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拓不言語，譚秋千便將手輕輕搭在他的左手上，眨巴著眼，“威虎山和遊擊隊，你覺得哪個有意思？”

  隻這一個細微的動作，周佳起眼裏的笑意便冷下幾分。

  “都沒意思。”

  陳拓一副撩不動的神情回答，被握著的左手緩緩從她的手心撤出，去端了杯子喝水。

  譚秋千自嘲地撅了撅嘴，笑向周佳起，“看來我們沒機會接受經典文化的熏陶了。”

  沒想到周佳起擺著手，回話更快，“沒關係啊，反正我也沒想請他去。”

  譚秋千心頭一跳，極度希望周佳起口中這個“他”指代的是別人，可惜，這個弟弟卻生怕她不知道是誰似的，話音未落便食指一抬，直勾勾指向了斜對麵的陳拓。

  一時間，兩個男人互相斜睨，目光交接之間，盡是電光火石。

  “啊嗬嗬嗬…”譚秋千幹幹地笑出一段奄奄一息的鵝叫，腦中飛快得憋出一串救場的話，

  “那個，看電影，當然還是帶女朋友最合適了，是吧？”

  “弟弟啊，你條件也別放得太高嘛，抓緊找個女朋友才是正經事啊，對吧啊嗬嗬嗬……”

  伴著又一串垂死掙紮的鵝笑，譚秋千桌下的腿向著陳拓一頓猛戳，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地請求他單方麵撤火。

  信號如此明顯的情況下，陳拓怎麽會領會不到，默默受著腿上的連環撞擊，陳拓蹙起的眉心終於緩緩舒展開，連帶著緊繃的眼瞼也終於顯出一絲柔和的弧度。

  “說的也是……”

  陳拓勾起唇畔附和了一句，目光始終鎖定周佳起，故作隨意道，“你喜歡什麽類型，能說說嗎？”

  可以，態度不錯。

  周佳起也是一笑，“這個，還需要我說嗎？你不是知道嘛。”說完大大方方地看回譚秋千。

  “我怎麽覺得你們本來認識呢？”譚秋千疑心發作，端起了手臂，“之前…見過？”

  “見過”

  “沒有。”

  兩個男人同時發聲，口徑卻是相反。

  譚秋千心下一番衡量，當即決定相信那個看起來相對老實的。

  “見過還裝不認識，我懷疑你們關係很不一般呢！”譚秋千目光掃著兩個大男人，笑得有些曖昧。

  “切磋過武藝。”

  “激烈的聊天而已。”

  譚秋千手一揮，“往事不必再提，吃完這頓就是好兄弟了！”

  陳拓心下涼涼，我的兄弟還真是多呢……

  雖說開局不利，但經過一番周折，餐桌冷肅的氣氛這下總算緩解不少。

  滿滿一桌的美食，譚秋千沒吃幾樣就放下筷子，隻顧一勺勺的慢慢喝湯。

  “不吃了？慕斯蛋糕……”周佳起問著，將手邊那塊沒動過的甜品往她那邊推了推。

  譚秋千搖頭，“不吃甜的，我要克製。”說著湯勺指了指陳拓，“他說我胖。”

  周佳起聞聲，狠狠橫了陳拓一眼，不無譏諷地嘁了一聲，“別聽他的！你不胖，你會一直漂亮。”

  小話兒一遞，譚秋千當即笑得合不攏嘴兒。

  長得帥還嘴甜的弟弟真心讓人吃不消啊！

  譚秋千心滿意足，目光不無自豪地投向陳拓那邊，仿佛在說“聽聽，你聽聽，都是實話！”

  陳拓一看她聽了句好話就笑成二哈，也決定如法炮製，學著小鮮肉的語氣會心一句，“別聽他的，你胖了也很漂亮。”

  譚秋千笑容瞬間幹裂，眼皮半垂，“所以我還是胖唄？”

  陳拓：“……”

  大概以行動取勝的人通常都不太擅長語言表達吧。

  一個喜歡獨處的人，有著冷靜的頭腦，擁有從不顯山露水的智慧，所以連情感也是內斂的。

  他做了那麽多體貼暖心的事，卻連說一句哄女孩子開心的話都會拉胯and翻車。

  譚秋千微微一笑，繼續喝湯。

  一串鈴聲響起，陳拓拿起手機一看，離座起身，“我去接個電話。”

  隻剩兩個人的餐桌，忽然有些冷清。

  周佳起拿出那張早就準備好的保安排班表，打開，交給了譚秋千。

  “謝謝。”譚秋千接在手裏。

  眼睛雖落在紙上，卻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抬眼看向周佳起，忽地失笑一下。

  “其實想想挺神奇的，從小到大，我連一個要好的男同學都沒有，怎麽突然間就跟你，走得這麽近了呢？”譚秋千突然有些感慨地說。

  其實不僅是近，更是有種自來熟的親近感，仿佛這個人很早就認識她，如今不過是久別重逢。

  周佳起也笑得很暖，“那挺巧的，我也沒有要好的女同學。”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招蜂引蝶的人物呢。”譚秋千一下眯起眼睛，壞笑著揣測，“你該不會跟我一樣，有什麽毛病吧？”

  “你沒有毛病。”周佳起忽地認真起來，一字一頓，

  “每個人對外界刺激的敏感度都不一樣，就好像有的人天生就牙齒不好，他就承受不了酸的東西，這是沒辦法控製的。就好像……”

  周佳起說到這裏忽然一頓，喉結上下伏了伏，遲疑之後才平靜開口，

  “就好像我喜歡你，可你已經結婚了，這也是我沒辦法控製的……”

  憋在心裏的話突然亮了出來，此時此刻，周佳起突然瘋狂地期待譚秋千能在這時，若無其事蹦出一句“無所謂啊，反正我跟他也是各玩各的”。

  就像他此前一直觀察到的事實一樣。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譚秋千臉上的微笑卻始終安靜，卻疏離。

  “是啊，我結婚了......”譚秋千語氣中不乏感歎，微怔的目光忽地一亮，

  “不過還好我結婚了，不然像你這麽精神的小夥兒突然跟我表白，我肯定連矜持的流程都不走，直接就得答應你！”

  周佳起顯然有些驚訝的表情一愣，“真的？”

  “真的。”譚秋千回答的很認真，但接下來的話卻也同樣認真，

  “但是沒辦法，姐已經是扯過證的人啦，跟你...做朋友的話當然沒有問題，但如果是其他的......就，不可以。”

  譚秋千一氣說完，低眉垂目地捧起了水杯，慢慢啄著所剩不多的清茶喝。

  周佳起笑容沉在臉上，目光一轉，投向了走廊轉角，此刻正在打電話的陳拓那裏，半天才幽幽開口說，“我覺得他並不愛你。其實你也一樣，不是嗎？”

  譚秋千放下水杯，“這跟愛不愛沒有太大關係。沒人逼著我嫁給他，他也不是迫不得已才選擇的我，對我來說，既然有這個婚姻關係在，我就得堅持我自己的原則。”

  “什麽原則？忠誠的原則嗎？”周佳起麵色憤憤，“那為什麽他可以破壞這個原則，你反倒要被束縛住？”

  周佳起不屑一顧的嗤笑令譚秋千一時結舌，“這個……我們的情況，比較特殊。”

  “算了吧，用不著替他找借口，你這是自欺欺人！”周佳起努力壓製著情緒，繼續說，

  “如果真的愛你，他不會勉強你做不喜歡的事，更不會婚後沒多久，就跟其他的女人胡搞亂搞！

  你覺得他現在用心良苦是嗎？在我看來，那不過是男人的占有欲罷了！”

  偌大透亮的空中餐廳，三三兩兩的食客團坐一桌，並沒有人察覺到占據絕佳觀景位置，一身西裝端坐著的男人，說出這番話時，臉上的神情是有多麽咬牙切齒。

  譚秋千本來很想追問周佳起，怎麽會知道陳拓這麽多的細節，抬眼卻見他臉色陰沉，於是抿了抿唇，沒再繼續反駁和追究。

  “可能你說的對吧。”沉默片刻，譚秋千微笑著順從了一句，用不帶辯駁的語氣繼續道，

  “誰也不是一上來就一往情深的啊，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那家夥，或許還蠻值得信任的……”

  譚秋千彎起了笑眼，不自覺地側臉，尋找到遠處正通著電話的陳拓。

  大概電話裏情狀複雜，陳拓一手握著手機，叉在腰間的左手輕抬，指尖在眉尾的地方勾了勾，顯出認真思索的表情。

  不經意間，兩人的目光觸碰在一起，陳拓一滯，譚秋千卻很快笑了一下，收回視線。

  周佳起看在眼裏，眼底的失意輕閃著，“看來，我那份排班表…沒什麽用了。”

  譚秋千回道：“別這麽說，很有用啊，有備無患嘛，至少我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膽了。

  就像你說的，回避創傷刺激對我來說有好處。

  ……慢慢來吧，希望還有什麽其他奏效的辦法。”

  不知怎的，從前覺得猶如被大山壓住一般的心事，現在想想，倒也沒那麽無望了似的。

  周佳起看出她雲淡風輕的神色，表情有些複雜地點了點頭，半天才有些感懷道，

  “其實，我結過婚，我老婆她...跟你很像。”

  譚秋千很驚訝，“你小小年紀……”話沒說完又趕緊問，“哪裏像了？”

  “就，很多方麵吧。”周佳起視線緩緩移向窗外，眼裏漾出滿滿的柔光，

  “她跟你一樣，也很愛吃甜的，就因為這個，我經常得陪她去治理蟲牙，有時候牙疼上來，她就一邊哭，一邊掐著我出氣……”

  周佳起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勾唇笑了一下，全然沉浸在幸福往事中的神情，仿佛說出口的，不過是剛剛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