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眾山麓交之處，柄樞殿坐落於繁茂鬆柏之中。

  歲月曆久，樹木古樸莊重，暮色重重。

  薑火坐在殿前，右手狠狠地攥住胸口，也難以抵擋撕裂般的痛楚。

  夕陽西下，透過樹木灑下的陽光，越是偏移越是無力。

  痛苦之人，帶著不知名抽搐，漸漸埋進了越來越黑暗的樹影當中。

  這一天，他收到了歐竹的死訊。

  ……

  秦許在記憶重現的夢境中醒來，心口依舊很疼，到底是傷勢所至，還是記憶中的痛苦太過真實，難以說得清楚。

  環顧四周，這是一座木質小屋，木板排列的不太緊密，縫隙裏隱約能看到牆壁之外附著的綠植，陽光透過縫隙照進來，似乎帶著鮮活的草木氣息。

  應該是藍渙穀的一處小舍。

  秦許眼神聚焦，再次感謝上蒼的美好，所有的遺憾，都有彌補的機會。

  推開房門，秦萬安竟然坐在門側，坐在一個蒲團上閉目養神。聽到動靜，一隻眼睛睜開瞄了瞄。

  “醒了？”

  “沒事了，辛苦你守在這裏。”

  “很多年沒聽到過你的客套話了，怎麽，今天別有感觸？”

  “死裏逃生，有感而發而已”，秦許摸了摸鼻子，繼續說道：“我記得樊圖給了我一瓶療傷藥，歐竹怎麽樣了，得給她送過去。”

  秦萬安攤了攤手：“我喂給你吃了。”

  “……”

  “你不必掛牽那個姑娘，藍渙穀本就以藥草調理著稱，哪用的著其他亂七八糟的丹藥。”秦萬安一臉的無所謂：“樊圖給的那藥，我讓這幫專家看了下，貌似品級還可以的樣子，自然先顧著你了。”

  “也罷，歐竹怎麽樣了。”對於秦萬安這種胳膊肘往自家拐的做派，秦許竟然感受到了難得的溫暖。

  “你倆心有靈犀呢，一醒來就要見對方。”老秦不懷好意地笑眯眯說道：“走吧，我給你帶路。”

  “……”

  藍渙穀位於兩座青山交接的山穀之中，穀眾清一色的女子，宗門環境的布置，充滿著女子的細膩靈秀。

  一路上花草環繞，石道蜿蜒，自然氣息撲麵而來。多吸了幾口花香，秦許覺得自己傷勢都有所好轉。

  美中不足的是，此種美景，還是和靚麗女子共行才能顯出格調，兩個大男人徘徊花叢，總有點破壞構圖。

  秦掌門可不這麽覺得。

  此前危急時刻，自己的寶貝兒子，力排眾議，給大家找出了一條生路。麵對那等強敵，出手果決，咳……，雖然被打了個半死，但最後竟然不知道用什麽方式，真的讓那野獸一般的凶徒退去，實有大將之風！

  小南山的春天要來了！

  隻恨老友現在不在眼前，這絕好的談資，隻能忍一忍了。

  “我和你說件事。”看前邊帶路的秦掌門走路快像跳舞了，秦許忍不住想要囑咐一番。

  “什麽事？”

  “這次發生的事，最好還是不要外傳，真要有人問起，你就說樊圖突發要事，沒來得及動手就匆匆離去了。”秦許認真地看著轉過身來的老秦：

  “樊圖放我們一馬，在外人看來等同於我們已經站隊，你知道，這對宗門來說不是好事兒。”

  “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你跟師兄妹們說一下，統一口徑。”

  “好！你放心，你從小做事喜歡另辟蹊徑，隻是醒來之後我更加看不懂你了。”秦萬安話裏有話，聳了聳肩膀，貌似忍下了什麽情緒：“雖然很是好奇你和樊圖說了什麽，但我還是別問了。”

  他朝前方抬了抬頭：“你還是好好想想和那姑娘說什麽吧。”

  此刻已經走到了小道拐角，轉過頭是一片穀中小坳，一座竹屋，藤蔓四覆，溪流沿山而下，屋前小橋流水，頗為精致。

  想起要麵對的人，秦許突然有點緊張，口幹舌燥。

  ……

  歐竹妹子依舊這麽體貼。

  人剛坐下，一杯香茗就擺到了秦許麵前。

  不過這會兒他不再口幹舌燥，而是眼神釘在姑娘身上挪不開了。

  對於“秦許”來說，前世的記憶延續，本應已和對方陰陽相隔多年，此刻再次見到活生生的人，哪是一句‘百感交集’所能概括。

  因此他一看再看，恨不得把這道身影刻在腦子裏。

  歐竹外表溫吞如水，雲淡風輕，此刻竟被看到頭皮發麻：以前在外行走，江湖糙漢子們生冷不忌，眼神裏頂多也就是想扒了她的衣裳。

  對麵這位陌生師弟，怎麽眼神看起來想直接把人吞了？

  “秦師弟？我們以前見過嗎？”實在受不了對方直勾勾的眼神，她忍不住先開了口。

  你先開口就好辦了！秦許終於把目光移了開來。

  這位姑娘，就是喜歡多傾聽少說話，你一訴衷腸，她麵不改色，你越是急著得到回應，就不自主的越說越多。

  最後她就像觸不可及的仙子，不用說話，就把所有信息得到了。

  要想和她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就得打破她端著的姿態，比如……

  “歐仙子，你這身衣服太過樸素了點，藍渙穀已經窮成這樣了嗎？”秦許的開場白和主題毫無關聯。

  事實上歐竹的穿著並不簡陋，一水羅裙，袖領裙邊地編織勾勒頗具特色，和白頸細腰相得益彰，配上清秀絕美的臉龐，仙氣十足。

  這種與讚美反其道而行之的搭訕方式，對那些喜歡端著姿態的人來說，效果奇佳，我們一直用它。

  咳……至少前世和歐竹認識，就是這樣一種場景。

  “綠穀仙子”端起茶杯，胸口略有起伏。

  “秦師弟別開玩笑了，看實地當日對敵進退章法自如，難道也是這般輕浮之人？”

  養氣功夫著實了得，這一句話，她心情又平靜了下去，略略低頭：

  “今天與你相見，最重要的是感謝你當日出手相救之恩，至於後續你和樊圖說了什麽，我並不在意”。

  “那就最好了，沒別的事了吧？”秦許大大咧咧，一臉沒別的事我就走了哈。

  茶杯還在嘴邊，歐竹嗆了一下。

  “其實……我還是想聽你說說。”

  “沒啥好說的，那傻大個兒被我忽悠瘸了，隻好灰溜溜跑路！”秦許站起身來就要告辭。

  “等等……”

  “嗯？”

  “其實我想問，你是不是知道我和柄樞殿薑火的關係？”

  “你們是什麽關係？”秦許一臉沒心沒肺。

  Duang！茶杯被重重頓在了桌子上。

  歐竹呼吸急促，這種狀況讓自己有一種麵對那個人的錯覺，時隔多年，再次心境不穩。

  明明又氣又急，為什麽卻對這種感覺並不討厭？

  秦許看到她氣極的神態一如往昔，想起那段遊曆中的歡喜往事，重生至今日，終於有種年輕十歲，再活一次的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