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新生之血(九)
作者:姚如冰      更新:2021-11-08 13:49      字數:3127
  “還沒準備完嗎?”

  坐在高處凸起的廊沿上,身周被血色長河所環繞的邪異男子托著腮,目光盯著遠方的地平線,發出不耐的聲音。

  在他的下方不遠處,有身披暗色長袍,周身同樣被詭異氛圍所糾纏的存在,低聲做出回應:“還請耐心等待,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在他的身前,被仿若無盡的血色所填滿巨大的坑洞周圍,細密的暗色字符編寫著自身的存在,又或是同時有著多個人於多個重疊的空間內分別執筆,不斷編織著,鋪寫著,使其所能夠填充的範圍無時無刻地向外擴張蔓延。

  似有若無的哀鳴從尚且維持著鮮活的血色中逸散而出,幾欲使人以為自己的耳朵或是腦子之中有什麽出了岔子,不詳的氣息繚繞在周邊,使得本就深沉的暗夜,似乎也變得越發昏暗了幾分。

  “呲,神神秘秘的,有什麽好裝的。”

  與之前和樊海等人對峙時的態度並不一致,嗜血徒發出了不屑的嘲笑:“若非是你求著我,跪下來祈求我給予幫助,我指不定早就離開這個破地方了。”

  披著長袍的人沉默了一會,忽然發聲:“……你怕了?”

  “你在說笑話嗎?!”

  眯起的雙眼中血光一閃而沒,於瞬間,邪異男子露出了危險的神情,身周的血河也隨之發出了激烈的動蕩之聲。

  但他很快就重新恢複了平靜,仍舊是用那副不屑的語調說:“隻是沒多少感興趣的獵物罷了。

  “都是些一看見我就隻會痛哭著向我求饒的懦弱家夥,沒多少新意,搞得原本好吃的血都變味了,所以想去別的地方看看。”

  “說道底,你就是怕了而已。”

  無視了遙遙對準自己的血河,長袍下,輕柔的挑釁仍在繼續:“怎麽?被安全局這麽多年的追捕嚇怕了?難怪大家都說你隻是個喜歡戲弄弱者的懦夫。”

  邪異的男子不再言語,於其身邊,無數血紅化作猶如細針的形製,遙遙指向那個敢於挑釁他的存在。

  “別忘了,你我之間的‘契約’還沒有最終完成,現在的你是無法對我造成傷害的。”那個聲音說道,“還是說,你情願背負撕毀‘契約’所帶來的代價,也要選擇向我發起攻擊嗎?

  “好啊,我現在就在這。

  “但,你敢來嗎?”

  漫長的沉默。

  於冰寂的氛圍中,無數的文字仍在不斷向外蔓延著,仿佛不受此間沉重氣氛的影響。

  “切。”

  高處的廊簷上,已然隻剩下一片殘存的空無。

  “姑且就讓你能夠活到‘契約’完成好了。

  “不過,等到那時……”

  話音已然遠去。

  一聲輕笑,披著暗色長袍的存在仍舊站在原位,滿懷期待地注視著身前湧動的血色。

  “很快了,命定之時,很快就要到達了……”

  ……

  或許是被散布在周邊的異常所影響,哪怕暗月落下,白日升起,新拓區仍舊未能引來照徹一切穢物的耀陽。

  不如說,無法迎來才是正常現象。

  遠遠眺望原本定下的城市中心,如今的大空洞方向,哪怕是隔著無數的街道和建築的殘骸,升騰繚繞的不詳血色仍舊清晰地映入眼瞳,遮蔽了大半的天空。

  就像是在一片灰蒙蒙的世界中,打開了一條直入天際的血色通道一般,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其色彩便越發深入,幾欲化作深黑。

  “那是什麽?”

  不安的騷動在所有注意到異狀的孩子間擴散著。

  他們聚攏在一起,緊張地低聲交談,又或是緊縮起身子,想要將自己的存在盡可能地隱藏。

  “沒事的,那或許隻是探燈的光束而已。”麵對幼子顫抖的詢問,年齡較大的少女將其溫柔地擁緊懷中,寬聲安慰,“最厲害的阿莉雅也在這,我們不會有事的。”

  即便是如此說著,樊海仍舊注意到她麵上緊鎖的雙眉,和時不時投來的詢問的視線。

  哪怕是再怎麽強裝鎮定,內心之中還是會感到畏懼吧?

  就像被阿諾爾告知的那樣,與他同來的一群孩子中,即便是年齡最大的那位,也不過是剛剛成年不久,最小的,甚至還不足十歲。

  麵對這群連心智都不算成熟的少年少女,乃至幼子們,又該如何去奢求他們的背離故鄉的陌生環境內,能夠一直持有堅強的心靈呢?

  就連成年人都無法做到。

  不,或許那些久經世事的成年人,才會是在突如其來的災難中更為脆弱的那一方。否則,在現下的這種環境下,為何那些明顯持有更強自救能力的成年人,卻一個也看不到呢?

  畏懼於他人的暴力,畏懼於將要降臨的死亡,因而選擇叛逃,或是自絕,又或是慌不擇路……最終,反倒是心思尚未受到太多汙染的孩童幸存了下來。

  搖了搖頭,樊海揮去腦中零散的思緒,將目光放至眼下。

  將冰鑄的凍骨撤去,多次重複將右手張開再握緊的過程,又再次檢視過其他幾處創口恢複的狀態,樊海終於長呼出一口氣,多少將懸著的一顆心放下。

  雖說昨日受到了對於一般人來說堪稱慘重的傷勢,不過好在這對他來說尚且還在承受範圍之內,同時也因為有在第一時間內進行基礎的治療和碎骨的糾正,之後也沒受到過進一步的衝擊和傷害,一切都還被控製在可控範圍內,尚且沒帶來太過嚴重的影響。

  當然,作為快速修複身體的代價,體內早期儲存下的諸多能量被大幅度消耗了,如果得不到及時的補充,那麽他將然無法再次吃下同樣的傷害。

  簡單來說,如果之後再遇上需要戰鬥的情況,他需要再多分一些精力在規避大額傷害上,從而減少受到的傷害。

  至於昨天晚上同他還有嗜血徒一同拚鬥過的那個小姑娘——也就是阿莉雅,在經過粗淺的檢查後,得出的結論也與樊海的狀況類似——身體的耗能過度了。

  這一方麵是因為長久無法得到正常的飲食所造成的,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在昨日的爭鬥中,展開的羽翼受到了大幅度的損傷——根據她的自述,這種可以自由展開收攏的羽翼,是由生長出的羽絨,外加體內展開的能量所凝聚的,若是損傷過度的話,雖然對身體不會造成太過嚴重的傷害,但負擔仍是存在的。

  而在得到後續的補給之前,她自身的戰力也就和一個正常的同齡少女類似,又或者還要不如——因為她的身體並沒有經過係統性的鍛煉。

  “這樣看來,似乎也隻有我,還有能力可以和你一起去查看那邊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

  站在殘存的二樓高台,遙望著遠方,雲樺原本凝重的麵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怎麽了?”

  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樊海發出疑問。

  雲樺輕笑著,搖頭:“不,沒什麽。隻不過忽然想到,我似乎很久都沒有和你站在同一個戰場上了。”

  “之前那次不算嗎?”

  “之前那次怎麽能夠算呢,最多也就是餐後的消食活動罷了,即便是沒有我們,四周還有其他人等著將他解決。”他說道,“反倒是這次,我們再次回到了對將要麵對的敵人一無所知的狀態。”

  “……還怕嗎?”

  “怕,怎麽不怕。畢竟,誰也不知道那個家夥和這次出現的事情之間是否會有聯係,其背後又是否會有更加棘手的幕後黑手存在。”

  “那你還要去嗎?

  “就像最初的那樣,去選擇擁抱苦難,去選擇,尋找一個可以讓自己的血液重新煥發出活力的答案?”

  托著腮,遙望著遠方的赤紅的光柱,樊海發出詢問。

  場麵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唯有不息的風,仍在那殘存的廢墟瓦礫間竄梭吹拂。

  他沒有進行催促,仍舊耐心地等著,等待著一個注定的答案。

  於是,便有聲音伴隨著輕笑在身邊響起:“我想了一晚上,再一次地,做出了那個決定。

  “是的,危險仍舊存在著,甚至對於我們來說,我們所能夠依靠的僅又自己,而這裏仍舊有未知潛藏在事件的背後,但,那能又怎麽樣呢?

  “就像是我們曾經所看見的那個背影那樣,即便是明知危險仍舊會選擇迎麵而上,最終戰而勝之。哪怕是明知力有所不及,仍舊不會畏懼於困苦,拚命地尋找可行的方法,甚至會做出以己身替代他人的選擇……

  “所以。”

  銀發的青年伸出拳頭,向著自己的友人展露微笑:“加油啊,海。”

  “……你才是,不要拖我後腿了。”

  無奈地搖頭,即便如此,樊海仍舊伸出右手,同他輕輕相碰:“當然,記得要把保護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就像是你之前做的那樣。雖然看起來狼狽,但至少是活了下來。

  “嗯,我們也不需要再等很久了,想來,後續的增援也該來了吧?”

  這當然是假話。

  他心知,但卻仍舊這樣喃喃說道。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以此,假借虛無的期望。

  於遠方,血色的光芒越發暗沉。

  一如終焉將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