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汐安靜半晌, 翻開了第一頁。

  圓管事屏住呼吸看著紀雲汐的手，生怕她把這賬本給翻破。

  這賬本用了八年，是當年公子滅了某個小門派之, 從對方的賬房隨手拿的。

  一拿就是最厚那本。

  早年間，圓管事就想換本新的了。

  但公子說，都沒寫完, 何換？

  不過紀雲汐倒是翻得挺小心。

  翻開的第一頁第一行寫著：

  佑昌一十二年二月初二 進 一百零七兩四 小峰宗

  佑昌一十二年三月初二 出 八十兩 小雪竹『藥』錢

  看到這，紀雲汐微微挑眉：“小峰宗是？”

  圓管事如實道：“一個小門派，十年前就沒了。”

  紀雲汐：“你家公子是特地了救雪竹去滅的小峰宗？”

  圓管事搖：“不是, 是先去滅了小峰宗，公子順手把關在山洞中的雪竹也撿了, 說雪竹根骨佳。”

  紀雲汐：“…………”

  她沒再說話, 一頁一頁翻過。

  安靜的臥房內，紀雲汐的問話聲和圓管事的答聲不響起。

  紀雲汐看到一條和宅長老有關的出賬：“花了二十三文買木材？”

  圓管事很詳細地將當年的來龍去脈悉數講了：“是。當年公子和宅長老一起被圍堵，就此結識。之後宅長老說起, 若是能供他吃喝不讓他出門與人打交道，還能給他一條便於攜帶能放蛇皮袋的小木凳, 他願誓死追隨。”

  那圓管事也在場。

  他很確定, 宅長老隻是說笑, 沒當。可公子當天就去買了木材, 做了條小木凳，也就是現在宅長老一直帶著的那條。而後, 半是脅迫地讓宅長老認了自己說的玩笑話。

  翻到大概四分之一的位置，紀雲汐就心中有數了。

  那些年，他天南地北的闖『蕩』，遇見合適的人就想辦法收至麾下。

  無論是根骨奇佳的雪竹，還是想進親王府當差的乞丐。

  隻他覺得有用, 他都會想辦法讓這些人，成他的羽翼，而後心甘情願成他手的棋子。

  如何甘願，隻他手中有他們想的。

  這其實和紀雲汐一直以來的做法差不多。

  就比如‘方遠’，比如青簾姑娘，諸如此類。

  隻不過，紀雲汐這些人的目的是賺錢，而他呢？

  他在大瑜朝的各地挑了不少好蜘蛛，這些年潤物細無聲的隱在暗處，結了不知多少張網。

  而他這張大網，到底何而結，通往何方？

  這個答案，想必圓管事也不知曉。

  紀雲汐也沒有問出口，她把賬本闔上後，也沒還給圓管事，便讓對方退下了。

  而後，她開始翻他的那些信件。

  都是他的那些棋子，在結網的路上遇到了各種各樣的難題，來尋求答案和解決辦法的。

  既然答應了幫他代處理一段間，紀雲汐自然不會敷衍。

  她接下來三日，都窩在臥房中幫他處理信件。

  結合賬本，連帶著這些信件看下來，紀雲汐大概明白吳維安背後勢的運作方式了。

  他在各地，開了很多家小鏢局。

  如今大瑜大鏢局共有三家，其中以宜陽鏢局首。

  宜陽是四大世家之一的許家祖墳所在地，鏢局的雖不姓許，但和許家脫不了幹係。

  故而宜陽鏢局，有許家在背後撐著。

  而許家，與子李家，紀家，以及如今已徹底沒了生息的楊家，是大瑜四大世家。

  許家並不參與奪嫡一事，許大人隻效忠於皇室，皇位上坐著的是誰，他便聽從誰。

  而紀雲汐和許家人的關係還行，故而她的開泰莊和當鋪的一些珠寶物資，都是和宜陽鏢局合作的。

  除了這三家鏢局外，各地都還有一些小鏢局。

  大概一半，都是吳惟安名下的。

  雖然每個鏢局都賺的不多，有幾家鏢局還年年虧損。

  但是勝在數量多，加起來也是一筆挺可觀的收入。

  可惜，這些錢被流通到各處的蜘蛛網上了。

  蜘蛛吐絲，便吃蟲子。

  那些錢，就是拿來買蟲子喂蜘蛛。

  而那些網，隻吳惟安願意，便可以他產生源源不斷的財富。

  可他從未輕易動過，故而至今沒有人能察覺各地這些網的存在。

  哪怕雪竹宅長老毒娘子他們，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唯一清楚的人除了他自己，便是圓管事。

  現下，多了一個紀雲汐。

  *

  吳惟安的那些信，並不好複。

  有些涉及到朝堂格局，牽一而動全身。

  紀雲汐每落筆之前，都細細思索很久，有些甚至她也沒想好該怎麽，索『性』放到一邊，讓他自己來弄。

  否則一旦出錯，後果不堪設想。

  這也是她什麽從來沒有試圖營官場的緣故。

  雖說大瑜朝民風開放，但女子依舊不能官。

  可紀雲汐不同，她身後有子黨的那些大人們，她完全可以隱在暗處，通過那些大人影響朝堂格局。

  但紀雲汐搞不來官場這種過於彎彎繞繞的事，她還是喜歡直接一些的商場。

  至少賺沒賺到錢，是很直觀的事。

  可官場上，升官就的好嗎？被貶就的不好嗎？

  禍兮福兮，有多可能，很難說得清。

  紀雲汐向來對自己有清醒的認知。

  一天將過去，此刻到深夜。

  一旁的夜明珠依舊很亮，可外的月，已上柳梢。

  紀雲汐打了個哈欠，放下手中的筆，右手舉高而後彎曲手肘，左手從背後往上伸，兩隻手腕握在一起，拉了拉肩背。

  她看了看桌上。

  處理了三日，她也隻處理好了一半。

  紀雲汐輕歎了口。

  明明想讓她知道他的事，可不好好說，非得給她這麽一堆信，借管事的口告訴她。

  到底年紀小。

  和學生代揪女孩辮子的男生有什麽區別？

  幼稚。

  紀雲汐單手撐著，看了看，離睡還有點辰，反正她左右也無事幹，伸手拿了一封。

  可信剛打開，她便挑了挑眉。

  這信明顯不是最近才寫的，想來寫了有些日了，信紙了黃，的墨跡也微淡。

  而且信的內容，並不是詢問，是催債。

  這信把自己的情況說得分外慘烈，說上有八九十老母，下有尚還不會說話的孩童，而在最後，小心翼翼的問了句，上的差銀何能給。

  紀雲汐冷臉看完，去拿了一封，翻開，果不其然，差不多的內容。

  而後她從剩下的一半中，隨機抽了好幾封，都是類似催債的信件。

  紀雲汐冷笑幾聲，忽而提筆在白紙上寫了幾行字。

  而後她拿起剩下的一半信，去找了圓管事。

  圓管事看到她手上的信，還不待紀雲汐開口，便主動道：“稟夫人，這些都是公子走前特意交給老奴，讓老奴放在最後一並給您的。”

  這些信，都是各個地方的弟兄們往年寫給公子的。

  公子一封未，最終弟兄們也都不寫了，直接一層托一層的，最終托到了圓管事這。

  圓管事這才特意多向吳惟安銀錢，而後偷偷『摸』『摸』還給這些弟兄。

  不曾想，公子都留著信。

  也不曾想，公子都留給了夫人。

  紀雲汐抓著那把信，看向圓管事，忽而道：“你家公子走前，說過都聽的罷？”

  圓管事突然間有了些不好的預感：“是。”

  紀雲汐點，將那張紙遞過去：“這樣，你讓這幾個地方鏢局的人都立馬動身前往涼州。”

  既然他那麽不客。

  那她自然也不和他客了。

  宜陽鏢局是許家，而許家隻聽皇帝的。

  她的開泰莊，怕是和宜陽鏢局合作不了多久了。

  那她何不自己弄一個涼州鏢局出來？

  圓管事看了看。

  紀雲汐挑的那幾家鏢局，都是公子手最賺錢的幾家。

  也就是，身手最好的幾家。

  而這些人，身份也不一般，公子一向不見。

  不過，圓管事看著紀雲汐的臉，最終決定，把這個難題留給公子罷，他就不觸黴了。

  公子這次，已給他留了多難題，他還一個去，也不過分。

  畢竟等這些人到涼州，公子怕是也能到涼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