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兩支紙船(八千)
作者:秦晾晾      更新:2022-02-08 16:15      字數:8140
  幾日前聖人下了立川王為太子詔後,朝野上下一片應和,就連曹燮和匡王都鼎力支持,在這樣所為的一派祥和下,冊太子文很快也頒布了出來。

  今早朝會後,冊文下達天下。

  對於靖安的百姓來說,這算一樁喜事,遂大街小巷口口相傳,川王的民心和民意都達到了一個從未有過的頂點。

  更何況禦選太子妃一事在即。

  川王本身風流倜儻,從前在坊間也是得了名聲的,未封太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不少閨中小姐仰慕,這下更加被踏破了門檻。

  川王倒是躲了起來,成日不在王府,畢竟自己已經有了吳玹,遂這些人就都跑去了皇後的長楊宮。

  皇後身為川王的母後,本身也是愛清閑的,但這些京中命婦烏泱泱的每日來,她也躲不開,終於在幾日後扛不住,稱頭痛停了一停。

  於此一起遭殃的還有韓來和杜薄,甚至曾經在朝上維護出言的李鶴鳴也沒能逃過,不過他倒是和從前一樣鋼鐵莽直,將上門之人全都拒之在外,甚至對於難纏的,幹脆破口大罵。

  從前川王落難時不曾相助,如今想要攀高枝,真是可笑可笑。

  李鶴鳴的性子,做出此事說出此話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就算這樣,門前的人也絡繹不絕,可見如今川王勢力。

  至於冊封一事,聖人交給了禮部和遙監殿,韓來和張炳文這對死對頭要一起準備,後者可謂在前者的手裏吃盡了苦頭。

  其實韓來不是一個公報私仇的人,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若單單因為尤氏一事和張炳文作對便罷,可是原因偏偏出在張炳文生了一個好兒子,成日邀約宋端,惹怒了那位郎君。

  張炳文愁的幾乎快把臉上的胡子都揪光了。

  遙監殿內,崔秉直將禮部送來的折子交給韓來,那人正在處理其餘的事情,隻叫他放下就是了。

  崔秉直在旁邊看了看,頗有勸誡的說道:“郎君啊,這都是這幾天送來的第四版了,您瞧一瞧,差不多就……”

  “崔秉直。”

  韓來抬頭看他,眼神冷冰冰的似冬月的冰碴。

  崔秉直渾身一顫,忙陪笑道:“是。”

  “這遙監殿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這冊封太子的事情,聖人是交給了你還是交給了我。”

  韓來這麽問,明眼人都知道該怎麽說,可偏偏崔秉直眯著眼睛笑道:“微臣也是為了郎君著想,這樣睚眥必報……”

  好家夥,這一句話算是本末倒置。

  韓來的臉色瞬間鐵青。

  在旁邊吃橘子的杜薄一聲不吭,直往嘴裏不停的送著,不大不小的上閣裏,就聽得見他嘴裏的咀嚼之聲。

  “咕嘰咕嘰……”

  韓來不耐煩的斜睨著他。

  杜薄抿了抿嘴,將雙手放在膝蓋間,也不敢咽下去。

  “別吃了。”

  韓來斥道。

  杜薄不快:“宋端就可以隨便吃,我卻不行。”

  “不行。”

  韓來直截了當的回答。

  說完,粗魯的將那折子拿起來看了看,粗略兩行就扔回給崔秉直,那人在身上一路攔截,結果還是掉在了地上。

  “郎君……這一版還是不行嗎?”

  崔秉直繼續沒有眼力見的問。

  杜薄恨不得把嘴裏的果肉吐在他的臉上。

  不是冊文不行。

  是張子奇不行。

  所以張炳文也不能行。

  “寫的不好。”韓來冷冰冰的說道,“元白冊封太子是大事,宣讀的冊文也不能馬虎,讓張炳文再回去想。”

  崔秉直一臉無奈,聽說張炳文在禮部那邊都要瘋魔了。

  “他不是成日說自己是個文客?”

  韓來絲毫不鬆口:“一個冊文都寫不好,還做什麽禮部尚書。”

  崔秉直隻好應聲離開。

  這一版算是又被駁斥了回去。

  希望禮部的那些人可以把些繩子刀具都收起來,免得張炳文回去直接自盡了之。

  “我說千年,差不多就算了吧。”杜薄這才繼續吃著橘子,“那冊文我也看了,寫的挺好了,你這不是故意找茬嗎。”

  韓來一言不發。

  “更何況,你若想折磨他,也不該在這冊文上。”杜薄如數家珍般算著,“冊封有太多步驟了,你這樣揪著冊文不放,也太明顯了,不如一點點找麻煩,慢慢的折磨他。”

  韓來聞言,緩緩的抬起頭,然後煞有介事的點了一下。

  “不錯,還是你缺德。”

  杜薄好懸被橘子的汁水給嗆死。

  可笑的是,韓來的語氣是中肯的,這就沒辦法了。

  “再者說。”杜薄幹脆道,“你分明生的是張子奇的氣,把火都撒在張炳文身上,知道的,知道你是因為宋端……罷了罷了,除了我們幾個也沒人知道,那不知道的,不就都以為你是因為尤氏夫人一事做報複嗎?”

  “這就當是一個教訓也好。”

  韓來不為所動:“元白現在的身份,不能輕易去懲罰,我倒是替他辦了,也好在朝臣中立威,畢竟為人臣者,替君分憂。”

  為人臣者,替君分憂。

  這句話韓來成日掛在嘴邊,放在這裏就更加冠冕堂皇了。

  杜薄看得出來,不屑的翻了個白眼。

  “不就是小心眼兒嗎。”

  他索性說了出來:“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你這樣折磨張炳文也阻止不了張子奇。”

  這話說在點上,韓來也思忖起來。

  “你得讓張炳文知道,你不是衝著他來的,是因為他生的那個登徒子,看好他兒子的靡靡之心,他自然也不會遭這罪了。”

  杜薄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將橘子皮都裝了進去。

  “你說的沒錯,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

  韓來說道。

  杜薄的表情像是噎住了一樣,煩躁的攥了攥荷包,在鼻子下麵聞了一聞,他自己的家裏事還沒弄明白,就要幫別人處理感情問題。

  “話說回來。”

  韓來打量著他,和那鼓囊囊的荷包:“你這兩天怎麽這麽愛吃橘子,剛才又吃了一盤下去,怎麽從前不知道你這麽愛吃。”

  “是我夫人。”

  提起這個,杜薄就有些無奈了。

  羅衣這幾天總是不舒服,狀態也懨懨的,連習武都少了,偏偏還仗著武人的身份諱疾忌醫,隻有在聞到橘子味時舒服一些。

  “那讓下人吃就是了,你吃什麽。”

  韓來問。

  “尋常的橘子不行。”杜薄舉著那荷包說道,“非得是這宮裏麵才能吃到的貢品,我的俸祿也隻有二斤,所以才上你這兒來吃。”

  韓來失語,捏了捏山根。

  “少吃點兒。”

  他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宋端也愛吃。”

  杜薄咂了砸嘴,將那荷包憤恨的揣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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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上次被韓來戳破之後,季青雲消停了一段時間,隻是季林安不知其中緣由,午後從四門館回去府上,問了一嘴父親所在。

  進去書房裏,季青雲正在擺弄著不知道從哪裏收來的瓷瓶,看上去成色也很一般,出言打破道:“見過父親。”

  季青雲也不看他,而是舉著瓷瓶對著陽光看:“林安,你瞧這個瓷瓶怎麽樣?”

  季林安倒也實話實說:“品質一般,也就是普通民窯的手藝,父親從哪裏得來的?”

  “是曹琦送來的。”

  季青雲說著,把瓷瓶放下。

  季林安眼皮一跳,又是曹家,遲疑片刻,問起那日季青雲登門將軍府一事,不過他心有玲瓏,知道事情一定是不順利。

  果不其然,季青雲聞言冷哼一笑,頗有自嘲。

  季林安知趣的瞪著他自己開口。

  “是為父失算了。”

  季青雲盯著那個瓷瓶,老道的視線恨不得直接擊碎它,再用瓷片狠狠的割開曹琦的脖子,叫那個女人死無葬身之地。

  原本謀劃的這一大圈,全都折在了這女人這一環。

  “曹琦將咱們供了出去。”

  “怎麽會?”

  去寶封買祈月兄妹的事,季林安參與了其中,更是他私下摸透了唐治的喜好,看中了祈月。

  此事父親和曹琦聯手,他也知道的。

  “沒想到宋端會直接和曹琦對峙,那女人就這樣出爾反爾了。”季青雲好在心中有數,“這也算是咱們螳螂捕蟬,被這個賤人黃雀在後了。”

  “所以父親那日去見韓來,他……”

  “不算撕破臉皮,卻也不能得逞了。”季青雲說道,“隻說不會追究此事。”

  “這話就連兒子都不信。”

  季林安眉頭緊皺:“隻不過是現在川王冊封未定,不能在這個節骨眼生事罷了,都不用等到他登基,隻要坐穩了北宮東,必定會報複咱家的,到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們就是案板上的魚肉。”

  “沒錯。”

  季青雲點了點頭,隻是手一鬆開那瓷瓶,又道:“我本以為曹家和韓來都難容的時候,曹琦卻送了這個來。”

  “她……什麽意思?”

  季林安也有些捉摸不透,當日將祈月兄妹送給曹琦的時候,他和這個女人也打過照麵,熱烈疏離如天空撲來的火,饒是他自幼活在脂粉堆裏,也不曾見過這般人物。

  “難不成是想拉咱們家擇主嗎?”他道。

  季青雲搖搖頭。

  如果是那樣的話,匡王失敗已經是板上釘釘,再擇主,擇的是哪位主呢?

  難道還能是行宮的弘王嗎?

  那小孩子必不能做太子。

  若不是,這瓷瓶又意欲何為?

  “眼下曹家的很多事,都不是曹琦出麵了,而是曹燮的那個大兒子曹行。”季青雲思考著說道,“你的身份方麵,有空的話和他見上一麵,看看曹家到底在打什麽算盤。”

  “是。”

  季林安垂眸道:“既然韓來他們已經知道了曹家的心思,雖然明麵不表,但私下也是水火不容了,曹家應該比咱們家還緊張才是,到時候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

  季青雲再次冷笑,負手背對著自己的兒子,聲音悠長:“曹家若想延續榮耀,四朝為臣,不是扳倒韓來,就是……”

  後半句隱匿在唇角,但是季林安了然,抬起眼時,已經有濃滾的黑在其中翻騰,不曾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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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季公子來了。”

  碎雪軒的庭院裏,小竹從外麵進來通稟道。

  曹行聞言,將遞到嘴邊的茶放下,起身相迎。

  季林安目不斜視的走進來,昨日父親剛說完見麵的事,第二天一早曹行的請帖就到了,還真是巧了。

  不過這也說明,曹琦步步行針,算無遺策。

  “大公子。”季林安不算很正式地打了招呼。

  曹行哈哈一笑,伸手叫他坐下,叫小竹上茶:“不知道公子是喜茶還是喜酒,若是後者的話,即刻換來就是了。”

  季林安也是個孤傲的性子,卻也世俗,遂道:“那就有勞公子了。”

  曹行解其意,吩咐小竹換了酒來。

  他親自斟好,遞給季林安,笑道:“這可是我的珍藏,公子今日可有口福了,不介意的話,我們不醉不休。”

  季林安愣了一下,旋即似笑非笑的說道:“好。”

  兩人心照不宣的沒有挑明,酒過三巡之後,天色已經有些臨近傍晚了,曹行將杯中酒一口飲盡,起身說道:“真是美景,美不勝收。”

  說完,竟然一躍在院牆之上,回頭道:“公子來看。”

  季林安隨之上去,瞧見被這夕陽籠罩的靖安城,如同老舊的畫片般破碎動人,大街小巷,人來人往,歲月靜好。

  “倒是美。”

  酒意湧上心頭,季林安也有些癡迷。

  “歲月靜好。”他也說了這麽一句。

  曹行手裏還提著酒壺,往嘴裏倒了倒,原是空了,隨手擲在一旁的草地裏:“隻可惜,再有半年,不,三個月,就是大禍臨頭。”

  這四個字像是劈頭的雷,一下子把季林安弄得清醒,他不解的回頭看著曹行,卻在眨眼間明白,咽了下口水。

  “即便是曹大夫家的公子,也會怕?”

  他意有所指的問。

  “一子下錯,滿盤皆輸。”

  曹行目視前方,語氣頗多沉重:“恰如那湖麵上有兩支紙船,我們賭誰能最後停在湖麵上不落下去。”

  這話已經說的很明顯了,而季林安也恰恰是因為這事來的,遂眼睛一下不眨的盯著曹行:“若是賭錯了呢?”

  “死無葬身之地。”

  曹行回頭看他。

  話音剛落,一陣冷風撲麵而來,季林安身子微晃了晃,曹行趕緊攥住他的手腕,又轉笑道:“季公子這是怎麽了?”

  “沒怎麽。”季林安道。

  “隻是還有一句話。”曹行道,“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季林安聰穎,知曉這畫中的裏外含義。

  表麵是說現在繼續籌謀太子位還不算遲,另一方麵說的便是季青雲當初的背叛之事,遂道:“那公子想怎麽做?”

  曹行做出思考狀,卻有些浮誇,他眺望著在街巷裏跑來跑去玩鬧的孩子,說道:“我就是不明白,這同樣的兩支紙船,怎麽偏偏就有一支沉不下去呢。”

  他頓了頓,又做恍然大悟狀。

  “後來我明白了,因為一支是用宣紙折的,一支是用防水防油的牛皮紙折的。”

  曹行斜睨。

  季林安忽而一冷笑。

  “既然這材質不能選擇,我又看了看。”曹行繼續暗示道,“後來我又發現,那牛皮紙下有魚在托著,不讓它沉下去,而且還不止一條魚,是一條接著一條,很多魚,讓人眼花繚亂。”

  “是因為聖人將魚食放在了那牛皮紙船裏。”

  季林安接茬道。

  “公子果然高見。”曹行笑了笑,伸出掌心,“可是這魚食隻有這一份,那宣紙折的船可怎麽辦?”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季林安冷冽道,“魚食不夠吃,它們自然也會把那牛皮紙船拱翻。”

  “是啊。”

  曹行淡淡道:“這些該死的魚。”

  季林安已經知道怎麽做,並且已經有了主意,便道:“天色不晚了,公子早些休息吧,喝了這麽多的酒,別在上頭吹風。”

  “是了。”曹行一躍而下,穩穩落地卻說,“喝多了,滿嘴的胡言亂語,季公子不要往心裏去。”

  季林安也跳了下來,笑容冰冷。

  “公子。”小竹又進來,手裏拿著一物,瞧見季林安有些謹慎的藏回了袖子裏。

  “無妨。”

  曹行讓他拿出來,端在手上看了看,是枚粉色的玉佩,不過不是盤蛇的模樣,是玉兔,雕刻的栩栩如生。

  “就是這個。”

  他眼中一亮,說道。

  季林安相問,那人解釋道:“我從前有一枚盤蛇佩,不過被我摔壞了,送去方莊休也也於事無補。”

  “那這個是?”季林安道,“粉色的玉佩可不多見。”

  “是了。”

  曹行道:“我聽說這玉佩一共是七枚,除了盤蛇,剩下還有六個獸佩,就想著搜羅搜羅,沒想到還真給找到了。”

  “價值不菲吧。”

  “提錢多俗。”

  曹行說完,兩人相視一息,旋即朗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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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年為什麽不見我?”

  春意樓裏,孫鴇子瞧著氣衝衝的杜薄,有些無奈的賠笑道:“我的好哥兒呦,你先別生氣。”

  說著,還用手去碰杜薄,卻被那人用扇子推開。

  孫鴇子不快的呼了口氣,拉著他去角落裏坐下,吩咐人上了茶來,又親手斟好,這才說道:“不是我攔著,再者說了,這春意樓裏誰人敢攔著您不是。”

  “那她為什麽躲著我?”

  杜薄質問:“自從上次見了季林安後,她就再也不見我了。”狐疑的看著滿臉褶皺的孫鴇子,“是不是那個王八蛋對平年做什麽?”

  “怎麽會。”

  孫鴇子一擺手:“公子別亂想。”

  話是這麽說,可是杜薄卻越來越懷疑,一指樓上:“既然不是,平年為何不見我,從前從未這樣,這其中必有古怪。”伸手再指著孫鴇子的鼻子,“還是你對平年做什麽了?”

  “哎呦,瞧您說的。”孫鴇子氣的直拍腿,“我這都出了一個祈月了,還能再死一個平年不成,隻怕是要心疼死我,成日捧著她寵著她都來不及。”

  杜薄打開扇子扇了扇,卻瞧見那扇子上的字,又別扭的合上。

  孫鴇子見他如此,幹脆歎了口氣,湊過去說道:“罷了罷了,您也是我們這裏的常客了,念在您對平年一片誠心,我也就和您說了吧。”見杜薄探頭過來,這才道,“是季林安季公子。”

  杜薄對這個名字有些過敏,立刻警惕道:“他怎麽了?”

  “他要把平年贖走。”

  孫鴇子幹脆了當的說道。

  杜薄渾然一愣,像是被觸動到了什麽開關,猛地站起身來,嚇得孫鴇子身形一晃,又怕別人瞧見,將他生生拽了回來。

  “就知道公子會這樣,所以沒敢和您說。”孫鴇子瞥眼。

  杜薄一臉的不可思議,眉頭緊皺:“那平年……”

  孫鴇子連連道:“害,我那個女兒不知道怎的,竟然也破天荒的同意了,我們這下三流的買賣,哪裏敢不答應,又哪裏敢和尚書府的公子哥搶人啊,出了五十萬兩,這人啊,下個月就送過去了。”

  杜薄有些急火攻心的架勢,咳了好幾聲。

  “哎呦,您可別急啊。”

  孫鴇子有些難耐道:“我知道您和平年好,可是這……這做清倌兒的哪裏隻能有一個恩客呢?季公子來了這春意樓,也是隻點平年作陪的,您不是……您不是也碰到過嗎?”

  “他贖平年做什麽。”

  杜薄不肯放過:“做姨娘?”

  “那就得看季公子自己的意思了。”孫鴇子挑著眉頭,“做姨娘是好的了,頂多是一個府妓,以後不論是唱歌還是跳舞,都給他一個人看罷了。”

  “是了,官家子弟納妓是要被世人不恥的。”

  杜薄的心跳砰砰快,腦海中一時煩亂,抬頭又道:“季林安出了多少錢,我出雙倍,三倍也行!”

  “這……這不是錢的問題。”孫鴇子道,“凡事也得有個先來後到不是,這都和季公子說好了。”

  “還以為媽媽是個最會看局勢的。”

  杜薄話裏有話。

  孫鴇子哪裏不知這人是用川王之勢來壓自己,可卻還是道:“哎呦公子,您說得容易,但您也得想想……您家裏那位?”

  說到羅衣,杜薄果然又是一愣。

  孫鴇子這才道:“要是平年入府,隻怕是……得罪得罪,豈非是羊入虎口,隻怕生死難料啊,況且。”話鋒一轉,“和季公子走是平年自己答應下來的,我拿平年一向當女兒疼,她自己決定好了,我也隻能是成全也就罷了。”

  杜薄再也聽不進去什麽,抬頭看了一眼樓上平年房間的方向,疲憊不堪的站起身來,他有滿心滿腹的話要問,可是根本見不到她,心裏話也訴不出去,皺眉道:“等平年改了主意,可以見我了,麻煩媽媽盡快告知。”

  孫鴇子鬆了一口氣,她可怕這爺們在樓裏鬧起來。

  目送著杜薄離開,她搖了搖頭,上次平年去了杜宅,回來後身邊的小丫頭跟自己學,羅衣美的像畫中人,比平年好看多了。

  可惜剽悍。

  孫鴇子抱臂,陰陽怪異的歎了口氣。

  這一個個的,都對著平年愛的你死我活的,可是誰又真正動了真心呢,她在這春意樓這麽多年,男人站在麵前,她一眼就能看穿。

  看到那皮肉下的心,到底有多齷齪或空虛。

  杜薄就是後者。

  每次來找平年,鐵定都是在羅衣那裏吃了苦頭,可憐自己那個不會拒絕的女兒,被他拉著哭訴,每每感傷抒懷,一抒就是一晚上,便是看的人都累了,何況平年。

  隻是啊。

  孫鴇子心情複雜的搖了搖頭。

  杜薄這個打發寂寞的堪不透心,自以為愛意真切,到頭來,卻是平年那個最應該清醒克製的,動了不該動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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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春意樓,杜薄愁眉不展的走在街上,有跑鬧的孩子衝撞到身前,他趔趄一下,抬頭看去。

  “你這孩子,亂跑什麽。”

  有少婦過來連忙拽走,忙不低的給杜薄道歉,但是那人充耳不聞的繼續往前走,腦子裏全都是季林安和平年。

  怎麽回事。

  這兩人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夕之間,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杜大夫。”

  隻是沒想到,迎麵居然能碰上季林安,他身邊還有些朋友,瞧見杜薄便打發了他們,對著杜薄笑道:“真是好巧。”

  杜薄怒積薄發,卻還是忍住,死死的盯著他。

  “大夫怎麽魂不守舍的?”

  季林安笑著,明知故問。

  “你那日和平年都說什麽了?”

  杜薄還是沒忍住,單刀直入的問。

  季林安看了看四周,倒是沒人注意他們,似笑非笑道:“看來大夫剛從春意樓出來。”停了停,“我若是沒猜錯的話,孫媽媽應該全都和大夫說了,也就不用我再贅言了吧。”

  “你對平年不是真心,為何要贖她?”杜薄道。

  “大夫對她就是真心?”

  季林安反問。

  “當然。”

  杜薄想也不想的說道。

  “哈哈哈——”

  誰知季林安冷笑一番,驟然冷臉道:“既如此,杜大夫怎麽就知道,我對平年不是真心呢?”

  杜薄緩緩靠近,臉色垂青:“你到底要做什麽?”

  “平年是清倌兒。”

  季林安說了這麽一句。

  杜薄微微皺眉,這他自然知道,轉念一想,一股極端的詫異和憤怒湧上心頭,切齒道:“你什麽意思?”

  “這天下怎麽會有白吃的飯食。”季林安眼色深沉,“若想事情得成,不付出代價怎麽行。”

  杜薄咬碎牙齒。

  季林安那日能帶著四學的學生去監斬台求情,他本就覺得古怪,這會兒串聯起來,他已經有很不好的預感了。

  “你就拿這事要挾了平年?”

  杜薄詰問。

  季林安沒有回答。

  杜薄不願浪費時間,抬腳就走。

  “我並非趁人之危之人。”

  誰知季林安又開口攔住他,盯著杜薄的背,還有那在身側緊緊攥著的手,淡淡道:“是她自己和我談的條件。”

  杜薄半轉身,斜睨著他。

  “隻是沒想到平年如此豁的出去,放棄了清倌兒的身份,我季林安自詡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更不是柳下惠,這送上門的買賣,哪裏有不做的道理。”

  季林安笑的很開懷。

  放棄了清倌兒的身份?

  杜薄忽然了然。

  五月正春的青天白日,卻像是冰雕一般僵硬在原地,耳朵裏麵嗡嗡作響,心髒也緩慢而劇烈的砰砰兩聲。

  平年。

  把身子給了季林安?

  見杜薄如此,季林安歎了口氣,笑道:“那當真是一夜春宵值千金,風流得很那。”

  杜薄眼睛猛然刺紅,衝上來緊緊的攥住季林安的領口。

  這樣的動作,周圍路過的人紛紛看來。

  季林安不怕,反倒說道:“杜大夫不想把此事鬧大吧,況且我又不是不負責任,這才要把她贖走的。”眼瞥周遭,“我隻是一個四門館的學生罷了,可大夫不一樣,您入仕為官,很忌諱這些風流債,況且川王立儲在即,您也不想招惹閑話,在此刻生事吧。”

  話音剛落,杜薄便鬆開了口。

  季林安笑的像是一朵花。

  “大夫放心,看在您的麵子上,我也會好好疼惜平年的。”

  杜薄什麽都聽不進去了,指甲把掌心刺得生疼,在原地駐足了幾息之後,氣極反笑,轉身離開。

  季林安正了正領口,看著旁邊舔著糖果的小孩丫兒,被親娘連打帶罵的扯走,再次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