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單線聯係
作者:尚南山      更新:2021-11-05 01:28      字數:3285
  第二天中午,燕小徽先是打電話,確認路鳴在寓所,然後派人送來三張請柬。

  請柬是典型的日式風格,封麵印製著盛開的櫻花,打開後其中一張寫了路鳴的名字。

  燕小徽告訴路鳴,另外兩張請柬沒寫姓名,讓他根據需要自己填上。

  他這裏剛拿到請柬,安恭根的電話就跟著來了,正是詢問他請柬的事,仿佛未卜先知似的。

  此刻安恭根正在路鳴寓所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裏等著,可見他急切的心情。

  路鳴告訴他請柬已經到手,如果他急著要,現在就可以拿走。

  安恭根請路鳴速來咖啡館,他已經等不及了。

  這家咖啡館很不起眼,門臉很小,幾乎掩埋在街邊的樹叢之中,安恭根一個人在裏麵看著報紙。

  路鳴上前在他對麵坐了下來,要了一杯咖啡和一塊麵包,他早飯還沒來得及吃。

  “我想了一下,還是我把請柬拿走的好,不要讓我的人跟你見麵。”安恭根說道。

  “為什麽,你這是不信任我呢,還是……”路鳴搓搓手,笑道。

  “不是,是……怎麽說那,這麽說吧,萬一他們失手,落到日本人手裏,就算他們承受不住酷刑,也無法供出請柬的來路,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安恭根呷了一口咖啡笑道。

  “他們不知道我這個人還說得通,怎麽可能不知道你呢?”路鳴感到很詫異。

  “這是革命的需要,不得不這樣,他們知道的隻有任務,還有給他們下達命令的人,多餘的,任何信息都不需要知道。”安恭根的語氣殺伐果斷。

  “難道你們同誌之間還不能互相信任嗎?”路鳴還是不明白。

  “不是不信任,而是盡可能縮小知情者的範圍,我們實行的是單線聯係,以後你會懂的,這也是對同誌們的保護。”

  路鳴似乎有點理解了,笑著問道:“你被抓過沒有?”

  “沒有,我絕對不會讓敵人抓住我,我寧可死。我們都配有致命毒藥,隨時藏在身上。”安恭根拍了拍領口道。

  “純屬好奇啊,我隻是問一下,如果你被……被敵人抓住了,你覺得自己能不能經受得住各種酷刑?”路鳴問道。

  “嗯,怎麽說呢,我相信自己能經受得住,但這種事自己相信是沒用的,人畢竟都是肉長成的,不是鐵打的,意誌的堅定程度取決於多種因素。有的人自己不怕死,但涉及到父母、孩子就受不了。反正各種情況都有,無法假設啊。”安恭根耐心解釋道。

  “那再往前探討一下,如果一個人不幸被抓了,他沒來得及服下毒藥,卻又經受住了各種酷刑的考驗,以後出來了,你們難道也不相信他嗎?”

  “你的問題還真多,怎麽著,也想幹我們這一行?”安恭根笑了。

  若在平時,他根本沒耐心陪路鳴這種菜鳥說話,這些複雜的事情沒有親身經曆,永遠也沒法理解。

  不過現在路鳴幫了他大忙,而且他覺得以後可能還要有求助路鳴的地方,也就耐心十足了。

  其實他們之間隻相差十歲,但在看待生命這件事情上,差距還是很大。

  安恭根的兩個哥哥都是英雄式的人物,可以說他自幼在革命的烈火旁長大,早就下定了為民族獨立獻身的決心。

  路鳴就不同了,在優渥的環境中長大,還去了美國留學,回國後自己開辦一家偵探所,這種玩法是安恭根連想都不敢想的。

  “不是,我都說了,純屬好奇。”路鳴的確是好奇。

  “嗯,這麽說吧,從情感上講,我們當然相信自己的人,但是從理智上講,我們必須懷疑一切,這的確有點殘酷,但革命本身就是殘酷的。一個真正的革命者是能理解的,因為他早就把自己的生命獻給國家了。”

  安恭根這句話給路鳴震動不小,他也知道愛國是怎麽回事,但從來沒有將愛國和獻身聯係在一起,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啊,假如被冤枉了怎麽辦,那不是一輩子活在黑暗裏了嗎?”路鳴不解道。

  “革命者內心自有光亮。路少爺,你這樣的有錢人是不可能理解我們的。”

  安恭根說完起身走了,賬也沒付,他覺得路鳴是闊少,應該不在乎兩杯咖啡的錢。

  路鳴送走了兩張請柬,心裏一塊石頭也落地了,安恭根這樣安排對他來說是最好的,不過他還是想見見兩位執行任務的人,看看視死如歸的人究竟長什麽模樣。

  至於安恭根說的怕暴露他,有一定的道理,這個他能理解。當然,他知道安恭根這樣做,也是在防著他,怕他萬一出賣了他的兩個同誌。

  安恭根這種人不會相信任何人,殘酷的鬥爭現實早就讓他變得心硬如鐵。

  路鳴回到公寓,卻接到了明珠的電話。

  “路鳴,我想出去找姐姐。”袁明珠焦慮地說道。

  “不行,你一個人怎麽找,你到哪裏去找?”路鳴有點頭大的感覺。

  “我沒說一個人啊,我要你陪我去嘛。”袁明珠道。

  “好,你等我兩天,忙完手上的事,就陪你一起去找紫苑。”路鳴道。

  “還要等幾天啊,你還有什麽事要忙啊?”袁明珠不依不饒。

  “是這樣,張子揚先前不是被綁架了嗎,他要回警局,就得說清楚這期間的一些事,我得給他做證人,等忙完了這件事,就有空了。”

  路鳴並沒說假話,這個歡迎宴會他可去可不去,還是張子揚那件事重要,警局要銷案,必須有證明人。

  他們已經商量好了,歡迎宴會過後,不管事成與否,張子揚就可以回到警局上班了。

  至於他怎麽安全回來,怎麽脫身的,這些全都要靠路鳴給他作證,光靠他一個人的話沒法圓得過去。

  “你說我姐姐會不會出事了啊,我這兩天總是心驚肉跳的,晚上做夢都夢到她好幾回了。”袁明珠說著,竟抽泣起來了。

  “你別哭啊,明珠,你聽我說,紫苑沒事的,她那麽聰明,眼睛一眨就是一個主意,她怎麽有事呢,相信我。”路鳴道。

  “嗯,那我相信你,你可不許騙我,我告訴你,如果你敢騙我,我……就不活。”說完,袁明珠掛上了電話。

  路鳴卻聽得冷汗直流,他知道袁明珠可不是隨便說著玩的,而是真正的說到做到,不過他沒有騙明珠,他先前也怕紫苑遇難了,但是這幾天仔細從各方麵考慮後,覺得紫苑出事的可能不大。

  他的判斷是紫苑現在是躲在一個隱秘的地方,隻是不敢露麵,也不敢隨便跟家裏通信聯係。

  這說明她現在還在危險中,那封平安信如果真是紫苑找人寄出的,那可能是在傳遞某種信息,說明她正在困境中,等著人去解救。

  路鳴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但他現在得到的各種線索太少了,也隻能做如是推斷。

  路鳴突然想起盛棣給袁明珠打電話的事情,這事有點不正常,盛棣為什麽跟明珠不提紫苑想要解除婚約這件事?卻主動把這個信息透露給他,言外之意到底是什麽呢?

  燕家承辦的歡迎宴會在日租界的大和旅館舉行,旅館的三層客廳足夠豪華氣派。

  旅館提前一天已經不對外營業了,住在裏麵的客人都被逐一調查過,凡是身份不能確認的,全部被恭恭敬敬勸退,說是有重大會議需要占用房間,請他們騰出來,當然房費全額退還。

  旅客不得不退房,他們知道這裏將有一個盛大的宴會,歡迎一個重要人物。這種情況還是躲遠點好,一旦惹事上身就麻煩了。

  關於來訪的重要人物,坊間有很多傳言,有人說是日本國內過來視察的要員,有人甚至說是皇族的一個親王,當然也有人知道了是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

  本莊繁要來上海訪問的事並非什麽秘密,所以也沒有特別保密,先前就有關東軍的軍人過來做好先期工作,主要是跟日本駐滬領事館溝通。

  日本駐滬領事館對本莊繁上海之行表示極不歡迎,還特意打電報給關東軍,請本莊繁取消這次旅行,理由是上海最近局勢動蕩,反日情緒日益高漲,長官安全難以得到保障。

  關東軍通過參謀本部跟外務省磋商,駁回了駐滬領事館請求。

  在本莊繁到達上海的前幾天,上海街頭已經有人開始遊行,要求政府禁止日貨販售。

  遊行隊伍並沒有鬧事,隻在市警察局大樓、市政府大樓,以及日租界前停留了一會兒,開了個演講會,天一擦黑,大家就都回家了。

  路鳴自然知道這件事,他是從廣播裏聽到的。這種事情在上海並不稀奇,每隔一段時間,總會因為某件事情引起民憤,上街遊行。

  他覺得這次遊行背後站著的是杜月笙,因為這裏麵工人和幫會分子占了大多數,隻有少量的學生。

  一般來說,學生是最愛國的群體,凡是有什麽愛國運動,總是由學生率先發起。

  對上海的日貨橫行,盛有德自然是最有理由憤恨的,因為日貨對他的企業衝擊最大,現在盛氏家族的產業基本就靠錢莊來維持,綢緞、布匹這些商品的市場被日本公司占去了很大份額。

  好在盛家家大業大,靠多年的積累撐著,暫時沒什麽問題。

  不過路鳴不知道杜月笙跟日本人有什麽過節,至少他沒聽說過,可能是單純地看日本人不順眼吧。

  盛有德是否參與了這次活動,他一時還看不出來,在這個節骨眼上,盛有德的一舉一動都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