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告老還鄉
作者:秦晾晾      更新:2022-02-08 16:15      字數:4304
  午後,阿滿趕著馬車來到了一座輕簡的府宅前,府門前的燈籠上寫著清晰的‘崔’字,下了馬車的宋端看了看,竟然是崔秉直自己親手寫的。

  府門前沒有通傳的門子,隻有一個細伢子,衣著樸素,揣著小手呆愣愣的看著麵前的女子,不自覺的張開嘴巴,咕噥道:“好漂亮。”

  阿滿見勢,上前兩步揉了揉他的腦袋:“好看也不能多看。”直接用手把細伢子的腦袋推過去,“你們家大人呢?”

  細伢子也不怕,抬頭道:“你們找我爺爺嗎?”

  阿滿蹙眉:“找你爺爺做什麽。”

  倒是宋端反應過來,溫聲的問道:“小孩兒,你爺爺是鸞台的崔郎中?”

  細伢子點了點頭。

  阿滿微微一驚,崔秉直好歹也是正經的京官兒,居然讓自己的孫子來守著自家門檻,咂了砸嘴,看向宋端。

  那人蹲下來,招了招手,細伢子湊過去,宋端幫其將翻出來的袖子重新挽好,那輕柔的動作和溫暖的笑意,看的阿滿也咧嘴笑了笑。

  “那你進去告訴你爺爺一聲,就說宋端來了,可好?”

  許是宋端長得太漂亮,細伢子臉上一紅,鄭重的點了下頭,隨後跑進院裏大聲的喊道:“宋端來了!阿爺!宋端來了!”

  細伢子喊完,又回來拽著宋端的袖子,硬讓她跟著自己進去。

  “阿爺很快就會出來了,姐姐和我在這裏等著吧。”

  細伢子說完,叫宋端坐在院裏的石桌前,又小跑去屋內取來一個幹淨的茶壺來,壺嘴還冒著熱氣,說道:“府裏沒有茶葉了,姐姐先喝白水吧,我往裏放了花椒粒,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歡。”

  阿滿瞧著這府中的節儉空蕩,可知花椒是極其珍貴的東西,這孩子居然能拿出來給宋端泡水喝。

  “花椒這種好東西,怎麽舍得給我喝?”

  果不其然,宋端也這麽問。

  細伢子將茶杯推到宋端麵前,小臉平靜的說道:“阿爺說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阿爺病了,隻有姐姐來看他,姐姐好心,我才用花椒招待。”

  宋端欣慰,這小孩子衣著簡單,但是說話談吐和辦事都穩妥,可見崔秉直素日的家教十分良好,便說道:“那多謝你了。”

  細伢子笑嘻嘻的,扶著桌邊坐在高高的石凳上,看著宋端。

  “你看著我做什麽?”

  宋端拄著下巴看他,這孩子白白淨淨的,眉眼有些像崔秉直,那人雖然已經老邁了,但依稀能感覺出,年輕時也是個濃眉大眼的。

  “姐姐叫宋端,我叫崔鶴。”

  崔鶴笑道。

  “真是個好名字,你阿爺還真會取名字。”

  宋端讚歎著,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忙裏忙慌的說道:“宋女史……不知宋女史光臨寒舍,未能遠迎,實在是卑職之失。”

  是崔秉直。

  這人穿著薄布衣裳,臉色發白,看上去倒像是真的病了。

  “崔郎中生了一個好孫子。”

  宋端淡然道。

  “淩雲的確懂事。”崔秉直隔輩親,聽宋端這麽誇獎崔鶴,也露出快慰的笑容來,“不枉我悉心教導。”

  說完,又抬頭伸手道:“那就請女史移步正堂吧。”囑咐崔鶴,“你去玩兒吧,別忘了把阿爺交代你的書都讀一讀。”

  崔鶴點頭,對兩人行過禮後往院門處走。

  宋端見勢,看了阿滿一眼,那人了然,跟著崔鶴的背影也出去了。

  崔秉直帶著她來到正堂,落座後,宋端問道:“郎中的病怎麽樣了?怎麽突然就身子不適了,您的身子骨一直挺硬朗的。”

  崔秉直聞言歎了口氣,這才摸著膝蓋回答道:“是啊,不瞞女史說,我這身子骨素來扛得住,隻是這回不知道怎麽回事,這病來的急躁,我前兩日早上起身的時候,渾身酸痛,連腿都站不住,隻得告假了。”

  “可曾看了禦醫?”

  “看了,說是年紀大了,沒說別的什麽。”

  宋端明白了,遂道:“郎中也知道,鸞台和上禦司局勢緊張,所以我也就不廢話了。”頓了頓,“郎中許是被人給算計了。”

  宋端這麽一說,向來膽小的崔秉直並沒有露出什麽恐懼的神色,反而是點了點頭,這種情況他也猜想過。

  人老不以筋骨為能,但這個節骨眼兒突然病了,那就有問題了。

  “楊廣信是曹家的人。”

  宋端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索性單刀直入。

  崔秉直猛然抬頭,隨後又不自覺的點了點頭,眼珠動了動,攥著自己冰涼的手訴說道:“是了,老楊不對勁兒。”

  “他能用左手書寫,並且模仿任何人的筆跡。”宋端道。

  崔秉直明白過來,暗驚道:“那也就是說……”

  “沒錯,川王殿下和秦凱的往來信件,其中那兩份有不臣之語的,隻怕就是崔秉直寫的。”宋端鑿定了他的想法。

  崔秉直歎了口氣,他從前就覺得楊廣信有些怪異,這猛然被宋端坐實了想法,身邊的同僚就是曹家的利爪,登時有些不寒而栗。

  對了。

  “那日他給我……”

  崔秉直想起那日下職,崔秉直送給自己的兩包茶葉,難不成崔秉直就是在茶葉裏麵做了手腳,畢竟清茶昂貴,拿回來也隻是自己喝了。

  “郎中是公子的擁躉,您得走了。”

  宋端看著他,直直的說道。

  崔秉直抬起頭,倒不吃驚,而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公子倒了,鸞台這邊曹家一定會插手,安置自己的人,崔郎中若不能適時讓賢的話,這把火定然會燒到你的身上,不如現在借此次生病之機,告老還鄉,還能帶著崔鶴他們安度晚年。”

  話是這麽說,但崔秉直有些猶豫。

  宋端知道他在想什麽,於是道:“郎中放心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公子不會有事的,有我和杜大夫在,定會讓天理昭然。”

  “沒錯,公子是遊蘭獻王後裔。”崔秉直說著,“可是川王殿下更是龍裔……曹家……曹家都沒有放過……”

  “曹家若是再想動公子,便是自尋死路了。”

  宋端道。

  崔秉直拍了拍腿,罷了,有些難耐的說道:“我在鸞台幾十年,韓郎君都是我伺候的第三位郎君了,可也是他……讓鸞台有如今的風光。”

  “既如此,公子也絕對不會讓鸞台落在賊人的手裏。”宋端沉靜道。

  “而且。”

  她又道:“公子這幾日讓我在郎中的老家將您當年為了上京讀書,賣掉的那座祖宅買了回來。”說著,宋端掏出房契來,“您帶著全家人回脂興,去梁城就是了,公子又補貼了些,足夠您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了。”

  崔秉直沒想到韓來會想的這麽周到,更沒想到這個往日裏總是當年責罵自己的小兔崽子……

  “您這些年兢兢業業,公子都是看在眼裏的。”

  宋端安撫道:“辛勞一輩子了,該享享清福了。”回頭看著院外,門口處還有阿滿和崔鶴的身影,“淩雲這孩子我看著不錯,是個好苗子,若日後也能登堂入仕,也可繼承郎中的衣缽了。”

  崔秉直提到這個孫子就歡喜,一時又哽咽,說不出什麽來。

  “這個給您。”

  宋端從手指上摘下一枚扳指:“他日若有崔家後生落難,來靖安以此物找我,我定會相助。”

  崔秉直有些失語,心裏萬分感動,恭敬的收下:“多謝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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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鸞台的崔秉直怎麽突然稱病致仕了呢。”

  禦史府裏,張炳文猶自懷疑著:“說好了,讓楊廣信給他下慢毒而死,這人都不在靖安了,還怎麽下手啊。”

  曹琦坐在一旁,垂眸著自己變得空無一物的指甲:“張尚書在擔心什麽,正如您所說,這人都不在靖安了,不是正好嗎?”

  張炳文回頭看她。

  “咱們不過是要除去韓來的人,好叫楊廣信接手。”曹琦道,“眼下不用殺人就能得償所願,兩全其美。”

  “可是……”

  張炳文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但心裏始終惴惴,思忖半晌,才說道:“眼下韓來他們水深火熱,正是用人之際,崔秉直又素來是個直腦筋的老古板,怎麽突然致仕了,還是說……真是病入膏肓了。”

  “您到底在擔心什麽。”

  曹琦斜睨著他,飛揚的睫毛掩藏著其中的詭譎。

  “我父親如今淩天之勢,難道還不能讓張尚書放心嗎?”她道,“您可是我父親如今最信任的人了,即便您的兒子張子奇……喜歡宋端。”

  她說完,張炳文渾身打了一個寒噤,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正座上,始終閉目養神不曾開口的曹燮。

  是了,這人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

  他比肩皇權。

  可以左右立儲之事。

  他現在就是趙國的天。

  “張尚書是擔心,殺了川王又殺了善緣寺的那個老和尚,如今又逼的崔秉直告老還鄉,是怕父親做的太過了吧。”曹琦挑明道。

  張炳文連忙搖頭,對著根本沒有抬眼看自己的曹燮道:“卑職不敢,曹大人籌謀得當,才有我們的如今之勢。”

  “婦人之仁,優柔寡斷。”

  曹琦淡淡的嘲諷道。

  張炳文聞言,心裏有些惱怒,終於是沒敢還嘴。

  “曹琦。”

  曹燮說道:“你先出去吧。”

  曹琦依言起身,行禮後離開。

  待她走後,曹燮這才緩緩的睜開一直閉著的眼睛,對著有些坐立不安的張炳文說道:“你那個兒子和宋端,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炳文一愣,渾身的血都涼了,登時手足無措起來。

  “大人……大人別怪,是犬子不懂事,卑職會去後定會好好教導。”他捂著胸口,往前探著身子,急於讓曹燮看到自己的忠心耿耿。

  可是曹燮的態度似笑非笑,若即若離,讓他拿捏不準。

  “曹琦對付男人很有一套手段。”曹燮說了這麽一句話。。

  張炳文瞪了瞪眼,若是讓曹琦去辦,張子奇還有活路?隻怕不日就會死在那個叫錦安的手上,他也隻有這麽一個兒子。

  “卑職……卑職會教導好的,不勞煩琦姑娘了。”

  他瑟縮道。

  曹燮這才應了一聲。

  而後腳曹琦回了融雪軒,脫下自己的外衫,換了件大紅色的長裙,看著等身鏡中的自己,妖嬈無格,不施粉黛就能魅惑這靖安的每一處角落。

  曹琦伸手撫在自己的下巴上,冷冷一笑。

  若是沒有這張臉,她便什麽都沒有了。

  如今川王死了,韓來倒台,曹燮很多事情都不再用她了。

  自己已經快沒有什麽剩餘價值了。

  隻剩下這一張傾國傾城的皮囊,等著用家族的聯姻,為父親做最後一件事。

  畢竟,她並不是楊夫人生的,她隻是一個鄉婦的女兒。

  正想著,曹行快步走了進來,常日裏玩世不恭的一個人,此刻的臉色卻難看異常,皺眉道:“長姐。”

  曹琦和鏡中的自己對視,那份凶狠,讓鏡中人都退讓三分。

  “出什麽事了?”

  曹行難堪道:“那仵作逃了。”

  曹琦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光緩緩的轉移到他的身上,曹行隻覺得渾身像是被刀刃片片割開,別過頭去:“人一直關在南院,誰能想到剛才再去看的時候……人就已經不見了。”

  “人能從禦史府跑出去,無用。”

  曹琦沉默幾息,突然道:“錦安。”

  曹行感覺到身後有一陣風吹過,回頭看去,那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他錯愕的往後站了站,沒有開口。

  而曹琦同錦安的默契有加,隻說了一句去吧,那人便卷風一般離開了。

  “長姐這是?”

  “我讓錦安直接去把他殺了。”曹琦道,“這已經不是忌諱著要掩人耳目的事情了,誰知道這仵作一路上會不會碰到什麽人,說了些什麽。”

  曹行也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隨後看著有些生氣的曹琦,說道:“長姐放心,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那最好,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曹琦冷冷道,“現在曹家也隻剩下你這一個男丁了,別傷了你娘的心。”

  曹行微微蹙眉,轉身離開。

  曹琦走到妝奩前拿起一柄木梳,不緊不慢的梳著自己的長發,她愛惜自己的頭發遠超自己的臉皮,隻是梳著梳著,心裏忽然生出一股激怒來,將手中的梳子狠狠的拋擲在鏡麵上。

  隻聽稀裏嘩啦的一聲,等身鏡碎成無數片。

  鏡上的人也扭曲猙獰。

  像是個千目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