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新生之血(完)
作者:姚如冰      更新:2021-11-08 13:49      字數:3378
  構建儀式,而後敬獻犧牲。

  頌唱福音,恭請深空矚目。

  於流動的萬事萬物中尋求永恒之物,於永易的變化中捕捉僅有的不易存在。

  最後,投入殘軀,擁抱神啟。

  自此,褪去舊時之血,一瞬便至恒久,斬斷心鎖,超脫自在。

  “明明……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失魂落魄地跪倒在滿是碎渣的地表之上,即便是身著的暗色長袍已然破碎成不成段的布片,即便是膝蓋已然因為在地上長距離地移動而滿溢血色,即便是胸腹部被巨大的洞窟貫穿,麵色蒼白的男子仍舊失神地望著自己手上殘留的最後那幾滴純粹的血色,長長無言。

  他是最初聽聞神啟之人,亦將是最後的守秘之徒。

  確實,在最開始的時候,一切皆如他所計劃與預料的那般順利地進行著。

  無論是最初將城市中的大部分幸存者召集,在給予他們希望的同時讓隱藏於暗中的嗜血徒將他們一並斬殺,湊齊精血,供奉神跡,亦或是將刻畫下的字符填充補全,激活蛻變之儀……

  沒有任何人能夠抵擋住對於象征生命之源的存在的誘惑。

  即便是對於他們的教義並不感冒的那些蟲豸,在目視神跡的一瞬間也將不可避免地遭到侵染,接受召集,繼而狂熱而又虔誠地甘願奉出自己的生命。

  哪怕是再冥頑不靈的人,也無非是程度的輕重而已,甚至在控製好一定的度量後,仍舊可以使他們完全聽從於他的暗示,接受他的指揮。

  而這些人的存在,也恰好幫助他製成了一層表麵精美的包裝,繼而吸引更多的愚笨之人前來,接受更多的神啟灌輸,不斷接近他那越發壯大的野心。

  一切的一切,都如他所預料的那般進行著。

  至於那個自己找來聲稱能夠幫忙的,自持高貴的嗜血徒?

  不過是貪圖小利的走狗罷了。

  隻不過有著提前定下的契約製約,因而彼此都不敢發難。

  待到一切結束之後,即便是對方再有什麽不軌的心思,想來也成不了什麽氣候。對已然完成升華的他來說,世俗的攻擊將再也無法造成半分威脅,甚至連隔靴撓癢都算不上。

  他心中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美滋滋地盤算著之後的收益和計劃,哪怕是要為此而做出一些小小的妥協,需要為此去討好一些他早已看不起的存在,他都毫不在乎。

  不過是從指尖漏出的殘渣罷了。

  遲早,也都是能夠收回來的。

  等待了這麽多年,籌劃了這麽久的儀軌,如今終於要收獲甜美的果實。

  那麽多年打下的基業,在他將要超脫的現在,也不過是隨時可以拋棄的無用餌食。

  之後,隻要再把那幾具從天啟城運來的天之使徒的胚胎敬上即可。

  雖然並不知道對方最開始和他接觸的用意是什麽,但對於他計劃的進展無疑是加快了不少的步伐。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完畢了。

  他這樣期待著,然後迎來了破滅。

  眼前的世界開始垮塌,最終陷入沉昏。

  最後的瞬間,他仍舊不敢置信地瞪視著自己白淨的雙手,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我不過是個傀儡啊……”

  ……

  變化發生在突然之間。

  在注意到遠端出現的異狀後,樊海等人花了好一陣功夫,才總算完成對眾多稚子的安撫。

  無需更多的思考,不談保護無辜之人,亦或是探明源頭的想法,哪怕隻是為了回應那股自心底突然而起的那股衝動,他們都需要去此地的中心去看上那麽一眼。

  之前同樊海戰鬥過的那名少女本也是想要一同前去的,但不知是昨日的消耗過於嚴重,還是受到了那道血色光柱的影響,即便是休息了一晚,她仍舊渾身癱軟無力,隻能勉強依靠著殘存的斷瓦,疲弱更甚於她的那些夥伴。

  她最終也隻能滿懷不甘地躺下,側頭凝望著此地的中心,沉重地喘息。

  正如兩人所猜測的那樣,那裏確實是他們所要追查的邪教徒的所在之地。

  之所以一直視而不見,甚至將其誤認為是片什麽都不存在的空地,其原因無非是對方在附近設下了障目的結界與暗示,強製讓他們忽視罷了。

  而如今,因為其中心傳來的劇烈的動蕩,結界已然被自內部外溢的能量所強行破除,顯露出其後的儀軌。

  那麽,剩下所需要做的便已然明了。

  ——趕在對方的儀軌真正完成之前,將其破壞,並斬殺其主持者。

  這種害人害己之人,已然沒有了能夠讓他繼續存在於世界之上的理由。若是因為心軟或是探尋等口信等理由留他一命,無法就是讓他留著禍害更多的人而已。甚至更有甚者,還會因此錯過最佳的斬殺時機,使得同樣的禍患再次重演。

  這是無法接受之惡。

  而後,就在他們將要繼續前進的時候,嗜血徒又一次攔在了他們的身前。

  帶著戲謔的嘲笑,以及越發深重與純碎的血河。

  毫無疑問,對於狀態都不在巔峰的兩人來說,已然認真起來的嗜血徒,並不是一個理想的對手。

  然而,對方卻全然沒有想要將他們盡快驅除的意思。

  哪怕是在他們的軀體上留下無數大小不一的創口,又或是將他們圈禁在限定的範圍內,利用攢射的血矛逼迫他們不得不疲於奔命。

  自持已然接近尾聲的獵手,就像是戲弄著掌心之鼠的大貓,並不立馬給予死亡的仁慈,反倒是將僅存的一線希望至於可見遠端,卻又一次次地將其從接近逃脫之機的地方拖回,而後又再次放開,拖回,耐心地、無止盡地重複這個過程,等待著爪中獵物深陷絕望。

  “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又怎麽容許我再次陷入絕望呢?

  “於其說需要去做,不如說,必須去做到才是。”

  而這,恰好也是轉機出現之時。

  正如之前所猜想的那樣,哪怕是新城遭到毀壞,又或是又大批的懵懂之人遭到蠱騙,仍舊有那麽一部分清醒的隱藏在暗處,等待著時機。

  排除掉最開始就遭受襲擊的幾位,以及在撤離民眾時不幸受到重傷的幾人,意外或是意料之中的,安全局的調查隊以及後續派進救援隊成員中,近三分之一還保持著基礎戰力完整,甚至在位於遠端高處的廢墟之上,還能看見不知從哪掏出巨大艦炮與電磁裝置作為支援的秘書們的身影。

  等待與堅持並非是無意義的。

  自以為是的獵人,已然因為自身的大意,被置於待宰的刀俎之間。

  帶著這樣的想法,忍受著自大腦中傳來的強烈刺激,以及肌肉被反複撕裂彌合的劇痛的樊海,倚靠著一側突起的鋼筋強撐起身子,大口喘著氣,而後扯下了腕上幾個扣鎖,並隨手擲於地麵。

  最後的安全裝置已然拉下。

  無盡的暗色自眼前以比肩光的速度向著遠方擴散。

  以遠方洶湧的血湖為背景色,迎著無數向自己投射而來的血色長矛,他抬起了頭,毫不畏懼地直視著它的到來。

  於是,宛如一個玩笑一般。

  在血矛的前方,空氣中出現了一個個極為對應的細小孔洞,漆黑的,沒有任何聲息地,便將向著自己墜下的死劫盡數吞下,而後一一消融。

  在對手震駭的目光中,他喘息,忍受著無盡擴展的知覺所反饋回來的刺痛,抬手,目視遠方,重重放下。

  於是,那些舞動的,將要招來神降之奇跡的純粹之血,便被這樣打斷了。

  漆黑之矛自半空中裂開的大洞中筆直落下,將主持儀式之人的野心與生命一同貫穿,釘於殘破的大地之上。

  在半空中自裂開雲層間透出的那抹輝光映照下,一如審判之矛,毫不留情地奪走罪人生存的權力。

  場麵一時陷入寂靜。

  本以為還存有大半餘力,思忖著逃脫之法的嗜血徒,不知為何突然停在了原地,雙眼微微出神。

  而恰是這時,本應環繞在其周身的血河失去了掌控,好似普通的液體那般自半空中落下,於是便有無數至衝他而去攻擊失去了抵禦,齊齊落於其身,將其斬碎成零散的無數碎塊。

  “打倒了……嗎?”

  人們茫然著,環顧四周。

  唯有麵帶血汙的銀發青年,在微愣了一瞬之後,放開了手中隨手抓來的斧刃,跌跌撞撞地向著身後的好友跑去。

  “海,還好嗎?”他扶住青年虛弱的身體,急聲催問。

  在他身後,同樣有多少恢複了些體力的少女,借助著幾名年歲較大的孩童攙扶,站在高處向著此端眺望。

  麵對著提問,將喉頭的腥味咽下,樊海勉強給出微笑:“還活著,別擔心。”

  他還想說些什麽,忽然注意到自身後的投下的天光猛然一暗,猶如將雨之刻,無邊的寂靜與壓抑降臨於此。

  於眾目環顧的正中,於撕裂的血色之光下,於恍若無底的巨淵前,本應死去的存在壓榨著殘軀中最後的一絲生命,極力伸展著雙手,好似要將整個世界環保入自己懷中那般,張狂咆哮:“神明啊!我將獻上自身的存在,祈求您的矚目!

  “還請您,平等地,賜予這個世界慈悲吧!”

  伴隨著話音落下,那個曾經象征著某個存在的形體便自行破碎了,無盡的血色自那具已然空空蕩蕩的皮囊裏混合著傾倒而出,匯入那份尚且煉化的原萃中,填補上最後的空缺。

  下一瞬,還未等在場的眾人反應過來,一條細細的裂縫便自那渾圓一體的純粹之紅中浮現,自那深黑的背後,向著這被欲望塗抹至肮髒的世界,投來漠然的一瞥。

  仿佛有什麽破碎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目之所見的一切都異化了形體,化作了陌生的他物,不再似往日那般的模樣。

  一切都已然墜入永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