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情為何物
作者:尚南山      更新:2021-10-31 03:50      字數:3756
  正在路鳴一籌莫展的時候,采蓮那裏卻有了消息,不知是誰偷偷塞進采蓮包裏一張紙條,上麵是張子揚的字跡,告訴采蓮他現在很好,沒有受到傷害,再過幾天後就會回家,不用為他擔心。

  接到消息後,路鳴和袁明珠馬上趕到了采蓮的住處,仔細查看那張紙條。

  從張子揚的字跡上來看,寫得很從容,不像是被迫寫下的。

  不過路鳴依然沒有安心,綁匪有時為了讓被綁架者配合自己,會欺騙被綁架者。

  最主要的是他現在還在納悶:按說已經過去兩天了,綁匪應該提出要求了。

  可是,等來的不是綁匪的要求,而是這樣一封安撫家屬的書信,這就顯得不合情理了。

  “你說這是子揚的字跡嗎?”采蓮問道。

  上次她的字跡被模仿後,她再也不相信字跡了。

  “的確是子揚寫的,模仿的字跡不管怎麽樣都能看出痕跡來,我對子揚的字跡太熟悉了,肯定是他寫的,而且寫的時候很安心,很放鬆。”路鳴說道。

  “他都被綁了,還能安心放鬆?”袁明珠不信,感到很詫異。

  “可能綁匪許諾了什麽,所以子揚一點也不焦慮。”路鳴分析道。

  “那綁匪為啥要綁他呢,他隻是個警察,既沒有錢,也沒有什麽勢力?”采蓮急道。

  “這就不知道了,有時候綁匪的道理邪乎得很。”路鳴專門做過犯罪心理研究,很多案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原先估計綁匪是衝他來的,可能想要迫使他放下盛家的案子,但是現在看來又有些不像了。

  他覺得自己的思路還是狹隘了,可能對方下的是一盤大棋。

  不過,有一點讓他放心了,張子揚混跡社會的閱曆比他深得多,對人的鑒別也有自己的標尺,不會輕易上當。

  那麽,既然子揚能夠安心,說明綁匪的確沒有太大的惡意,起碼沒有性命之虞。

  但話說回來,這世上存在沒有惡意的綁匪嗎?

  路鳴糊塗了,因為這件事充滿了詭異,根本說不通。

  “采蓮姐,你先別太著急了,綁匪既然能派人給你送這封信,說明他們還用得著子揚,子揚的安全暫時不會有問題。”袁明珠也勸道。

  “可是不見到他,我怎麽能安下心來。”采蓮兩天一夜沒怎麽睡,合上眼就是子揚被綁向她呼救的噩夢,或者是子揚有噩耗傳來,攪得她根本閉不上眼。

  “采蓮姐,你應該找大夫開些安神的藥,可別等子揚回來後,你的身體也垮了。”路鳴擔心道。

  “你們放心吧,我沒那麽柔弱,能堅持住的。”采蓮說道。

  盡管她表示能堅持,沒問題,袁明珠還是不放心,出去找老中醫開了一些安神的藥丸子,看著采蓮吃下去。

  采蓮是在出一個堂會的時候包裏被放進了這封信,當時堂會的人很多,她無法猜測究竟是誰給她送的這封信。

  路鳴拿著那封信反複仔細查看,想要查出一些線索來,他總覺得張子揚應該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傳達給他一些消息,可是他怎麽也看不出來。

  張子揚會用什麽辦法呢,如果他想傳遞給自己一些有用的消息?

  信箋很普通,上麵印著蘭花,是江南很常見的竹紙,一般人寫信或者記日記都喜歡用這種紙張,這說明子揚被軟禁在一戶住家裏。

  當然綁匪不可能把張子揚藏在客棧或者小旅館裏,這些地方人多眼雜,根本無法藏身。

  這也就說明綁匪是本地人,至少是有本地人接應他們。

  但是這些條件說明不了什麽,因為符合這些條件的太多了。

  他最為不解的還是綁匪的目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綁架上海警察局的一個高級探長,怎麽說也得有很重要的原因吧?

  一般情況綁票無非是為了錢,可是張子揚沒錢,警察局也不可能為他付贖金。綁匪既然對采蓮都這麽了解,對他也肯定非常了解,也可能想讓采蓮替他付贖金,但是綁匪根本不提贖金的要求。

  另外綁架的目的有時也會為了尋仇,但是張子揚在社會上人緣還是不錯的,跟三教九流都有些來往交情,並沒有仇家。

  難道這事跟先前他們一起破獲的幾樁案子有關係?

  他越想越糊塗,袁明珠過來勸他道:“別瞎想了,就這麽一張紙,你怎麽看也沒用,我大哥把人撒出去了,一定能查到子揚的下落。”

  “回頭幫我謝謝你大哥。”路鳴笑道。

  “什麽你大哥的,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麽。”袁明珠大大咧咧道。

  路鳴無語,他並不想認這個漕幫大哥,卻被袁明珠強迫按上了,沒招啊。

  看到采蓮服藥過後,情緒穩定許多,路鳴和袁明珠告辭離開。

  “到底是哪裏不對呢,張子揚肯定會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像我傳達些信息的,我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在車上,路鳴還是翻來覆去地檢查那封信,他不相信張子揚在被綁架的境況下真的能安心,又不是去拉斯維加斯度假旅遊。

  一定是他不知用什麽辦法說服了綁匪,幫他送出這封信,這封信一定有他被綁架的重要線索。

  “你傻啊,張子揚要是給你傳達什麽,綁匪會看不出來,如果綁匪看出來了,能幫他送這封信?”袁明珠嘲笑道。

  “你這麽說符合常理,可是子揚這麽聰明的人,你不能用常理去猜度他,他一定會有自己的辦法。”路鳴還是不甘心。

  “張子揚聰明?這說法聽著挺新鮮的,我看還是算了吧。”袁明珠鄙夷道。

  “那你是不了解子揚,這小子最會的就是裝傻。”路鳴搖搖頭。

  這世上最了解張子揚的隻有路鳴了,可能比他娘老子都了解。

  他似乎看到張子揚用狡黠的目光望著他,對他說:“怎麽樣,小子,看不出來吧,傻了吧?逗你玩!”

  當你對一個人了解足夠深的時候,完全可以通過他的字跡看到他的內心,是喜是悲。這就如同你對一個作家的作品有足夠深的理解時,可以通過讀到的文字感受到他寫作時的情緒變化。

  偉大的作品之所以能跟讀者產生共鳴,道理也就在這裏,作者能夠通過自己的情緒變化感染讀者,然後達成共情,產生共鳴。

  不過考慮到張子揚所處的環境,他就是想要暗示什麽,一定非常隱晦,這封信肯定不知被綁匪檢查了多少遍,確定沒有問題才被允許送出來。

  這些綁匪不可小覷,都是人才啊,他們布下陷阱,悄無聲息地綁架了一個以抓人為己任的探長,是一件容易的事嗎?

  張子揚有槍在身,而且警惕性極高,卻還是被人拿下了。

  漸漸地,路鳴忽然覺得自己猜錯了,綁架張子揚的人或許跟那天在同仁醫院對付自己的並非一夥人。

  如果以在同仁醫院對付自己的那夥人來衡量,絕對沒有這麽好說話,不大可能讓他送信出來。

  同仁醫院那個主謀者雖然足夠聰明,掌控全局的能力超強,可是那個人非常冷漠,缺乏人性,不會給別人任何逃生的機會。

  他們沒有殺害被關起來的那些醫院的員工和病人,並不代表他們心軟或者有人性,而是顯現出對傷害和暴力的精確控製。

  他們這麽做,隻是不想讓事情擴大到超出他們掌控的範圍,這是專業綁匪的職業手段。

  事情聊完後,袁明珠把路鳴送回家,說明天早上來接他,用袁明珠的話來說,她現在就是員工給老板開車當司機,卻不拿報酬。

  這話說的,路鳴預支給她的那兩千大洋,那錢呢,早就飛到爪哇國去了。

  路鳴苦笑,袁明珠這是剛買了新車,對開車上癮了而已,等她哪天煩了,估計就會找無數的借口拒絕當他的司機。

  走進寓所旋轉門,路鳴看到了一個美女正站在櫃台前,聽到門響轉過了身,望見路鳴後,她那毫無色彩的眼睛裏一下子有了陽光和雨露,有了鮮花般的色彩。

  “杜鵑?你怎麽在這裏?”路鳴怔住了。

  “路少爺回來了,這位小姐可是等你半天了,我請她上去等你,她也不願意,非要在這裏等。”公寓管理員殷勤地說道。

  “多謝了。”路鳴點頭笑道。

  “怎麽?不歡迎我吧?我現在是不是你最不想見到的人?”杜鵑苦澀地道。

  “說什麽呢?我隻是沒想到而已,歡迎,歡迎。”

  路鳴走上前,突然伸開雙臂,自己也沒有想到會這樣,杜鵑好像得到樹林召喚的鳥兒一樣,撲了過來投入他的懷抱。

  公寓管理員羨慕不已,這位路少爺的豔福也太深了些吧,天天都有美女在身邊環繞。

  管理員能猜出杜鵑的職業,不過沒有任何鄙視的意思,這種女孩在上海的身價是非常高的,僅次於那些名媛。

  她們比名媛差的不過是家世,但是容貌卻要比一般的名媛漂亮許多。

  中國沒有這種女孩或者女人的專用名詞,其實在法國18世紀以後就有這種女孩的專屬名詞,就是交際花。

  巴爾紮克的小說裏,從不缺少不了這種人物。小仲馬的《茶花女》就是以一個青年與巴黎上流社會交際花曲折淒婉的愛情故事,打動了全球讀者,開創了法國“落難女郎”係列的先河。

  上海當時號稱東方巴黎,杜鵑實際上就是上海灘的“茶花女”。

  路鳴看到杜鵑骨瘦如柴的樣子,不禁動了惻隱之心,而且也感受到了內疚,他知道杜鵑是因為他才變成這樣。

  “你真傻,不懂得愛惜自己。”路鳴輕輕撫摸著她一把骨頭的後背道。

  “我就是個傻女孩,我知道,但我沒辦法。”杜鵑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她真的沒想到路鳴有一天能夠擁抱她,路鳴一直以來對她的態度都是敬而遠之。這一刻她感受到的是溫暖和滿足,她覺得哪怕下一刻她就要死了,這輩子也值了。

  人這一輩子總有犯傻的階段,無論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人一輩子也總要做一些傻事、蠢事,無論多聰明的人都難逃這個魔咒。

  因為,人是有感情的,而人的一生最珍貴的就是感情。

  杜鵑如此,他又何嚐不是如此。

  不能說路鳴此刻的行為跟袁明珠對他的提醒無關,但在根本上,路鳴對杜鵑也有一種說不清的愛憐,隻不過更近似親情罷了。

  懷抱著杜鵑,他卻想起了盛慕儀,在他的心目中,這兩個女孩沒有太大差別,同樣值得人去保護。

  他本來不用插手盛家的事的,不用去查盛慕儀的迷案,卻讓自己承擔著莫大的風險,但是他卻義無反顧地投身進來,而且碰到南牆都不回頭。

  就像現在,他明明知道抱著杜鵑就是惹火燒身,但是他還是做了,他覺得不這樣做就實在對不起杜鵑,對不起自己那一顆,燃燒著感情的心。

  是啊,情為何物?幾千年幾萬年了,誰能回答得了這個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