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流言紛起於靖安(八千)
作者:秦晾晾      更新:2022-02-08 16:15      字數:8435
  老侍郎在遙監殿鬧了好一會兒才被送走,崔郎中摸了摸自己一腦門子的汗,累的直搖頭,說道:“這老侍郎總算是送走了,次次跟送佛一樣,累死我了。”

  楊郎中在旁邊偷笑,看了一眼上閣的門,剛才還敞著的門縫關上了,才不緊不慢的小聲道:“郎君都沒說什麽,你也莫要再言了。”

  崔郎中也算是長了記性,緊閉著嘴巴,倒是旁邊有人問道:“這老郎中好好的一個人怎麽變成了這樣?”

  他回頭,發現是剛回來的羅清逸,那人將剛才混亂的一幕盡收眼底。

  崔郎中連連擺手,示意羅清逸不要胡亂打聽,但是後者秉承著不問到緣由不罷休的目的,他到底是沒忍住,招手讓她過來,兩人湊著頭討論了起來。

  “這老侍郎從前可謂是這遙監殿的一把手,你們郎君不過是個小嘍囉。”崔郎中在說到小嘍囉的時候,臉上笑意甚濃,“每日處理公事,廢寢忘食的,一個月也不回府上幾趟,後來啊,府上失火,全家都……”

  他說到這裏住了口,羅清逸再愚笨也聽得明白,接話道:“受刺激瘋了?”

  崔郎中不住的點頭,神色有些唏噓。

  羅清逸若有所思的說道:“那還真是可憐。”

  “可憐啊。”就連楊郎中也忍不住說了一嘴,“本來高高在上的三品官,一夜之間形同瘋魔,哎……當真是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啊。”

  他說了這麽一句話,羅清逸看了楊郎中一眼,沒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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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三人坐在上閣裏用晝食,杜薄瞧著婢女們布菜,又看了看仍在擺弄帛書的韓來,往右轉頭,是拿著筷子搓來搓去的宋端。

  真是稀奇,韓來居然在辦公事的地方擺飯,往外看了看,也沒日月同升,天地變幻啊。

  “千年,你倒是轉了性子。”

  杜薄意有所指的說道:“可是相處時日不多,所以……”

  “你若是不想吃就出去,我和端午吃就是了。”

  韓來放好帛書,又皺眉道:“別搓筷子。”

  宋端立刻住手。

  韓來繼而囉嗦道:“從小說你就……”

  話說一半,他戛然而止,桌案下的手指緩緩的撚了撚,似乎在短暫一瞬就沉思了許多般,淡淡的轉移了話題:“我讓人備了魚膾,等下嚐嚐。”

  倒是杜薄聽到了那句,蒙愣的問道:“什麽從小?”又問宋端,“你從小吃飯就愛搓筷子嗎?”

  宋端也搖了搖頭。

  “你到底吃是不吃。”韓來不耐煩的說道。

  “吃吃吃。”

  杜薄撇嘴,就隨便問一句,何至於對自己發脾氣,冷冷一哼,宋端才跟了韓來九年,自己可是竹馬之交啊,一點兒麵子都不給。

  布好菜後,三人不緊不慢的吃著,杜薄算著,抬頭道:“既然賀逸明同意了聯名的話,想必刁明誠也快了,這人最會審視奪度了。”

  “我也讓辛利去勸他了。”宋端呷了口茶,有些燙便放下了,“他們都是一同在四門館出來的,倒是更好勸一些,隻是不知道這聯名能否勸得動聖人。”

  韓來察覺到宋端的小動作,也拿起茶來喝了一口,然後皺眉對外麵道:“來人啊,換兩杯下飯的蘇子茶來,要多放薑片。”

  “是。”

  外麵有人應,隨之進來將茶換了,杜薄眼睜睜的看著,居然沒有自己的份兒。

  而宋端看著麵前的蘇子茶,摸了摸,溫熱正好,再看韓來,那人垂眸,正在用筷子挑魚刺,心頭情緒橫生,不知道是怪異還是別的。

  “我的茶呢?”杜薄忍不住問。

  “聯名隻不過是向聖人表態而已,到底能不能行的通,就要看他對這兩位皇儲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韓來並沒有回答杜薄的問題,那人沒想到一頓飯連第一口都沒吃上,就已經被這人給氣飽了,想要重重的摔筷子表態,到底是沒敢。

  “對了杜大夫,平年那邊怎麽樣了?”宋端問道,“她不是說可以勸一勸季尚書家的公子嗎?若是能成的話,便有國學院學生們的支持了。”

  “那女人不過是個清倌兒,能有多大的麵子讓一部尚書的兒子煽動整個國學院的學生。”韓來對此並不看好,並且挑錯道,“你和羅衣還真把一個出身秦樓楚館的人說的話放在心上,宋端,居然連你也是。”

  宋端無言,倒是杜薄根本不滿意,放下筷子忿忿道:“千年,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平年也是好心,這種事情她本來也不該摻和進來。”

  “祈月都是曹家放給唐治的倒鉤,你就不怕你的平年和她一樣。”

  韓來似乎是故意的,越說越厲害,杜薄氣的沒吃就覺得噎得慌,幹脆起身走了。

  “公子言重了。”

  待那人離開後,宋端淡淡出言,韓來則道:“他不能。”

  話音剛落,上閣的門又被推開,剛才出去的杜薄居然又回來了,手裏還端著一杯熱乎乎的蘇子茶,在宋端驚訝的眼神中不疾不徐的落座,臉皮委實太厚。

  一頓飯畢,杜薄摸著撐得慌的肚腩往後一靠,在韓來鄙夷的目光中說道:“我說郎君啊,有沒有什麽飯後糕點一類的,我還吃得下。”

  “去你的春意樓吃吧,我這裏沒有。”

  那人拒絕。

  杜薄不屑,打著飽嗝起身出去,終於在崔郎中的木匣裏發現一包東西,那人盡力的陪笑著,卻還是被無情的奪走,打開來一看,竟是一包木薯酥。

  “這是拙荊給我包的。”崔郎中嘿嘿一笑,“夫人她怕我餓。”

  杜薄可能也覺得全部奪走有些太強盜,便拿了一個在手裏,這東西不香而且也有點兒涼了,可就算難以下咽,也足以到韓來兩人麵前去顯擺一番了。

  誰知道剛一推開上閣的門,就瞧見宋端拿著一塊牛乳糕吃著,韓來一本正經的看著她說道:“上次看你吃得香,就讓他們又準備了一盤。”

  杜薄嘴裏的渣滓全部噴了出去。

  “韓千年!”

  他怒吼著。

  韓來皺眉看著他嘴中的天女散花,剛要訓斥,程聽在杜薄的身後出現,見他點頭走進來通稟道:“陳殊方才跟下臣說,曹純去了高簪酒肆,見了朱明朗。”

  杜薄聞言抹嘴,將門合上,隻留下他們四個在屋裏說話。

  “曹家小女兒?”他生生將那幹澀的點心咽了下去,“她到底要幹什麽,就算是在聯名上搞事,一個未出閣的官家女兒,能使喚得動朱明朗?”

  宋端眼底冷冽:“朱明朗是禦史台的官兒,想必也是在給曹燮麵子,眼下曹純就是曹燮的嘴,或許她說出來的話,也是曹燮的意思。”

  “看來朱明朗這邊是坐困愁城了。”程聽有些遲疑,“聯名要少一人了。”

  “也不一定。”

  宋端道:“就算聯名失敗,曹燮以後也未必能容得下他,不過……”她看了一眼韓來,那人神色明朗,她也了然,“陳殊這個消息,倒是給了我一個正當的理由。”

  “什麽理由?”

  “質問曹琦的理由。”

  宋端緩緩起身,一道暗影似乎從她身後升騰,程聽抬頭看著她,猶如仰望高山白雲與烈陽,而下一秒就聽韓來道:“把點心吃完再走。”

  “是。”

  宋端立刻重新坐好,拿起牛乳糕默默的吃著。

  杜薄在對麵看著,不甘心的咽了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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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琦那邊不能操之過急,雖然他們一直猜測,曹家是匡王背後的人,但事情沒有得到證實,冒然上門萬萬不可。

  若曹家沒有牽扯其中,登門試探隻不過是一場冒犯還好。

  怕的就是打草驚蛇。

  但是正如杜薄所說,既然蛇頭已露,這一棒子便不得不打了。

  傍晚下職回去將軍府,門前下馬車,照常都是宋端先行下車,誰知今天韓來居然先她起身,宋端一愣,那人已經將手伸了過來:“下車。”

  “公子?”

  不說宋端,就連車夫阿滿也意外的很,手中的圓凳不知道放還是不放。

  “快下車。”韓來催促。

  宋端聞言,別扭的伸手過去,韓來一把攥住,扶著她穩穩的下了馬車,那人鬆開,誰知韓來手勁兒還挺大,掐著她的袖口遲遲不肯放。

  這是在正門口,宋端生怕被人看到,對著韓來使眼色。

  韓來視而不見,拉著她進府去,蘇合從院中迎麵過來,見狀趕緊躲開,順勢奪過院中灑掃的婢子手中的掃把,假裝努力的掃著地。

  韓來帶著宋端向後院的方向走去,蘇合這才鬆開手,瞧著阿滿進來,一臉繃笑的看著他,後者也笑著輕咳兩聲,就連被奪了掃把的婢子也低頭偷笑。

  到了月門處將要分開,韓來這才鬆開了手,宋端不知道怎的,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失落,沉默一息說道:“下臣回去了,公子也早些休息。”

  因為朝食還是在遙監殿用的,所以不必再去膳堂,韓來輕應,他還要去給徐氏請安,瞧著宋端行禮轉身,素來沉靜的瞳孔略有波動,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池。

  “端午。”

  身後傳來韓來的聲音,宋端將要轉身,人卻被他從身後抱住。

  韓來的力氣有些大,宋端不由得往前蹭了兩步,彎了彎腰。

  呼吸一瞬間停止,心跳聲像是要震破耳膜才算罷休。

  夕陽終於在那一刹那席卷了整個靖安城,像是天上撲灑過來的金色駭浪,宋端便像是浪中的一尾魚被卷出很遠很遠,便是心的歸處也摸不到了。

  韓來的身上帶著很好聞的味道,有徐氏房中的檀香,還有平日裏窩在上閣翻閱古籍帶來的舊時味道,硯台中還未幹涸的墨汁,袖口中藏匿著的牛乳。

  “當日說好了,相擁而別。”

  韓來的聲音呢喃在耳邊,像是下蠱的咒語,宋端有些迷茫,隔著衣衫和肌膚,兩顆心跳動的節奏仿佛在緩緩合拍,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了?

  “我是你的上屬,我的話容不得你駁。”

  隨著韓來徐徐而言,宋端感受到那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在勒緊,卻又在下一息突然鬆開,她沒敢回頭,身後隨之響起韓來的腳步聲,那人很快的走遠了。

  宋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裏還有韓來用力時的緊迫感。

  她到底是沒敢回頭,三步並作兩步的回去懷閣,蘇合早已經提前備著了,瞧見宋端回來就鑽進臥房還順手掛上了門,趕緊笑著攔住不明就裏的素問。

  兩人在那裏湊著腦袋,小小的一個牽袖,說的對方都麵紅耳赤。

  都說習武之人七竅都要比常人靈敏這是真的,一門之隔,就算素問和蘇合將聲音壓得再低,宋端還是全都聽了去,聽著她們兩個把牽手說的比床笫之歡都要放浪,恨不得衝出去撕破她倆的嘴。

  但是這東西就像是毒一樣,中了招,她也聽得有些入迷。

  韓來這兩日就有些奇怪,今日更是丈二和尚,簡直登徒。

  宋端有些生氣了,在床榻上盤腿坐著,不自覺的捏著手心,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汗潮潮的,是緊張還是什麽,讓素問兩人一攪和,她也有些分不清了。

  這人真是越來越像那戲文裏翻牆會佳人的小賊了。

  “我的話容不得你駁。”

  韓來的霸道猶然在耳。

  倒是比那小賊要‘名正言順’一些,宋端躺了下去,門外有人敲,素問送進來一封信,是太丘青鳳回來的信,她接過拆開,細細讀來。

  ——玉佩我砸了,也不知道你親爹從哪兒偷來的好東西,給門檻都磕出個口子來還不碎,到底毀了我兩個榔頭,還是去鎮上的鐵匠鋪子給砸了的,我怎麽養了你這個白眼兒狼,一天到晚給韓千年那個兔崽子幹活,竟給我添麻煩,你到底回不回太丘來了,回來的話把鐵匠鋪子的錢給了,我沒錢,可別毀了我恭禮先生的名頭。

  還得是青鳳這警醒般的口吻,讓宋端從韓來的身上把注意力給轉移了,現在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不過話說回來……可以用兒女情長這個詞嗎?

  宋端一激靈,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巴掌,曹琦的事情要緊。

  強迫著自己睡去,夢裏竟然也不消停。

  而另一邊的韓來站在書房的博古架前,屋內的燭火點的不多,有些費眼,但他還是準確無誤的從上頭取出一個荷包來,看針腳和布料的磨損程度,應該有年頭了。

  將那荷包打開,裏麵取出一個窗花兒來,巴掌大小的疊著,展開來是個花團錦簇的‘榮’字。

  韓來將它攤在掌心,像是捧著這世界上最珍貴之物般小心,右手指尖在上頭輕輕的摸了摸,生怕將那連接處弄斷,看了許久後才放回去塞好。

  這塞的動作帶出一個信封的角來,韓來沉默些許,將那封信抽了出來,看封口處已經是拆過的了,遲疑著捏住,還是放了回去。

  “公子,水已經燒好了,您要去浴房嗎?”

  門外傳來隸書的聲音。

  韓來輕應,抬腳往房門處走,隻是將要推開門,忽而轉身回去把剛才那封信重新抽了出來,不再打開,而是放在那火苗之上。

  烈火遇幹紙,如同饑餓的野獸般將獵物吞噬。

  韓來黢黑的眼底泛著濃濃的火光,瞧著那紙在桌上飛快化為灰燼。

  青鳳的信,似乎一向都見不得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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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喂,這不是杜大夫嗎。”

  孫鴇子眼睛最毒,在細密的人群中一眼就瞧見了便衣的杜薄,喜滋滋的迎了上去,作為小金庫的老主顧,她恨不得自己更衣伺候。

  “小點兒聲,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了。”

  杜薄緊皺眉頭,不滿的甩開折扇擋在眼前,這花柳之地清倌兒多,清倌兒多了權勢人家也就多,他的身份要是被人發現,總歸不好說。

  “知道知道。”

  孫鴇子賠笑道:“可是來見平年的?”

  “除了她你們這還有更好的?”杜薄陰陽怪氣的說道。

  孫鴇子嗬嗬一笑,伸手拂過杜薄的肩膀,那通紅的指甲和布滿皺紋的手都讓杜薄不滿的用折扇打開:“少跟我廢話,還不帶我上樓去。”

  孫鴇子連連應聲,帶著杜薄去了頂樓的最裏間,還不等近前就能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倒是不苦,獨有一股清冽的味道。

  杜薄聞到後,覺得頭也不疼,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了。

  “平年啊,杜公子來了。”

  孫鴇子換了稱呼,片刻裏麵傳來那人溫柔的應聲,門也隨之開了,杜薄叫孫鴇子趕緊離開,別在這裏惹眼,一邊伸手拉開門,走了進去。

  迎麵是一架屏風,畫上人正是平年,是杜薄給她描的。

  “平年?”他輕輕喚道。

  平年從屏風後出來,身著青色的素裙,長發如墨汁垂在腳邊,不似那些肉妓般坦身露體,倒是比畫上之人還要婀娜三分,淡淡道:“涼言,你怎麽來了?”

  平年之於杜薄,就像是廣寒宮的仙子之於天蓬,也許是沒喝酒更少了三分色膽,更是有種遠遠觀望捧在睡蓮上的距離感,憂心忡忡的說道:“上次的事……”

  “是平年無能,未能勸說的動季公子。”

  平年搶白,看神色很是內疚。

  杜薄愣了一下,忙道:“季林安那個……混世公子,不答應也是情理之中,他爹季青雲在朝上始終都隨風搖曳,是個最會自保的主,哪裏肯為了這次的事去冒這天大的風險,你肯這麽做我就已經很感動了,不必如此介懷。”

  杜薄說著,隨著她往裏走,坐在那圓凳上,平年奉茶而來,還是愁容滿麵,看的前者很是心焦,不知道如何安撫。

  “平年,你當真不必如此。”杜薄言辭懇切的說道。

  “賤身隻是不想辜負了夫人。”

  平年也坐了下來,盯著杜薄手裏的茶,想起那日羅衣賞的茶,低低道:“難得夫人那日肯將我接去,聽我說了那些話,讓她這樣身份的宗婦麵見我一個清倌兒,還賜坐賞茶,若是被人知道,豈非要被戳碎脊梁。”

  聽語氣,平年心裏的不安倒是滿滿登登。

  “無妨。”杜薄大言不慚的替羅衣開口道,“我夫人……她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她出身武將世家一身忠肝義膽的,即便這麽多年……也沒有對我如何,那些打罵說來也是我活該應受的,隻是我沒想到你會想要幫忙,你若是早和我說,我必不讓你煩憂。”

  “我隻是想著……可以幫到你。”

  平年垂下眼睫,她回想著當日見到羅衣時的情形,猶如巍峨山脈,她這樣的卑微便隻是一顆風卷草,連佇立在她麵前的資格都沒有。

  “平年。”

  杜薄望著有些癡,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平年的手,柔弱無骨,像是攥了一汪水在手心裏,還帶著刺刺的涼意。

  平年抬頭看著他,苦澀一笑,仍然掩蓋不住眼眸深處的失落。

  杜薄看出來,想要說什麽卻言盡於此。

  平年輕輕搖頭,她心頭知道,若是尤氏死去,川王黨的一行人日後在朝堂之上將是如何的如履薄冰,所謂殺身之禍如影隨形。

  誰也沒辦法保證,匡王會是個大度的人。

  又說了些許,杜薄這才依依不舍的離開,臨了還被孫鴇子訛了些錢去,心事重重的走在大街上,萬家燈火拋之身後,迎麵忽然跑來一人,上來就嬉笑不止。

  杜薄認出來,是另外一家妓館的龜奴六子。

  “你小子又跑到我麵前來抖什麽機靈。”

  杜薄漫不經心的往前走,六子在旁邊直搓手,笑道:“小的見了大夫就高興,高興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啦。”

  杜薄好笑:“說不出來?我看你是有滿心滿腹的話要跟我說吧。”

  六子嘻嘻一笑,被戳穿了也不訕,在他身邊跳來跳去的說道:“大夫今晚去了春意樓,不來我們常庭坐坐?方才樓上有姑娘瞧見說看見大夫了,小的還不信,到這邊溜達一圈兒,沒想到還真碰到您了。”

  “可是柳娘想我了?”

  杜薄似笑非笑的說道。

  “當然。”六子毫不避諱的說道,“柳娘想您想的肚子都疼了,一天到晚的在榻上躺著左翻右滾的,抱著肚子喊您的名字呢!”

  他說的大聲,周圍有人看過來,杜薄橫他一眼,六子立刻縮脖子,但是臉上的笑意並未減少:“我的爺,您真不去瞧瞧,柳娘昨天都抹淚了,媽媽讓她接客她也吵鬧著不肯,您倒是行行好,看了那平年姑娘,再去看看我們柳娘吧。”

  “猴崽子。”杜薄道,“柳娘給你排了幾個大子兒,讓你跑來我麵前編瞎話,小心我告訴你們喬媽媽,讓她好好管教管教你。”

  “小的可不敢說瞎話。”

  六子說著終於多了些正兒八經的神色:“柳娘成日茶飯不思,好好的人都給餓瘦了一圈下去,嘴裏念念叨叨的,說是再見不到您,怕是要死在裏頭嘍。”

  “可別。”

  杜薄想著,死倒是胡說,但是餓瘦了可就不好看了。

  柳娘就是要那前後豐腴的模樣才好看。

  她與平年不同,若是把羅衣算進去……想至此,杜薄心頭有些怪異,到底沒把發妻和這兩人羅列在一起。

  平年是一潭靜靜的古井,你低頭望進去,便能看到歲月匆匆留下的痕跡,而柳娘則不同了,像是纏人的妖精,次次都險些讓杜薄把持不住。

  “我的爺。”六子為難道,“您也知道柳娘那火爆脾氣,她是知道小的跑來找您的,要是沒個交代回去,隻怕要活剝了皮,給我撕開了蘸醬吃呢。”

  瞧著杜薄發笑,六子忙湊上去:“您剛從平年姑娘那頭出來,再去常庭也不太好,這天色也不晚了,不如您給小的個東西,叫我回去也好交差,也隻當是可憐可憐柳娘,別讓她每天懨懨的沒個精神。”

  說罷,六子竟然自顧自的去拿他手中的折扇:“不如就把這柄扇子給小的吧,瞧您日日不離身,柳娘定然認識這個。”

  杜薄神色一凜,全然不見方才的閑散模樣,嚇得六子一愣,連忙不安的鬆開了手,訕笑兩聲,有些不知所措。

  杜薄見勢,歎了口氣,解下腰間的那枚玉佩交給六子說道:“你回去告訴柳娘,眼下事情多,叫她不要添亂,等遙監殿這邊忙完了我自會去常庭看她,隻乖乖等著就是了。”

  六子也鬆了些精神,雙手接過玉佩,在月色下打量一番,當真是稀罕急了,柳娘必定歡喜,便又說了幾句好話,跑著離開了。

  杜薄無奈,回頭看了一眼春意樓的方向,柳娘這樣胡鬧,倒是讓他更心疼平年的知書達理了。

  要不是羅衣……也應該給她一個歸宿的。

  杜薄突然心煩之際,瞧著手中的折扇,冷不丁的啪的合上。

  “哎你聽說了沒有。”

  有醉酒之人結伴從身畔走過,杜薄側目。

  “那曹家小妹兒今天在高簪酒肆……”

  曹純?!

  杜薄立刻提神,但聽力顯然沒有宋端那樣好,隻聽到個人名,回頭看著那漸行漸遠的醉漢,咬緊嘴唇,沒有冒然叫住。

  今日曹純和朱明朗在高簪酒肆發生了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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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宋端照常去長鯨居伺候韓來更衣,雖然徐氏明言不必,但自己終究留不了太久,隻當是最後的盡忠了。

  “端午姑娘來了。”

  小篆道。

  韓來讓她進來,等身鏡前,他高高的抬起胳膊讓那人穿衣,宋端從始至終都低著頭,沒來由想起昨天傍晚在月門裏的事來。

  還好韓來也沒再提。

  “公子,姑娘!”

  蘇合從外麵進來,急匆匆的,生怕韓來惱怒,狠狠的咽下那口氣才說道:“奴剛才從外頭回來,靖安城都傳遍了。”

  宋端正在給韓來往腰帶裏挽著香囊,聞言說道:“什麽傳遍了?”

  “曹純和朱明朗啊。”

  蘇合學的繪聲繪色:“街上人都說,那曹純和朱明朗在高簪酒肆私會讓人給看到了,兩人在二樓的包間裏親熱的很,還拉著手不肯鬆開,說兩人都不知廉恥的抱在一起了。”

  此話一出,宋端動作猛地一扥,韓來痛嘶出聲。

  宋端的那雙手恨不得把香囊挽過腰帶,甚至說挽進他的肉裏,蘇合也嚇了一跳,想要伸手,卻見宋端一把將那物抽了出來,站在她麵前正色道:“這話是打哪兒傳出來的?”

  蘇合差點兒脫口而出隸書,千鈞一發之際改口道:“好像是西坊那邊傳出來的,隻是今早起來人口相傳,到底是不是真的也無從查起了。”

  “西坊?”

  宋端瞥眼,看著鏡子中不停揉著腰的韓來蹙眉道:“曹家不就在西坊嗎?這種流言蜚語怎麽可能從那裏傳出來?怕是有人搗鬼。”

  “陳郡公?”

  韓來說道,他的猜疑不無道理,畢竟高簪酒肆就是陳家的買賣,倒是宋端否決了他,陳郡公這樣做的話豈非太過明顯,也太引火燒身了,若曹家真的追責下來,他這個酒肆東家也沒什麽好果子吃。

  想必此刻陳郡公也正如熱鍋上的螞蟻,想著如何推脫嫌疑呢。

  但陳郡公捉急卻不是眼下最焦心之人,禦史府的絳雪軒中,曹純聽著尋冬在街上學來的那些粗鄙言辭,緩緩的握緊拳頭,猛地尖叫一聲,將花桌上的茶盞擲在地上,氣的頭冒青煙,渾身顫抖。

  即便趙國民風開化,但清白之事如何開玩笑。

  朱明朗那個人如其名的蠢貨,肥頭大耳的,要不是聯名一事有他,自己才懶得和他多說一句話,還親熱摟抱,倒不如直接殺了她算痛快!

  “這話是誰傳起來的?”曹純恨極的問道。

  尋冬瑟縮著搖頭。

  “除了你還有誰知道我昨天去高簪酒肆了?”

  曹純說完,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個人來,她氣極反笑,扶著桌子緩緩的站起身來,那洶湧的怒意也隨之噴薄,聲音刺耳:“好哇,果然是你。”

  說罷,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尋冬暗道不好,連忙追了出去,果然曹純一路趕到融雪軒,正巧碰到送曹燮上職回來的曹琦。

  那人瞥眼,不為所動,看來對於曹琦來說,曹純就是一個愛發瘋的人,正準備繼續往前走,誰知曹純一把拉住她,揚起手來就是狠厲的一巴掌,脆的像是誰踩斷了地上的枯枝!

  啪——

  尋冬渾身的血瞬間降下溫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