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來了。”

  聽見身後的動靜，正在燃起一縷檀香的太後聲音裏沒有絲毫的意外，淡淡的帶著一點疏離。

  “嗯，兒臣見過母後。”

  皇帝微微一遲疑，眼中眸光定定，還是溫聲說了一句。

  太後唇邊這才緩緩的展開了一個滿意的微笑，語氣也變得親切了許多：

  “皇帝太多禮了，哀家說過，你是皇帝本不需向哀家見禮的。”

  皇帝亦是抱之以得體的微笑：

  “母後心疼兒臣是母後的心意，兒臣卻感念母後當年的扶持之恩，也是兒臣對母後的一片孝心。”

  太後笑而不語，將手中的檀香虔誠的供奉在佛祖麵前，跪在蒲團上，手中撚著一串黑檀木珠，口中念念有詞。

  皇帝在一旁冷眼看著，唇邊那得體的微笑漸漸的意味不明。

  先行一步的嚴嬤嬤端著兩杯香茶擱在桌案上，輕聲道：

  “老奴記得陛下最愛這雨前荷葉香茶，陛下請用。”

  皇帝順勢坐在了桌邊，拇指輕輕摩挲著另一隻手上的翡翠玉扳指，垂著眼眸。

  屋外的雨勢越發的大了，風也跟著變得猖狂，一下一下的敲打著窗欞，聽著叫人心慌的厲害。

  皇後跪在雨中，一旁身子單薄的杏兒根本撐不住那把傘，即便有皇後的另一隻手扶著，主仆二人在雨幕當中也是歪歪斜斜的厲害。

  忽的，一陣狂風自地麵之上席卷而來。

  猝不及防的風卷起了各位妃嬪和婢女的沾滿了雨水的裙裾，星星點點的雨滴被刮起襲向她們嬌嫩的臉龐。

  杏兒手中的傘被掀起，巨大的拉扯力帶得小丫頭不受控製的歪向一方，皇後見勢要去扶她，可早就疲憊不堪的皇後是個更嬌弱的主子。

  主仆二人的身子雙雙歪斜，向一旁的泥水裏麵倒去。

  皇後有些歉意的看向自己身邊的杏兒，這一摔，小丫頭難免成了她的肉墊……

  千鈞一發之際，一雙纖細但充滿堅定力量的手握住了皇後的肩膀。

  “娘親，璃兒來了！”

  原本站在屋簷下猶豫著是否進殿的元枝璃看到這一幕，想也沒有想的，兩道殘影，便來到了皇後的身邊。

  月兒一隻手扶住了即將摔倒在地的杏兒，一隻手包裹住了她冰冷的小手，順勢將傘扶正，遮住了雨幕下的皇後母女二人。

  其餘宮妃心中隻擔心著自己的處境，對她們並沒有多少在意。

  唯有皇貴妃和貴妃兩人跪的極近，將元枝璃主仆二人的動作看的分明。

  從前她們隻聽說過元枝璃是羽國得皇太女，大多數元國人都是嗤之以鼻的態度，可沒有人告訴過她們，這位妧公主有這樣的身手……

  “璃兒，你怎麽來了？”

  皇後借著元枝璃的力道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體，喘了口氣問道。

  說完又想到了什麽似的，急忙忙的就要去推元枝璃：

  “這件事是母後一人做錯了，與你無關的，你快回去，你別怕，太後氣消了也就沒事了。”

  元枝璃眼中的惱怒之色一閃而過，繼而湧上來濃濃的心疼。

  此時娘親不顧自己仍身處險境隻記著護住自己的樣子，像極了當初在冰窖中牢牢擁住自己的樣子。

  這一刻，連日來母女之間淡淡的隔閡和疏離都煙消雲散了。

  舐犢情深，元枝璃溫柔的替皇後攏好鬢邊散亂下來的發絲。

  一雙手牢牢地握住皇後冰涼的掌心：

  “娘親別怕，父皇很快就能帶我們回去了。”

  “你的父皇也來了？”

  皇後眸子微動，頗有些意外的追問了一句。

  見元枝璃堅定的點一點頭，皇後麵上露出遲疑之色，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的父皇，可有生氣？”

  元枝璃先是一愣，隨即心中湧上來密密麻麻的酸澀來。

  她和皇帝聽完這件事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太後有意為難娘親，誰也沒有提起那個純貴人不慎流失的孩子，那是皇帝時隔十四年的第一個孩子，那是皇帝登基以來的第一個血脈。

  她的心中隻有自己吃盡了苦頭的娘親，可是皇帝呢？可有一絲為純貴人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惋惜？

  凝神想了一瞬，元枝璃更加牢牢握住了皇後的手：

  “父皇沒有生氣，娘親放心！”

  皇後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眼中難以抑製的流露出了一絲傷懷。

  元枝璃凝著娘親眼尾的傷懷，微微的皺起了眉頭，或許比起皇帝對自己未出生孩子的傷感，娘親更介意那是皇帝曾與旁的女人那樣親密的證據。

  入元國月餘，皇帝一直守在娘親的身邊，極致的溫柔與照拂很好的撫平了娘親心中的悲痛和這些年相隔兩國的疏離。

  雖然有眾位宮妃出現在眼前，可是娘親心中想必還抱著一絲僥幸。

  可是這個孩子無疑是將娘親心中的幻想打的粉碎，這是娘親第一次要直麵這是元國後宮的殘酷事實。

  望著娘親眉心的煙愁，元枝璃卻隻能深深地歎一口氣。

  元枝璃可以幫她立威，可以幫她拉攏人心，可以試探皇帝的真心，可以與太後一脈針鋒相對。

  可唯獨心坎這一處，元枝璃無能為力。

  屋內，半盞茶的功夫過去了，太後終於將手中的黑檀木珠串攏在了袖中，扶著嚴嬤嬤的手慢慢起身，坐在了皇帝的對麵。

  “母後這是向佛祖求什麽呢？這樣誠心誠意，想必母後會如願以償。”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盞，含笑道。

  太後輕飄飄的斜了他一眼，漫不經心的道：

  “哀家還能求什麽？自然是求元國昌盛，皇帝子嗣繁茂，朝堂後宮安寧無爭了。”

  提起子嗣和後宮，皇帝心裏明白：

  “純貴人有孕的事情連兒臣也不知情，皇後今日也是無心之失，領著宮妃在雨中跪了這樣久，這樣懲罰也盡夠了，母後覺得呢？”

  太後卻皺了眉頭，語氣裏很是不滿：

  “就算是無心之失，那錯殺的也是皇家血脈，豈能輕易地揭過？況且動不動就要對宮妃動板子的皇後，哀家也看不出她半分母儀天下的氣度和慈悲來！”

  “是，太後教訓的是，往後兒臣會好好的教皇後的。”

  皇帝溫和的賠著笑臉。

  太後一聽見皇帝對皇後的維護便火從心起，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了。

  皇帝急忙開口攔住了太後將要出口的話，望著太後堂內長久供奉的檀香道：

  “母後便隻顧著兒臣與元國了，成王弟弟豈不是要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