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九淵趕到的時候，爆炸四濺的殘片在海麵上燃起不滅的火焰，那艘豪華的遊輪隻剩下一副框架。

  本就沒有血色的臉上更加蒼白，手背青筋若隱若現，掌心有冷汗。

  大腦驟然一空，向來深沉的雙眸變得空洞，唯有那熊熊烈火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眼中，以及鮮血淋漓的心髒上。

  名為理智的線，驟然崩斷，他張了張嘴，好半響才發出聲音。

  “長安！！”

  “長安——”

  他暗啞的嗓音從微弱到嘶吼，可始終沒有得到回應，下一個動作是越過欄杆，本能的往海裏跳，純屬下意識反應，他未曾經過思考。

  衛一慌了神，立馬拉住他：“九爺，您不能下去！”

  他頭上冷汗淋淋，回頭衝著呆愣的衛七大喊：“你還愣著幹什麽，快下去救夫人啊！”

  衛七恍然回過神，立馬脫掉鞋子跳下水，船上的下屬也接二連三的下去了二三十個，水花濺的老高了。

  即便如此，靳九淵依舊沒有回魂，渾身冰涼的硬是要往海裏跳。

  衛一不鬆手，死死抱住他的腰，吼得嗓音都破了：“海水太涼，您若是下去身體會受不住的，而且您遊泳技術很爛，下去就是送死啊！”

  靳九淵看著海水，泛紅的眼裏是驚濤駭浪，臉上卻死氣沉沉，他說：“衛一，鬆開。”

  衛一不敢大意，靳九淵此時已經方寸大亂，他也顧不得其他，開口就懟，試圖把靳九淵的理智懟回來：“九爺，您冷靜點，您下去大家還得分心照顧您，海水寒冷，您下去會讓夫人生還的機會減少的。”

  度秒如年，不過如此。

  下水的人不斷有冒頭出來換氣的，一個個臉色都不怎麽好。

  海水甚深，海域更寬。

  夜晚光線不行，在水中尋人更是艱難。

  靳九淵的理智漸漸回籠，他不在掙紮，可腦子始終空白一片，唇早就抿得發白了，耳朵轟鳴，腿也發軟，手心被掐得麻木。

  深吸口氣，音調都帶著顫抖：“衛一，她在那裏等我，我一定要去！”

  語氣中帶著絕望和……懇求。

  這是衛一從未聽到過的，他眼眶濕潤，知道自己攔不住，他鬆開手：“屬下明白了。”

  然而正常人落水4-6分鍾就算救上來，存活的可能性也不大，更何況一艘能燒成隻剩下一副框架，至少已經過去二十分鍾……

  衛一不敢深想，迅速放下船舷上的繩索。

  片刻後，海上飄著一艘救生艇，緩緩滑向燃燒著的遊輪。

  靳九淵半跪在上麵，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燃燒的船，救生艇越是靠近，溫度就越高，跳動的火焰映紅他蒼白的臉，卻隻讓靳九淵覺得渾身發冷。

  衛一停了下來，“九爺，不能再往前了。”

  ‘咯吱——’

  一聲不大不小的響聲傳來，卻讓靳九淵渾身一僵。

  燃燒的遊輪哢哢聲，緊接著轟然倒塌在海麵上，火焰遇水後漸漸變小。

  靳九臉上的瘋狂逐漸涼了下來，一動不動的盯著坍塌的船。

  衛一剛鬆了口氣，下一秒靳九淵忽然挪了下腳，整個人往水裏傾斜。

  “九爺！”衛一死死抱住江織的胳膊往回拖，“您要幹什麽？”

  “下去找葉長安！”

  他說的很冷靜，仿佛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可衛一不敢動，他看著靳九淵沒有表情、異常冷漠的臉，心底咯噔一聲，拽著他的手臂越發用力。

  靳九淵看著水麵，咬破的唇有血珠子滴進了海裏：“鬆開。”

  衛一快哭了，整個人像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大汗淋漓：“九爺，屬下求您了，您冷靜點，夫人還在等著您啊。”

  “我知道。”靳九淵麵色十分平靜：“所以我去找她，找到了我會帶她一起回來，找不到，這裏就是我們的長眠之地。”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就跟平日裏與葉長安相處時一樣的溫柔，卻把衛一嚇的心驚膽戰。

  衛一跟在靳九淵身邊十多年，知道九爺從不是意氣用事之人，於某些方麵而言，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涼薄，甚至靳家人於他而言，都沒有他自以為的重要。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冷漠薄情、玩弄世俗之人，最終還是被紅塵絆了一跤，然後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衛一死命拽住靳九淵，哭求：“您別衝動，我已經調集直升機，他們很快就到。”

  可靳九淵沒有回答，他沉默的看著眼前的殘骸，又將目光落在海麵上，火焰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他似乎見到長安的臉——

  “長安！”

  靳九淵驚喜的大喊，整個身體朝著海裏傾斜，衛一手忙腳亂的拉住，顫抖著聲音道：“九爺，您怎麽了？”

  “鬆開！”靳九淵轉頭盯著衛一，目光中夾雜著喜悅和被阻攔的戾氣：“你看不見嗎，是長安啊！”

  衛一看了眼海水，渾身一個激靈：“九爺，您冷靜點，那隻是幻覺！”

  海水被攪動，蕩起一圈圈漣漪。

  靳九淵再次看向海裏時，葉長安的臉早已消失不見。

  他臉上的喜悅霎時間消散，雙手攪動海水：“怎麽會……怎麽會，不見了？！”

  衛一拽著靳九淵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在顫抖：“九……九爺，您冷靜點。”

  靳九淵卻充耳不聞，濺起的海水打濕了他的臉頰和衣服，嘴裏念念有詞：“明明剛剛她還衝我笑，朝我揮手的……”

  直到海麵恢複平靜，他再次看見葉長安雙目緊閉，麵容痛苦，朝著深海落去。

  “長安！”

  靳九淵大驚失色，用力掙脫開衛一的束縛，跳入海中。

  衛一踉蹌著摔在救生艇上，待他翻身而起時，已經不見了靳九淵的身影。

  “九爺！”

  衛一目眥欲裂，緊跟著跳了下去。

  森涼的海水冰冷刺骨。

  水中視線受阻，漆黑的深海像無盡的深淵，吞噬著靳九淵的心神。

  茫然的在水中尋找，卻隻有一片寂靜的黑暗，他看不到葉長安的身影，得不到她的隻言片語，未知的恐懼足以淹沒一切，他的腦海中有無數個念頭一閃而過——

  長安是爆炸前落水的，還是爆炸後落水？

  這之前她有沒有受傷？

  蘇雪會不會故意讓他看到這一幕，實際已經帶著長安離開了……

  他的手腳越來越冷，動作越來越慢，內心的絕望更是越來越深，恍惚間，眼前仿佛看到了一片紅色的光在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