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勿近
作者:木占斯      更新:2021-10-29 03:25      字數:5252
  白梨一開始並未覺得是在喚她,直到那人離得近了,低聲又喚了一句:“阿梨表妹。”

  她這才抬頭看去。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披著黑色大氅,劍眉星目,氣質冷峻,模樣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若非那聲表妹,白梨還真未想起他是誰,畢竟麵前的少年隻存在她的記憶中,且即便是在記憶裏,出現的次數也不算太多。

  這是她舅舅獨子,也是她的表哥,宋拾越。

  “表哥……”白梨下意識就要起身打招呼,隻是……她沒力氣站起來,藥性隻解了一點,她並不能自由行動。

  宋拾發現表妹有些不妥,看向攬著她的人,方才一照麵的時候,他已認出這人是誰。

  大理寺少卿無緣無故不會和表妹在一處,加上表妹身有異樣,怕是出了什麽事。

  宋拾越抿著唇,眼中浮現擔憂和關切,隻是這會兒周圍都是人,並不好細問,隻暫且忍耐下來。

  周清韞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他也知道這少年是誰,除了之前為了探查白梨,將她的關係都查了個遍以外,還有父親好友——薈鬆書院的山長來府時提過,說他有一位學生,極為聰敏。

  現在已經連中三元,隻待來年春闈。

  性子又沉著冷靜,且不驕不躁,是可塑之才。

  之前了解到此人,周清韞還有幾分欣賞,等人過了春闈,打算提拔一二,可這會兒,他卻未有此意,反而又看了那少年兩眼。

  阿梨……表妹?倒是喚的頗為親密。

  周清韞眉眼間帶著些許笑意,道:“既是阿梨的表哥,坐下說話便是。”

  白梨聽見他這麽喚,可以說是十分詫異。

  這個稱呼,確實是有些過,宋拾越抿了唇,又凝了神色,目光打量著周清韞。

  兩人親昵姿態明顯非阿梨表妹自願,尚還能解釋,但這個稱呼,若非有些瓜葛,怕是喚不出來。

  周清韞神情自若,像是完全沒注意他的眼神似的。

  此處不是質問的地方,宋拾越在一旁坐下,身子向著表妹那邊側了側,同周清韞微拱手,沉聲道:“周大人。”

  “宋公子。”周清韞頜首,餘光看到兩人的大氅挨在了一處,不動聲色地將人往身側攬了攬。

  倒是……有些礙眼。

  白梨知道她這位表哥在薈鬆書院讀書,又是來年春闈,想來會識得一些官員,對他認識身旁這人並無驚訝,不過身邊這人怎麽會認識表哥?

  “薈鬆書院的許山長是我父親好友,來府時對宋公子多有提及。”周清韞解釋道,“言談之間常有誇讚。”

  白梨恍然,原是這樣,怪不得。

  “是老師抬愛。”宋拾越道。

  這話實在謙虛。

  白梨不由側目,就算她不如何懂這時候的科舉製度,也知道連中三元是極難的,表哥優秀,當得稱讚,更何況,她翻了翻自己的記憶,發現這位表哥還是個過目不忘的,過目不忘啊,她從前背曆史政治的時候,有多希望自己能過目不忘。

  甚至那時候邊啃麵包邊背書,都想著若是吃書能記住的話,她撐死也要吃了它。

  有些人看一遍就能記得,有些人磕十遍合書就忘。

  這大概就是世界的參差了。

  羨慕,真的羨慕哭了。

  她這個目光實在是有些奇異,宋拾越略有些疑惑:“表妹……可有事?”

  為何這麽看他?

  白梨先是搖了搖頭,又想起一件事來,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好奇問道:“表哥,你能倒著背書嗎?”

  她從前聽說隔壁學校有個學霸,記憶力十分強,可以倒著背書,她沒親眼見過,不知道是真是假。

  宋拾越眉心微顰,似是不解:“為何要倒著背?”

  “隻是聽說,過目不忘的人,能夠倒背如流?”白梨小聲解釋道。

  “不曾試過。”宋拾越回道。

  白梨剛覺得那個傳聞或許有假,就聽見表哥又道:“不過,應當不難。”

  不難?

  躲在鬥篷裏的小鳥拱了出來,頂著渾身的炸毛替白梨歪了歪小腦袋。

  白梨默默給小鳥順毛毛,聽表哥在那裏認真解釋。

  “正和倒都是一樣,無甚分別。”宋拾越道。

  有分別的,分別大了。

  “能夠正著背,自然也能倒著。”宋拾越又道。

  不能,這個真不能。

  周清韞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看著她不自覺鼓起的臉頰,手指微動,道:“宋公子過目不忘,自是覺得容易,倒是不知,於我們常人而言,算是一件難事。”

  白梨耳朵動了動,仰起臉看了過去。

  宋拾越抬眼看向周清韞,這話屬實有些奇怪,他未曾說倒背如流於常人不難,畢竟書院中的學子也鮮有過目不忘之人,他也清楚,自己尚算有些天賦。

  他所說的,也隻是對於他而言。

  隻是這人,似乎有些歪曲他的意思。

  另外,他口中為何要說“我們”,老師曾在他麵前多有讚歎,讚歎周氏公子周清韞有高世之智,乃天縱之才。

  他也是過目不忘的。

  宋拾越眉心微顰,思索著看向周清韞。

  “宋公子何以這般看我?”周清韞笑道,“我所言,可有哪裏不妥?”

  宋拾越尚未回答,忽的震動又至,他下意識地想去護著表妹,不妨有人已先他一步。

  劇烈晃動之中看不真切,隻隱約看到那周公子將表妹牢牢護在身下。

  眼睛被晃的有些暈,宋拾越閉了眼睛,忍耐著著動靜過去。

  這次的震動不如第一次那麽強烈,持續的時候,也沒有那麽長,眾人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一次,倒是沒那麽害怕了。

  結束之後,又坐起來說話。

  之前喊話的婆婆,轉過來問還會不會有震動,要不要再跟大家說,隻剛轉過來,便看到這小兩口旁邊多了個人,剛才隻顧著哄小孫女說話,倒是沒注意,瞧著人長得俊俏,於是多看了好幾眼,笑嗬嗬打趣道:“呦,這小公子生的可真好,瞧你跟這新媳婦兒有些相像,可是有什麽關係?難不成是她兄長?”

  有些像?

  周清韞看了一眼宋拾越,分明一點都不像。

  白梨倒是知道是有些像的,她的記憶裏,那位舅舅曾說過,原主的嘴唇下巴和表哥很像,都像母親,隻不過她有些肉,表哥沒有,所以除了親近的人,常人看不大出來。

  倒是沒想這婆婆一眼就瞧出來了。

  宋拾越卻與兩人不同,注意力並未集中在樣貌相似上麵,而是在新媳婦兒這幾個字上。

  新媳婦兒?什麽新媳婦兒?他記得表妹尚未定親,更遑論成親?

  這會兒不好問,暫且壓下,宋拾越回道:“是表兄妹。”

  婆婆又問起別的,想到哪裏就問哪裏,都不帶重樣的,一通輸出,甚至還不待人回,就問起旁的。

  說實話,宋拾越還未曾遇見過這般的老人家,一時之間有些僵硬。

  周清韞卻隻看著,並不曾管。

  白梨倒是想管,卻連話都插不了。

  婆婆兒子見他娘又開始了,傳統扯衣角技能啟動,招式雖老,能用就行。

  “娘,乖乖喊餓……”

  小崽崽被迫捂著肚子,眨巴眨巴眼睛,哼唧哼唧地賣萌。

  婆婆見了,可心疼的緊,忙止了話,去問關於地動的事。

  趕緊辦了正事兒,哄小乖乖去。

  周清韞的意思是,還需觀察,不過就算有下一次,應當也比前兩次的間隔長一些,震動也會減弱,可以走動,不過不要長時間走遠,等候朝廷安排……

  婆婆記下來,然後咳了兩聲,利索地掐著腰去喊話。

  這回大家都有經驗了,忙不迭地捂了耳朵。

  小鳥也鑽進大氅裏麵,將自己埋住。

  白梨想起方才的事,連忙伸手去捂自己的耳朵,隻是她的速度大抵還是不夠快,猝不及防地碰到一雙溫涼的手。

  明明是冬日,明明那手指的溫度偏涼。

  白梨卻愣了一下,像是燙著了一般飛快地收回了手。

  宋拾越自然也看到了,抿緊了唇,目光沉沉。

  阿梨的稱呼,奇怪的回答,新媳婦兒,還有現在這樣的動作。

  就算是宋拾越再不懂,也能明白,表妹和周清韞之間,並非那麽簡單,不,應該說,周清韞對表妹別有心思。

  喊話過後,眾人都起來走動兩下,餓了的去行李那裏取一些吃的,渴了的喝點水,另有需要方便的搭了伴稍稍走遠了。

  身邊一時沒了人。

  宋拾越沒了顧忌,問道:“表妹你怎麽了?”

  這件事涉及的有些多,白梨不知道可不可以跟表哥說,遂看向身旁的人。

  “牽扯到了案子,不方便言明。”周清韞揚眉說道。

  “可有辦法解決?”宋拾越又問。

  白梨看出表哥的擔心,忙說道:“有的,用了解藥就行了。”

  宋拾越微鬆了口氣,問道:“解藥呢?”

  白梨看向周清韞,解藥應該在他那裏?

  這次倒是白梨猜錯了,解藥並未在周清韞這裏,而是在兩個護衛處,不過護衛帶著三個人,其中還有凶手,同他們未曾在一塊兒。

  不過,也是巧了,說曹操到,曹操便到了。

  白梨話剛落,一個護衛便送了解藥過來。

  周清韞看向護衛,將解藥接過。

  不知道為什麽,護衛覺得自己脖頸涼颼颼的。

  白梨用了解藥以後,身上的無力感便退了去,之前在地上坐了許久,她便想起來活動一下。

  麵前伸過來了兩隻手,她抬頭看過去。

  周清韞和宋拾越相互對視了一眼。

  “我、我自己起來。”白梨一托著鳥兒,一手略撐了地麵,就站了起來。

  她又不是不能動,自己可以起來,用不著幫忙。

  周清韞頂著宋拾越的視線,麵色未變。

  宋拾越挪開眼,說道:“表妹,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這話的意思,分明是要單獨說了。

  白梨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宋拾越替兩人和周清韞道了句失陪,便和表妹走到了一邊。

  兩人其實並未挨在一起走,中間隔著距離,可偏偏他們各自大氅的下擺因為走動偶爾會碰到,從遠處看,像是離的很近。

  周清韞眸中笑意微斂。

  一旁的護衛垂著頭,覺得周身冷氣更重了,這天真是越來越冷了,他默默想著。

  “表哥,你有什麽話要同我說?”兩人站定,周圍無人,白梨捧著小鳥疑惑開口。

  宋拾越本來要說的事關乎周清韞,那人對表妹別有心思,想讓她多加提防。

  他見過不少世家子弟,大多都極是風流,雖有個別例外,但萬一呢?

  這世道對女子本就束縛極多,若生出什麽事,世人也多對女子苛責,關於此,他尚且做不出什麽改變,目前隻希望表妹一生順遂,不要受到傷害。

  本是要說這些的,可走過來,他卻變了想法。

  縱使他說了,表妹提防,似乎也無用處,若那人非要做些什麽,怕是擋都擋不住。再者,即便他要說,也不應和表妹說,應該直接掐了源頭。

  宋拾越抿了唇,定了心,說道:“沒什麽要緊事,隻是想問問你,最近如何?”

  “還好。”說到這兒,白梨忽然想起來自己有件事忘了問:“表哥呢?還有,舅舅舅母怎麽樣?”

  好像沒跟表哥在一處。

  宋拾越神色微緩,道:“都好,隻是爹娘前兩日有事離了京,還未回來。”

  他說的不詳細,白梨也未深究。

  兩人又繼續說起別的話來。

  從遠處看,這邊的兩人一高一低,一個低著頭,一個仰著臉,不知道說了什麽,那個捧著小鳥的小姑娘似乎笑了笑,瞧著好似很高興。

  周清韞目力不錯,邊聽護衛回話,邊看了個分明。

  她在宋拾越麵前倒是放鬆,在他身旁卻從未笑過,總是害怕的哭泣。

  可即便這樣,那又如何。

  在第二次震動過後的好幾個時辰,震動又來了一次,不過這次,輕的多了。

  天色已經暗下,過了不久,有官員傳消息來,說燕京及周圍州縣受災嚴重,重建之後才能返回,重建事宜由朝廷負責,若之後有人願意參與,可得補給錢銀,不參與者,也會被妥善安排。

  百姓們當然願意,給錢呢,其中說不定還是修自家的房子,誰會不要,對於有些不寬裕的人家來說,這更是一件好事兒。

  再者,除了這一點之外,大多數百姓,都不願意離開自己待了許久的地方,往別的陌生地方去的。

  消息下達之後,要參與的人和不參與的人邊分成了兩波,參與的暫且在此處,會有兵士負責安營,以待後需,不參與的人等明日一早,會有人帶他們去其他州縣妥善安置。

  到此,所有人都有了安排,百姓們一直忐忑的心也放了下來,他們其實很好滿足的,能吃飽穿暖安安生生地活著便好,沒有什麽大的願望。

  白梨捧著小鳥在一旁坐著,看著旁邊的老人家笑著說話,頭頂有漫天繁星,今日月亮也是極亮,雖沒有生火照明,但依舊能看的見。

  她看著一個小娃娃從那老人家肩膀處探出小腦袋來,盯著她看。

  白梨看著看著,將小鳥放下來,手捂住了臉,然後突然鬆開,那小娃娃便咯咯笑了起來。

  又捂住,又鬆開,小娃娃又笑。

  如此循環。

  “小乖乖高興啥呢,一直笑?”老人家疑惑地扭過頭來,卻什麽也沒發現。

  白梨低著頭,認認真真地給小鳥梳理羽毛,等老人家回過頭去,她再抬頭的時候,卻沒看見那小娃娃了。

  “喜歡小孩子?”身邊有人忽然出聲。

  白梨一僵,他不是跟一旁的人在說話嗎?怎麽注意到了,她就是看著這會兒表哥不在,他也沒注意,才逗了小娃娃的。

  “還好……”她小聲回道。

  說喜歡也喜歡的,軟乎乎的小幼崽可可愛愛,不過她也不是喜歡所有的小孩子,熊孩子就不必了。

  周清韞目光落在小姑娘臉上,一臉的稚嫩,她自己還像個孩子呢。

  過了一會兒,白梨正發著呆,眼前突然多了個什麽東西,她定睛一看,發現是草編的小兔子。

  就,很可愛。

  她從前小的時候,也跟小夥伴學過,可她手笨的很,旁的人三兩下就編成了個小動物,她認認真真弄了許久,結果搞出來個四不像。

  眼前草編的小兔子豎著兩隻綠色的長耳朵,還一動一動的。

  白梨盯著看,然後看了一眼拿著草兔子的人。

  年輕公子的顏容因著月光更添清冷,隻是看過來的目光裏卻蘊著笑,將那清冷打破,顯得極其溫柔。

  漫天星辰,在他身後閃耀。

  白梨一時有些愣。

  “不喜歡?”周清韞故意說道,手一動,似乎是想將拿草編小兔子扔掉。

  白梨回神,忙將小兔子接了過來:“喜歡……喜歡的。”

  接過來之後,她頓了頓,又道謝,然後摸了摸草兔子的長耳朵。

  可愛。

  “還喜歡什麽?”周清韞又折了草。

  “嗯?”白梨一時沒有明白,等看到他手中的草,才意識到他是什麽意思,“不……用了。”

  一個草兔子就夠了,她不應該再要的了。

  周清韞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修長手指翻飛,沒一會兒,手上就多了一隻小鳥。

  白梨瞪大了眼睛。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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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跟女主隻是兄妹之情

  有自己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