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五指的黑暗裏，那些被打擊得像是打了霜的茄子的學生們，朝著舞台上的少年少女看過來，一個個像是被颶風摧殘過的殘燭。

  那舞台上的學長學姐，明明也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為什麽看上去如此的令人有安全感？

  他們簡直就像是在發光。

  年輕的學生不懂什麽叫做人格魅力，可此時卻隱隱的好像也跟著被感染了似的，他們的眼睛再次亮了起來，比之前更勝！

  就像是黑夜裏重新亮起的繁星。

  芮平在心中感歎。

  塔維斯有些意外看了樊向陽一眼：“……雖然實力一般，倒還算個男子漢。”

  芮平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仿佛聽到自己胸腔裏的心跳聲，砰砰砰的作響。

  明明此時芮平感受到的視線比之前更甚，如果說先前那些學生的目光隻是羨慕，是向往，是隱隱的讚歎，就像看一個象征性的符號，是被老師大家認可的優秀的人。

  現在他們的目光更熱切了。

  不愧是能走上那個舞台的學長學姐，哪怕是突然經曆這樣的事情也能夠很淡然的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看著就令人安心！

  芮平感覺自己那對期待的欣賞的目光，就渾身不自在整個人發慌的症狀好像不治而愈，她頂著這樣火熱的視線，甚至反倒比剛剛更自在了一點。

  內心中多了一股說不清的力量。

  她把話筒還給樊向陽，樊向陽的臉色也比剛剛那一副蒼白看上去好了許多。

  她還是更喜歡看他現在的模樣，他就應該無時無刻活力四射，哪怕因為精力過於旺盛而四處招蜂引蝶。

  樊向陽可不知道芮平腹誹他，他接過話筒，背著手朝她豎起了一個大拇指，然後拿起話筒：“正好，借這個機會，來聊聊吧，關於第一軍校的，關於剛剛總統閣下發言的，有什麽問題，大家都可以問我，隻要我能答得上來。”

  芮平猛地朝他看過去，他能知道什麽？！

  他自己都隻是一個還沒進學校的大一新生！

  偏偏樊向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下麵的老師也不出聲阻攔他，就讓他肆無忌憚的在舞台上發揮。

  但這個時候，大家太需要一個人能夠解答他們的困惑了，安撫他們的惶恐，幾乎在樊向陽這句話剛落，就有人爭先恐後的搶著要發言。

  樊向陽按照心情，隨手指了一個姑娘，那女學生站起身的時候，臉上寫滿著不安與惶恐，她結結巴巴的問道：“我們以後會上戰場嗎？”

  樊向陽卻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想考軍校嗎？”

  小姑娘搖了搖腦袋，如若蚊呐的道：“……我想當老師。”說完後，臉上露出慚愧的神情，好像做了一件錯事一樣。

  樊向陽哄女生向來是有一手，此時誇張的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那我又少一個競爭者了。”

  女生咬了咬唇，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她哪裏有資格跟樊向陽競爭。

  樊向陽這才正麵回答她的問題：“隻有軍人才用上戰場，如果連老師都要上戰場了，那誰來教育下一代？”

  女生坐下後，臉上滿是陶醉的熏紅。

  樊向陽又點了一個男生。

  “學長，你會上戰場嗎？”

  樊向陽笑著道：“我辛辛苦苦考上軍校，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學長，學長，你不怕嗎？”

  “我要是怕，我考軍校做什麽，我當軍人做什麽？”

  “學長，我也想考軍校！”

  “那你可要努力哦，軍校可不是那麽好考的。”

  樊向陽詼諧幽默的一問一答成功讓現場沉重的氣氛不複存在，芮平也從一開始的僵硬到漸漸的放鬆，直到被點起來的學生終於問膩了樊向陽，把目光投向了芮平。

  芮平剛放鬆下來的背脊再次忍不住又緊張起來。

  “學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那個女生也很緊張，不等芮平回應就自己問了：“你作為一個女孩子，為什麽會選擇這樣的一條路？”

  她好像覺得自己的措辭不大禮貌，想要解釋：“我是說，相比較男生，女生如果當兵的話……”

  芮平側過頭，看到樊向陽朝她遞過來的話筒，他朝她挑起半邊眉毛，好像在問——你行嗎？要不要我幫你？

  芮平不想讓他瞧不起，她嘴角一扯，直接把話筒搶了過來。

  “沒有為什麽，”她拿著話筒道：“這種事情，不分男女。”

  女生有些遲疑：“可是，不會很麻煩嗎……”

  芮平不過腦子，下意識就道：“怕麻煩你當什麽兵？”

  女生被問得一呆，接著反應過來，臉一下子就紅了。

  芮平努力維持著麵無表情：“還有問題嗎？”

  那女生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芮平看她很受打擊的模樣，抿了抿唇，多說了一句：“……我們女生其實並不比男生差，他們可以，我們也可以。”

  女生朝芮平鞠躬道：“謝謝學姐，你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芮平：“……”她僵硬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渾身不自在的毛病感覺好像又要複發了。

  也許是看出芮平色厲內荏，開了個口子，接下來更多的人開始問芮平。

  “學姐學姐，你覺得我也能報考軍校嗎？”

  芮平：“……能。”

  “學姐，你不會害怕嗎？”

  芮平：“……不會。”

  “學姐，你說話的樣子好拽！”

  芮平：“……”

  “學姐，我能跟你談戀愛嗎？”

  芮平：“…………”

  她頭都大了，這都是些什麽問題！！

  為什麽在樊向陽那邊畫風正常的學弟學妹在她這裏就奇形怪狀的。

  樊向陽強忍住笑，從芮平手中接過話筒，咳嗽一聲道：“……那你要先排隊。”

  他這句話，把現場的氣氛瞬間點爆了，芮平不敢置信樊向陽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故意戲弄她，她氣得直發抖。

  班主任在旁邊低笑自語：“……這小子。”

  芮平想要發作卻根本找不著機會，樊向陽死死的抱住話筒不撒手，根本不給她張口的機會，甚至在別人點名要問芮平，他都不把話筒給她！

  禮堂一直到九點才結束，但是在場的師生卻沒有一個說走。

  明明高一高二的學生早就下課了，這些學生一個個的聽到放學就跟解放了似的，個個都恨不得跑出田徑健將風采，如今卻都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沒動。

  就好像突然長大了似的。

  “老師，我們不向塔維斯上校致哀嗎？”芮平聽到有個學生怯生生的問道。

  芮平不由得朝那說話的學生看過去，結果她看到了一張張雖然還年輕，稚嫩，但是卻有著同樣神情的臉。

  他們甚至並不懂戰爭真正意味著什麽，還浮於表麵我以後會不會上戰場這個問題。

  他們也不清楚那在戰場上犧牲的塔維斯上校是個什麽樣的人，不知道他長什麽樣，有的人甚至今天才聽說他的名字。

  但是此時，他們又是真心實意的為他感到難過。

  芮平這個真正的家屬，反倒不知道該露出何種表情。

  好像內心當中，多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學校老師很欣慰的看著這群一瞬間就懂事了的學生們，沒有強製，沒有任何人要求，全校師生自發的組織去操場為塔維斯上校舉辦哀悼儀式。

  芮平不得不跟著一起，甚至還是領隊。

  塔維斯就走在她的身邊。

  他自從出來後就再不肯縮回去了，此時表情略微古怪。

  “沒想到我還挺有排麵。”他說。

  “好像死得不虧。”

  因為芮平不搭理他，他就隻能在旁邊自言自語：“還當上了上校，挺牛逼的嘛。”

  芮平忍不住朝他看過去一眼，少年塔維斯看上去嘻嘻哈哈的，臉上的表情與四周格格不入，不像是去參加自己的哀悼，而像是去參觀某個景觀一樣：“嗯嗯，不錯不錯。”

  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也得虧其他人看不到他這模樣，否則早就被憤怒的人群給叉出去了。

  芮平忽然就覺得挺奇怪的。

  她覺得她已經夠叛逆了，但是相比較她，塔維斯對自己的哀悼儀式還要更埋汰一些。

  芮平還看到塔維斯走著走著，被旁邊一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學生給嚇了一條，蔚藍如寶石的眼睛露出癡呆的模樣：“嚇……有必要這麽難過嗎？”

  他臉上有些糾結，過了會兒，猶猶豫豫地戳芮平：“我有沒有……那個……”

  芮平：“……”她目光在他伸出的手指上停了停，臉上簡直不要更嫌棄。

  少年塔維斯悻悻的縮回了手，難得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那個……我在感情上麵，還算專一吧？”

  少年塔維斯對芮平排斥的態度不是不好奇，他仔細思考自己能做出什麽樣的事情，讓芮平這麽討厭他。

  難道自己給芮平找了個後媽？少年塔維斯腦洞大開。

  他越想越覺得是那麽回事。

  沒想到自己會長成這樣的大人，塔維斯為自己感到不齒。

  芮平麵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在塔維斯炯炯的目光下搖了搖頭。

  雖然芮平跟這個父親見麵不多，但也還是從自己母親嘴裏聽到過。

  “你父親啊……別看他長得像是個花花公子，其實他這人傻裏傻氣的，如果不是我碰運氣，曾在考試上壓過他一頭，估計你可能就沒機會出生了。”

  她媽忍不住吐槽：“畢竟不是誰會在大一就立下誓言，非要一定找個比自己強的當女朋友。”

  芮平覺得以塔維斯這貨的能力，想要不專一有點困難。

  有幸碰到她媽，都算是祖上燒高香了，否則可不要單身一輩子？

  就算是她媽，也沒少慶幸自己當初運氣好，趁著高年級優勢壓了他一頭，否則以塔維斯的變/態成長速度，估計再沒機會了。

  塔維斯很是鬆了一口氣。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跟那女生有什麽呢。”他說。

  芮平覺得他有點自戀過頭了。

  塔維斯也許是看芮平態度有些鬆動，忍不住朝她露出個笑。

  他笑起來是極好看的，其實芮平要是把劉海撩上來，也是一個美女，畢竟父母基因在那裏，就算她盡挑差的長，也差不到哪裏去。

  開始升旗了，芮平沒有再管他，抬起頭，身邊的哭聲更加響了。

  她突然有些說不出的羨慕。

  她死的那天，估計連一個落淚的人都沒有。

  好像真的挺失敗的，她過的。

  塔維斯側過頭，看到芮平臉上失落的神情。

  “……對不起。”他忽然說道。

  芮平朝他看過去，但是塔維斯並沒來得及解釋。

  旗幟已經上升到頂端，此時正緩緩開始下落。

  “嗚嗚嗚——”

  防空警報在長夜裏奏響，接著無數的飛船、磁懸車、公共交通設備，港口停靠的艦隊，都在這一刻朝著夜空鳴笛。

  仿佛天地都在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