來抱怨的員工當真沒有做什麽，但是高登詠唱永遠不配合，總是對他又踢又咬，每次都是真的下狠手。讓員工不論是帶它放牧還是給它洗澡，甚至是添加飼料都不得安生。

  員工淚眼汪汪地拉開襯衫，指著肩膀對我說：“老板，你看上麵的傷痕，都是高登詠唱咬的。”

  然後他蹬掉靴子，抽掉破洞的襪子，把腳踩在我的辦公桌上：“老板，你看上麵的淤青，都是高登詠唱踩的。”

  他還說，“要不是我躲得及時，好幾次真的差點要被踢骨折了！”

  我沉浸在桌麵上那隻腳散發出來的奇異香氣中，說不出話來。最後，我獎勵員工三個月的獎金，又把他平常的月例翻倍，吩咐他繼續好好照顧高登詠唱。

  安撫好員工後，我自己坐在辦公室內，卻慢慢琢磨出一點不對勁來。

  現在距離之前我開除員工事件不過一周，又沒有發生什麽重大事情，高登詠唱怎麽就突然從小可憐變成大魔王了？

  於是我調出更早之前的錄像查看。

  結果怎麽說呢......

  我把當天的錄像重複看了好幾次，但是不論看幾次，錄像是絕不會騙人的，都沒法騙過自己的眼睛。

  錄像顯示，在我來之前，高登詠唱不停地想要踢那個員工，還咬住了他的頭發往外扯，看得我都覺得頭皮疼。它不僅咬，還踢人。那個員工最後被非常粗暴地趕出馬房。而且走之後高登詠唱甚至把馬房內的飼料桶還有水桶給打翻了。

  事情就是那麽巧。

  在我出場的前一分鍾，高登詠唱突然收斂了所有暴脾氣，安靜地低頭。被它整得狼狽不堪的員工重新進到馬房內收拾。

  他被馬整成這樣，自然會罵罵咧咧。

  於是這一幕理所當然地被我給撞見了。

  再之後發生的事情，大家都很清楚。

  看完錄像後，我：......

  真是奇了怪了，為什麽我能從一匹馬身上嗅到濃濃的茶香？

  也就是馬兒不懂得監控這種東西，否則，我要到何年何月才會發現事情的真相？

  我驟然對那個被開除的員工升起了濃濃的愧疚，多到差點要壓垮我的脊梁。

  真的，我錯了，我錯的離譜！

  他根本不是老實，而是太過老實了啊！！！隻要他跟我解釋一下，或者叫我看錄像，我怎麽會把他給開除呢？！

  我火速叫盛內真太郎翻出那個被開員工的電話，然後我親自跟人家道了歉，並且不僅補上之前扣掉他的錢，還往他卡裏多打了一百萬日元當作安慰金。

  對於在馬房內打工的人來說，這是筆天價巨款了。

  電話裏，那個員工超級可憐地跟我說，“老板，聽到您跟我道歉，我突然覺得好委屈，好想哭啊！”

  我心酸又覺得搞笑，但更多是愧疚，說道：“你當時候怎麽沒有跟我說這回事呢？我要是一直沒發現，你豈不是一直要受委屈？”

  員工：“......那時老板你的氣場真的好足，真的嚇得我腦子都轉不了，然後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收拾好行李回家了。”

  我：“......好吧，是我錯了，我應該好好對你，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總之，你還願意回來大原牧場工作嗎？”

  員工：“當然願意！謝謝老板！”

  我：“好，歡迎回來。”

  但是，解決掉員工這回事，這一切的源頭，也就是高登詠唱，我卻沒辦法做什麽。

  它畢竟是一匹馬，又不是真的小孩，還能慢慢教育。現在它性格歪成這樣，可怎麽掰回來？？？

  我真是愁死了，然後莫名奇妙地察覺出星光獵犬的偉大。

  在我被高登詠唱欺騙，剩下所有人被它欺負的時候，唯有星光獵犬清醒地認出高登詠唱的本質，也成功保護住自己沒有被它禍害。

  天啊，這麽想想，星光獵犬可真是牛逼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