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主持公道
作者:尚南山      更新:2022-02-26 01:08      字數:2389
  自從來到這個弄堂後,她才知道了貧窮生活是什麽樣子。童年時期的記憶已經模糊,而且當時太小了,似乎也沒感受到什麽痛苦,現在她真正看到了。

  人在肉體上的痛苦很容易忘記,但精神上的創傷則會存留一生。

  杜鵑的童年記憶並沒有留下任何精神創傷,這也是她不幸中的萬幸。

  離開萬國公寓,住進貧困的弄堂,杜鵑沒有感到有太大的落差,甚至有一種因獨立生活而產生的不可言說的愉悅。

  她的生活依然非常優越,在廠子裏是高級人員,吃的也是品味俱佳的免費飯食,還可以給餘桂蓮母子帶回來免費的炸饅頭,這可是弄堂裏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弄堂裏的鄰裏,逢年過節全家人才會吃一頓白麵饅頭或者不摻米糠的白米飯,但是炸饅頭沒人會這樣奢侈,畢竟菜油是很貴的。

  至於煉乳,那就更是一般人不敢想的了,貧苦人家的孩子大多是用米湯喂大的,奶粉和煉乳是什麽滋味恐怕都不知道。

  能夠為別人做一點事情,給別人帶來一點快樂,從而實現自己的價值,這是人性中最柔軟的部分,杜娟感到自己身上有一種東西在複活。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上班一個月後,杜鵑跟廠方發生了一次嚴重的衝突。

  事情也是趕巧,這天她去食堂吃晚飯晚了些,正好趕上女工下班出廠,她看到所有女工都站在廠子的出口處,而且還被迫解開棉衣,讓幾個毛手毛腳的男人搜身。

  搜身也就忍了,可是當一個手背上長著黑毛的男人,居然把手公然伸進一個女工的內衣裏,去摸索揉捏那個女工的乳-房、臉上還掛著猥瑣的笑時,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三步並兩步走了過來,大喊一聲:“住手!”

  “你是什麽人,敢管老子的事,老子這是依照廠子裏的規則辦事。”那個男人不認識杜鵑,一臉不服氣道。

  他以為杜鵑是一個坐辦公室的女人,他們都知道那些女人的來曆,所以並不怎麽害怕。

  “渾蛋,流氓。”杜鵑氣得臉色都發青了,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打過去。

  這個男人根本沒料到杜鵑敢打他,被打了一個結結實實,他怒吼道:“你敢打我,臭娘們,你死定了。”

  他揮手就要打杜鵑,卻聽到一個人在不遠處聲嘶力竭地大喊:“住手!住手!”

  這個人愣住了,轉過頭去,他聽得出那是經理的聲音。

  經理正下班準備出去找地方喝酒,恰好看到這一幕。

  他真是嚇壞了,這一巴掌下去,杜鵑肯定傷得不輕,明天一早,總經理還他幾個耳光算是他的福分了。

  “渾蛋,你想造反啊。”經理過來,二話不說,又是一個耳光打在這人臉上。

  這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經理為什麽打他。

  他覺得自己沒做錯任何事,每天女工下班,每個人都要接受搜身檢查,防止她們偷廠子裏的棉絲或者棉線回家。

  至於摸這些女工的肉體,他也不覺得有什麽錯,搜身本來就是這樣的啊。

  這些女工一個個瘦得都跟沒毛雞似的,一身全是排骨,就連乳房都是平平的,摸上去根本沒什麽手感,他扭捏她們更多的隻是逗樂子,羞辱她們來顯示自己的權威。

  “經理,這是怎麽回事,廠子裏哪條規則規定這些臭男人可以猥褻姐妹們?如果真是這樣,我明天找盛會長說理去。”杜鵑的臉色依然鐵青。

  那個被猥褻的女工本來麻木的臉蛋漲紅了,那是被激發起來的羞恥感。

  女工們每天經受這種羞恥,早已麻木了,被摸胸還是輕的,有的男人還要捏屁股,甚至觸摸她們的隱秘之處。為了一碗飯,她們隻能默默忍受。

  如果敢反抗,就會丟掉這份工作,家裏的人就會挨餓受凍,有了這份工錢,家裏的親人至少可以有棉衣穿,有棒子麵粥喝。

  幾年折磨下來,她們作為女性的自尊已經流失殆盡,被侵犯也隻是麻木不仁地忍受著。

  “這個……搜身的確是廠子裏的規則。”經理也有些不好說了。

  “我不反對搜身檢查,但是為什麽不是女人來搜身?而讓這些臭流氓來侵犯姐妹?你看看他們一個個的嘴臉,讓人惡心。”杜鵑大聲質問道。

  其實她也知道,女工中不少人有小偷小摸的毛病,下班時偷著把棉絲棉線帶回家,就是想給家裏的孩子織一雙棉線襪子或者棉線手套,也可能是帽子。

  盡管每個人可能偷拿的都不多,但是日久天長,積累起來也是不小的數字。

  這也不能怪女工們不爭氣,實在是被貧窮逼迫的,像杜鵑這樣,就是把全廠的棉絲都送給她,她都不會要,拿回去沒用啊。

  “這個……”經理說不出話來了。

  本來的確應該由女管理人員來搜身,可是盛藝不願意幹這活,本來是有兩個女人專門幹搜身活計的,結果被盛棣安排進來的人擠走了,而這些安排進來的人根本就不幹活。

  “這幾個臭流氓,我以後不想在這裏再見到他們。”杜鵑指著幾個搜身的男人說道。

  “好,好,我調他們去別的地方。走走走。”經理滿口答應,招手讓那幾個男人離開。那幾人也不知道杜鵑是什麽來頭,經理都這麽怕她,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走到一邊去。

  “還有,今天不搜身了,如果廠子裏有棉絲棉紗丟失,不管多少我個人包賠。明天沒有專門的女管理人員,還是不搜身,直到經理您安排了女管理人員為止。”杜鵑說道。

  “好好好,就按你說的,我去安排。”經理連聲答應著,頭上的汗都下來了。

  他不是怕這些女工偷走東西,因為天天搜身,現在偷廠裏東西的事已經很少發生了。他是怕這件事傳出去,他吃不了兜著走。

  縱容手下任意侵犯女工,這在任何一個紡紗廠都是司空見慣的事,其他的廠子比這過分的也不少見,但是不能說出去。

  一旦說出去流傳到社會上,就會被人議論,被新聞媒體炒作,不管怎麽說,侵犯婦女也是違法的,那就得有人擔責,誰來擔責,當然是經理。

  杜鵑站在廠子的出口處,每個女工走出來時,都含著淚水向她行禮道謝。

  “姐妹們,都爭點氣,別讓人家看不起,你們誰真缺了那三毛五毛錢,或者誰有什麽急用,就來找我,我直接送給你們,不用借,不用還。”杜鵑站在那裏高聲喊道。

  女工們都沒有說話,一個個含羞帶淚走出廠門。

  她們知道,正是她們中的一些人不爭氣,偷了廠子裏的東西,才有了搜身的規則,才讓所有人不得不日複一日地忍受著這種搜身的屈辱和折磨,今天終於有人出來為她們主持公道了。

  不遠處,那些辦公室的女人詫異地看著杜鵑,全都愣住了,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