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急忙開口攔住了太後將要出口的話，望著太後堂內長久供奉的檀香道：

  “母後便隻顧著兒臣與元國了，成王弟弟豈不是要傷心了？”

  太後喉頭一噎，啜了一口茶，緩緩展開一個慈母的笑容：

  “既然皇帝說起，哀家也不怕皇帝笑話，哀家在為元國與皇帝祈禱的同時，自然也為我那流落在邊疆的可憐兒子祈一祈福。”

  皇帝聽完，卻在心中默默的冷笑不已。

  他本不是太後親生，成王才是切切實實的太後血脈，隻怕太後日日夜夜在佛祖麵前禱告的隻有成王的安危吧。

  可麵上還是一幅恭順的模樣：

  “母後莫要太過傷懷了，您如此心誠，想來佛祖也會保佑成王弟弟過的安康如意。”

  “是，哀家也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命數。”太後撚一撚自己手腕上的黑檀木珠串：

  “隻是哀家年紀大了，總想著有兒孫承歡膝下，皇帝你多年來無所出，哀家總是有些遺憾啊……”

  “璃兒不是剛剛歸國，靜香也在母後身邊長成，母後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血脈傳承，子嗣繁盛，自古以來講究的就是男子，兩個孫女固然好，終究還是比不上孫子呀！”

  屋外，正捧著一盞牛乳燕窩羹的靜香郡主同守在門口的嚴嬤嬤交換了一個眼神。

  靜香郡主沒有說話，麵色淡淡的將手中碗盞遞給了嚴嬤嬤，遙遙的朝著屋內太後所坐的方向行了一禮，步履翩翩的轉身離開了。

  透過塌邊半開的窗棱，望一望屋外跪了一地的妃嬪，太後的目光最終徘徊在扶住搖搖欲墜的皇後的元枝璃身上，意有所指：

  “皇帝莫不是想要效仿那煙消雲散的羽國，讓女子當家做主吧？”

  青筋暴起，聽見此話，皇帝放在膝上左手猛地攥起，麵色有一瞬間的陰沉如水。

  不過很快便恢複如常，溫聲道：

  “母後多想了，元國繁榮昌盛，斷不會像羽國那樣國破主亡的。”

  說起羽國，太後依稀能聽見皇帝深深隱藏的不甘和冷漠，唇邊彎起的弧度越發的溫婉慈祥。

  “況且中秋將至，成王弟弟早有來信，今年是世子侄兒入宮向您請安，母後也可一享孫兒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了。”

  提起此事，太後唇邊的笑意才越發的明顯，不過似是想到了什麽，皺起了描的精致的眉頭：

  “好是好，不過世子若是能在京城多待上一段時間，哀家好好的與他尋一門世家貴女的親事就更好了。”

  皇帝的臉色微微變化：

  “母後，成王男子一脈若無重大國事，不可在京城逗留超過十日之數，這是先皇的旨意。”

  “哀家自然明白，可是皇帝，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說呢？”

  太後的眼中暗光流轉，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皇帝低下頭細細沉吟，腦中卻回想著方才元枝璃在他入屋前的那幾句話。

  “父皇，您可有十足的把握在太後娘娘的手下將母後完好無損的救下？”

  “父皇，您可有注意到壽望宮內除了宮妃便隻有太後身邊最親近的嚴嬤嬤在？”

  “父皇，太後馭下嚴苛，為何我們卻能得知今日之事？”

  “父皇，無論是什麽代價，母後的身體都禁不住這樣的折騰了。”

  彼時，元枝璃束著手，一身月白色煙雲流華裙隨風飄揚，目光悠悠遠遠，似是看透了這點深宮把戲。

  沉吟片刻，皇帝抬頭：

  “母後想要如何呢？”

  太後十分滿意於皇帝的知情識趣，保養得宜的指甲愉悅的刮一刮手邊的杯盞邊緣。

  “皇帝的璃兒已經十四歲了吧？”

  皇帝不明白這兩件事情之間有何聯係，但還是如實答了：

  “是。”

  “尋常貴女這個年紀已經開始相看人家了，雖說璃兒是皇室公主不愁嫁娶，可也該操辦起來了不是？”

  太後的眼眸中含著深深的算計。

  皇帝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企圖拿話擋回去：

  “可是，璃兒是國師看定的弟子，嫁娶定親一事實在是不必著急。”

  雖說方才禦書房內皇帝回絕了國師，可此刻拿他來做擋箭牌也是半點猶豫也沒有。

  太後眼中流露出一絲隱秘晦暗的笑意，像是黑夜裏一處粘膩的流液：

  “皇帝真的舍得讓你的璃兒去做佛女？且不說曆任的佛女都沒有活過三十之數的……”

  太後的唇齒之間含著冷笑和鄙夷：

  “明慧長公主曾對國師有愛慕之心的話被宋申這樣大剌剌的說在了朝臣的耳朵裏，皇帝就不擔心你的璃兒？”

  皇帝遲疑了，這些的確是自己不惜違約也要回絕國師的原因。

  “母後既然提起此事，不知心中可有合適的結親人選？”

  皇帝還是鬆了口，宴會上璃兒的意思分明是願意做佛女的，那有一門說得過去的親事擋一擋也不是不成。

  “華將軍有一個人才風流的兒子，如今也不過是十七的年紀，哀家覺得他與璃兒婚配正相宜。”

  皇帝敲了敲自己手上的翡翠玉扳指：

  “朕怎麽從未聽說華將軍有嫡子？”

  太後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之色，但還是按耐住了，安撫道：

  “那個孩子雖然是庶出，但哀家的兄長老來得子，對他與嫡子也沒什麽差別，往常練兵打仗也帶在身旁曆練，如今隻是名分上差了些。”

  “若是能同公主結親，兄長必然立即操辦起扶正立嫡的事情，必然不會叫璃兒受委屈的。”

  見皇帝的麵上遲疑之色不減，太後歎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皇帝若是不願意也就算了，哀家原本想著皇帝唯一的嫡公主定親也算是一件大事，哀家也好和我那孫兒好好的聚一場……”

  又望了望外麵幾乎要暈厥過去的皇後，話語中的冷意和寒涼幾乎是不加掩飾：

  “皇後錯殺皇室血脈，將來公主也要飽受流言蜚語，怕是整個皇室都要成為天下的笑話了！”

  “哀家是先皇的皇後，是大元的太後，為了不讓皇室蒙羞，自然是要好好的管教後宮，皇帝朝政繁忙，早些回去吧。”

  皇帝眼眸微緊，太後的如意算盤未免打的也好了，既要了成王世子在京城逗留，又要拿捏住璃兒的婚事。

  可是，皇帝的目光也久久的停留在屋外的皇後身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關切之色。

  進退兩難，手指無意識的攥緊，翡翠玉扳指硌的骨節一寸一寸的生疼。

  太後愜意的端起了香茶，眯了眯眼睛，隻等著皇帝如何抉擇。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她早就打聽清楚了，這位嬌嬌貴貴的皇後可受不住如此的磋磨。

  一邊是心尖上的妻子，一邊是虧欠了十一年的女兒，想來皇帝的心中還是飽受磋磨吧。

  氣氛凝滯，一道清冷冷的聲音闖了進來。

  “這門親事，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