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牢房”

  幾名士兵分立四周，鬆鬆垮垮地站著。

  女妖還被綁在中間的樹上，低垂著頭，看著地上的小草，兀自出神。

  她又想到了她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沒有再回來，對此她其實有過很多猜想：他可能是高中了、娶了別人家的小姐，忘了自己；他也可能是死了；他還可能是像那位人類大官說的那樣，糾結於自己妖怪的身份。

  不過在這麽多的猜測裏麵，女妖更願意相信他隻是因為一些事耽擱了，隻要解決了那些事，他就會回來了。所以她才會一直在這裏等待，並想一直就這麽等待下去。

  即使她都已經記不大清楚他的模樣了。

  想到這，女妖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

  “你等的不是他，而是曾經的自己。”

  這是那個人類大官對她說的話。

  她聽不大懂，但又好像聽懂了。

  女妖突然搖了搖頭，眼神重又恢複了清明。

  不管如何，等待已經成為了她生命的意義，她會一直在這裏等下去，直到等到，或者死亡。

  現在來看，是死亡先來——這些人類重新回到了這片土地上，他們不可能接納一個妖怪的，迎接自己的隻會是死亡。

  至於那個人類大官說的，讓自己在這裏生活下去，和人類一起生活……

  女妖其實並不覺得有這個可能。

  之所以願意和他說話，回答他的問題，也隻是因為他講了一個好故事。

  這是她聽過最美好的一個故事，她喜歡故事中的那個虛幻世界，這是給他講故事的報酬。就像她以前偷偷去聽那些人類唱小曲的時候，給的那些銅錢一樣。

  她很想再聽一遍那個故事，隻是可能再沒這個機會了。

  女妖默默地想著。

  突然，女妖神色微微一動。

  她聽到有人來了，許多人。

  是時候了。

  女妖心中暗道。

  當會場上爆發出一陣陣熱烈的呼喊聲時，遠在此處的她也隱約聽到了，這種聲音她聽到過——當人類官府抓到妖怪當眾處決的時候，周圍人群就會爆發出這樣熱烈的呼喊聲。

  很顯然，她也終於迎來了這個時刻。

  這一瞬間，女妖又想到了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

  他的麵孔愈發模糊了。

  ……

  女妖“牢房”前，此刻站了許多人。

  葉歡、忌辛廉、衛堂、陸昂、周戴安、宋平等人，盡皆在此，陣容幾乎和他們剛到雲州城那天一樣。

  大會已經開完了。

  葉歡站在人群最前頭，一馬當先，排眾而出，揚聲道：“諸位，經本官兩日來連番審問，此女妖和雲州城消失一事毫無關聯，且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好妖！不知諸位對於本官的這番審問結果，可有異議？”

  主簿王鳳高聲道：“葉知州明察秋毫，既已查明，那我等絕無懷疑！此妖必與雲州城消失一事毫無關聯，也必是一人畜無害、心地善良的好妖！剛上任就挽救一起冤假錯案，葉知州斷案如神，英明神武，實乃青天，我等拜服！”

  眾人麵色古怪，對這王主簿的厚顏無恥甚是鄙夷，可嘴上卻也紛紛稱是，仿佛前天群情激憤要處死這妖怪的不是他們。

  葉歡點點頭，又道：“那我這便將此無辜妖民放了？”

  眾人卻不說話了，最後還是推官梁鴻生輕聲開口：“葉知州，我等是願接納她了，可不知她……”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如今利字當頭，這些能當官的也不是讀書讀傻了的迂腐之人，自然是願意接納這妖怪搖錢樹了。可是妖怪到底凶名在外，他們既貪婪，卻也有些怕。

  葉歡又點點頭，“要她工作，捆妖繩肯定是要解開的，不過你此言也甚是。”接著看向那樹下綁著的女妖，大聲喝道：“女妖，抬起頭來，本官要問你一件事！”

  女妖緩緩抬起頭來，表情有些茫然。

  如果她沒聽錯，這人類大官剛才真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要將她放了？他們不是來處決自己的？

  “本官問你，你可願為本官工作、且不得隨意傷人？作為回報，本官可支付你一定報酬，並允許你在雲州居住生活。隻要你不違背律法，保證無人驅逐、傷害於你！”

  葉歡和這女妖聊過幾次，知道這女妖心中想要的是什麽。

  女妖表情更茫然了，其餘人等則是紛紛心驚。

  他們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女妖的正臉，沒想到如此美麗，一臉塵土血汙的模樣不僅沒有損傷顏色，反而還多了一股楚楚可憐之感。

  在場都是男性，對這妖怪的接納程度更高了。

  而那女妖迷茫半晌，才道：“願意。”

  葉歡一點頭，“好，那本官這就來與你解綁。”說著便欲走上前。

  陸昂、宋平、衛堂三人卻是搶上一步，攔在了他前麵，忌辛廉、王鳳等人則是下意識地小退了一步。

  “大郎，還是我來吧。”宋平這樣說道。

  “葉知州，還是由卑職代勞吧。”衛堂這樣說道。

  陸昂也是搖頭：“捆妖繩綁法和解法都是特殊，常人不會，隻能我來。”

  葉歡看了三人一眼，若有所思。

  他知道，宋平是怕這女妖突然發難傷了自己，不過衛堂會攔是他沒想到的。

  隨後葉歡一笑，對陸昂道：“周先生已經教過我，倒是不用勞煩陸知監了。”

  陸昂微微有些詫異，不知老師何時與這葉知州關係這般好了。

  “你們倆也別爭了，有陸知監在一旁，有什麽好怕的？”

  葉歡推開兩人，徑直走到女妖身邊，蹲下身子就開始解繩子。

  經過這兩天的觀察，他有九成的把握這女妖不會傷害自己。可話雖如此，心裏還是不免有些忐忑，終究是有一點風險的。

  不過冒這點風險還是很有必要的：

  開了個會後，如今雲州整體局勢大為好轉，絲可以開始賣了。可難保不會有人狗急跳牆，所以他還需要專門有人貼身保護自己的安全，而他選擇的保鏢，就是這女妖。

  論戰鬥力，其實陸昂和周戴安也在他考慮範圍內，隻不過陸昂、周戴安終究還是這大楚朝廷的人，是人就逃脫不開社會關係，多少有點不放心。隻有這女妖，脫離人類社會，最是讓他放心，而既然自己要這女妖當貼身保鏢，那就沒有千防萬防的道理，還不如一上來就展現信任。

  葉歡解繩子的時候，所有人緊張地盯著，陸昂則是在一旁默不作聲，左耳上法環內的金屬薄片轉動了起來，一待這妖怪有所異動，立馬施法。

  不過等葉歡把綁樹的繩子和捆妖繩都解開後，這女妖也沒異動，隻是默默地站了起來。

  陸昂想了想，左耳上的法環停止了轉動。

  葉歡心中也鬆了一口氣，看著女妖說道：“好了，你以後就每日工作，平時則跟在我身邊，住處之類，我會安排。”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你有名字嗎？”

  “……丁素秋。”

  葉歡點點頭，語氣鄭重：“丁素秋，今後，你就安心在這雲州好好地居住生活下去。”

  “……”

  丁素秋眼神茫然。

  她看看葉歡，又看看那些人類。

  雲州的那些官員有的麵無表情，有的低頭看地，有的對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有的神情感慨……眾人表情各異，但就是沒一個再喊打喊殺，即使這些人都知道她是一個妖怪。

  這是丁素秋從沒見過的景象。

  她沒有等來死亡，而是等來了一個陌生的新世界。

  ……

  處理完丁素秋的事後，葉歡就讓雲州府衙的同僚們自己開會去了，商討雲州府衙的那兩成收益該怎麽分配，他自己則是又和衛堂回了剛才的會議現場，身邊還帶著新入職的兼職保鏢丁素秋。

  會議開完了，大家已經散了，現場沒幾個人。

  葉歡四下看看，對衛堂說道：“衛指揮，讓雲州廂軍全體在此集合，我有話要講。”

  衛堂微微一怔，卻沒質疑反駁，隻是一點頭，“是。”便下去找人，分令幾個都頭去召集全體廂軍了。

  待衛堂回來後，葉歡正站在台子上，丁素秋和宋平都在台下一側站著。

  衛堂正猶豫要不要上去，還是就在下麵等，葉歡卻對他招了招手，於是便也上台去了。

  等衛堂來到身邊，葉歡問他：“衛指揮，雲州這支廂軍戰力如何？依你看，他們能承受幾成傷亡率還堅持作戰，不至於潰敗？”

  葉歡剛才想了一會兒，想到衛堂之前搶步在前的舉動，決定還是先跟他透個氣。

  衛堂聞言，微微一怔，看向葉歡的眼神更鄭重了一些。隨後，稍一沉吟，甕聲道：“雲州廂軍是出京前才組建，一路未曾經曆過陣仗，也無傷亡，所以卑職不知。且影響潰敗的原因很多，傷亡率隻是其中一個。”

  “雲州廂軍人數少，隻有四百，這在傷亡率對於潰敗的影響上是一個優勢，可以比大部隊承受更多的傷亡率。不過訓練磨合時間不多，又是一個劣勢……非要卑職說的話，以目前的情況，我覺得雲州廂軍可以承受一成的傷亡率而不至於潰敗，再多可能就不好說了。”

  葉歡點點頭。

  對於軍事不太了解的人或許會覺得，一支部隊死了一成就會潰敗很不可思議，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葉歡曾做過一些軍事項目的科普視頻，因此他對這方麵也略知一二。

  正常來說，一支正規作戰部隊能夠承受的傷亡率上限在30%，大多數則在10%，死了3%——5%直接就潰敗的部隊在曆史上也非常多。

  傷亡率超過之後，剩下的戰士就沒了戰鬥意誌、會潰敗，依然堅持打下去隻是白給，需要先撤退，重新整編之後再上，這也是為什麽往往損失了一小部分兵力之後指揮官就會下令撤退。

  不過這數字也要看情況的，一般來說，人數越少，能夠承受的傷亡率越高，一支幾十人的部隊，打到超過一半傷亡率還保持著戰鬥意誌也不是不可能。

  可承受傷亡率的高低，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一支部隊的戰鬥力、精銳與否。

  “一成……”

  葉歡沉吟，“如果能夠提高到三成，雲州廂軍的戰鬥力想必能得到極大的提升吧？”

  衛堂點頭，“這是自然。”突然又問：“知州大人，你這是？……”

  葉歡跟他通了這口氣：“雲州如今這狀況，無險可守，甚是危險，而廂軍就是我們現在唯一的防護力量。我想對廂軍做出一些調整，看看能不能提升一下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