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天光
作者:
香卻 更新:2022-04-09 14:06 字數:3312
安王府和印家結親, 轟動了整個京城,這一日整個盛京都在為之歡喜,在京的文武百官盡皆上門祝賀, 一時之間門庭若市。
花轎一到,鞭炮齊鳴。
宣恪站在花轎前, 看喜婆撩開轎簾,而他伸出手,迎接他的新娘。
恍惚間是十年之前,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牽著江餘音進了安王府, 那一日江餘音應當是很美的。
印致萱下了花轎, 兩人一起進了王府。
天地拜過,就是夫妻,四周恭賀聲不斷, 宣恪臉上帶著溫潤的笑, 卻不帶什麽真心。
他沒看見自己想見的那個人。
要進洞房之際,忽然有人高聲道:“九千歲到!”
宣恪一頓,轉身看著門口。
江盡棠一身白衣, 緩步而來, 像是劈開雲層的一束光。
如草之蘭,如玉之瑾, 匪日熏琢, 成此芳絢。①
宣恪看著他,忽然想, 其實這十年來,江盡棠從未變過, 他始終懷著他的赤子心腸, 哪怕蒼生負他, 他也不負蒼生。
分明愚蠢,卻又高華。
宣恪一身紅衣,印致萱鳳冠霞帔,兩人站在一起,如此登對,才讓江盡棠知道,原來不是看上去金童玉女,就是天作之合。
他那時候還太年少,以為宣恪的真心,就是江餘音的一輩子。
“殿下大喜。”江盡棠笑了笑,“我來晚了。”
周圍人紛紛行禮,唯有宣恪站得筆直,看著江盡棠,良久,笑了:“不晚。”
“這是我家主子送的賀禮。”山月拿出禮單,王府的管家趕緊上前接住,江盡棠從他身旁走過,帶起一陣冰冷的棠香。
來參加婚禮,他卻穿著一身白衣,與眾人格格不入,像是紛繁人世間裏一捧清冷的冰雪,連唇角的笑意都是冷的:“殿下和印小姐佳偶天成,願二位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他端過案幾上的酒杯,舉杯道:“我該敬殿下一杯。”
宣恪莞爾,同樣舉起一杯酒,“多謝。”
兩人酒杯相撞,宣恪飲盡,江盡棠卻緩緩地將杯中酒倒在了地麵。
他在眾人驚愕的視線裏緩聲道:“這一杯,不該我同你喝。”
酒灑在地上,敬的是死人。
是個人見他這般做派都要動怒,宣恪卻笑了:“看來你並非誠心來參加我的婚禮。”
他將手中的酒杯放回去,淡淡道:“不過沒關係,你來了就好。”
他話音剛落,忽然有人倉皇進來:“不好了!不好了殿下!”
眾人不由得尋聲看去,就見一個王府的下人滿臉驚恐:“風陳印三家,造反了!”
“什麽?!”顧之炎當先站了出來,緊緊盯著見那下人:“你再說一遍,怎麽了?!”
下人哆哆嗦嗦道:“風陳印三家,私養兵士,已經到了正昭門外,京城長街之上皆是兵勇,各位大人府上家眷想必已經被扣住了……”
官員們神色惶惶,不由得都看向了當朝首輔:“大人……大人,現下如何是好啊?!”
皇帝在江南雷霆手段,印曜是決計跑不了一個砍頭的,眾人都料到了他會有所打算,卻不成想這人非但沒有跑路逃命,反而是勾結其他世家一起造了反!
風陳印林四家本就是大業朝最大的門閥,在京城根基極深,若是其中三家都勾連在一起造反,正昭門破是遲早的事情。
顧之炎冷聲道:“他們打著什麽旗號?”
下人小心翼翼的看了江盡棠一眼,沒敢說。
“說!”顧之炎一聲怒喝。
下人哆嗦了一下,趕緊道:“是……是清君側,除奸佞的旗號……寧遠侯稱陛下已在江南遇害,閹賊回京,就是為了登上帝位,竊奪宣氏江山,風陳印三家不屑臣服於閹賊腳下,願擁立安王殿下為帝,討賊伐逆。”
眾人隻覺眼前一黑:“……陛下,遇害了?!”
“寧遠侯稱,如今留在江南之人乃是一個宗室子,叫做宣奕,閹賊……九、九千歲將他留在江南做障眼法,獨自回京,就是為了趁機謀奪帝位……”下人兩股戰戰,汗如雨下,還是堅持說完:“風大人已經到了王府門口,請殿下登基!”
“荒唐!”顧之炎怒道:“難不成他印熙說什麽就是什麽?!”
有官員低聲道:“這……這也未嚐沒有可能,畢竟如今我們都不在江南,根本就無從得知江南的情形,或許陛下當真已經……”
“住嘴!”顧之炎盯著那人:“何大人,你要知道你今日所說的話,足可以定你殺頭之罪!”
何大人哪裏見過當朝首輔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縮了一下脖子,但還是道:“下官自知失言,但是首輔大人,江盡棠多年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若非是心裏有鬼,為何要提前回京,留陛下在江南!?”
顧之炎看了江盡棠一眼,他卻仍舊淡然自若,好像事不關己。
顧之炎閉了閉眼睛,道:“何大人,陛下生死,隻要派人去江南探聽便知,何必在此自己嚇自己?眼下要緊的是阻止印熙等人在京中製造恐慌,將印家一黨扣下!”
何大人還沒說話,外麵先響起了幾聲咳嗽。一隊兵勇魚貫而入,手中長刀雪亮,風汝覃慢慢走進來,沉聲道:“諸位大人!”
眾人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顧之炎深吸口氣,道:“風大人這是何意?!”
風汝覃冷笑:“我自然是來擒拿奸佞的!”
他盯著江盡棠,大聲道:“諸位大人!閹賊禍國已有十年,十年前閹賊斬殺四位顧命大臣,手刃當朝太後!十年間賣官鬻爵,中飽私囊!而今他暗害天子,企圖謀朝篡位,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此等奸佞,罪不容誅!”
江盡棠眸光落在義正言辭的風汝覃身上,緩緩笑了一下:“風大人今日好威風。”
風汝覃道:“閹賊,你倒是說說,我哪一樁冤了你?!當年先帝托孤,要你輔佐幼帝,你卻趁機獨攬大權,為滿足一己私欲而使黎庶水深火熱,若你不死,天地不公!”
“來人!”
風汝覃咳嗽了兩聲,眼神陰冷:“將閹賊拿下!”
“是!”
兵勇圍上前來,山月手中長劍出鞘,冷聲道:“我看你們誰敢!”
一隻白皙的手落在山月的手腕上,江盡棠淡淡道:“你說的哪一樁,都不冤我,我認罪。”
山月一怔:“主子!”
風汝覃也是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江盡棠竟然連反抗都沒有,他心下震驚,麵上一揮手:“拿下!”
“不勞諸位動手。”江盡棠抬起眼睫,眸光落在虛空之處,那雙眼睛裏無悲無喜:“刑部大牢的路,我認識。”
江家的小公子在那裏死去,心狠手辣的九千歲在那裏新生,但他終究已經不再是江璠的兒子,不再是江家的三公子。
他死後,都不配葬入江家祖墳。
風汝覃見他隻帶了山月一個人,構不成大患,便沒有多說什麽,而是一撩袍擺,跪在了地上,對著宣恪磕道:“殿下,陛下無後,殿下身為先帝幼弟,理應繼承皇位!”
他重重一個頭磕在地上,朗聲道:“請殿下,登基!”
又有數十名官員跪在了地上,齊聲道:“請殿下登基!”
顧之炎呼吸急促,幾乎站立不穩:“你們……你們!”
“殿下!”風汝覃道:“如今閹賊伏法,正昭門已破,請殿下登基!”
聽見正昭門已破,之前沉默的官員腦子裏都是嗡的一聲響。
正昭門破了。
皇宮已然失守。
而他們的妻兒父母,還被印熙等人扣在府中,若是皇帝當真死在了江南……不,就算皇帝沒有死在江南。
也會有無數人,用盡千方百計,讓他死在江南!
“撲通”一聲,有人跪在了地上,聲音哽咽:“請……殿下登基!”
陸續有人跪下,齊齊叩首:“請殿下登基——”
宣恪在一片喊聲裏,卻隻是轉眸看著江盡棠,江盡棠眸中盡是譏誚:“殿下為何不應?”
“這不就是殿下多年籌謀,想要的東西麽?”
宣恪笑了,伸手道:“同我入宮看看?”
他一身喜服從無數跪倒在地的人麵前過,手裏牽著的人卻並非是他今日新娶進門的王妃,而是罪名滔天的奸臣。
印致萱掀開蓋頭,定定的看著兩人背影。
她攥緊了手中的喜帕,而後將那繡著並蒂鴛鴦的喜帕扔在了地上,輕笑了一聲:“表哥……我今日才算是看透了你一兩分。”
……
正昭門失守,皇宮裏幾乎全是風陳印三家的人。
血腥味傳出很遠,無端端的讓人想起十年前江氏被斬首的那天。
宣恪走進金鑾殿裏,印曜轉身便拜:“參見陛下!”
殿中文臣武將兵卒,紛紛拜倒。
宣恪牽著江盡棠,慢慢拾階而上,走到了代表著全天下最至高無上權利的龍椅旁。
他的手指拂過純金的扶手,輕聲道:“長寧,你知道我此生什麽時候最恨我當年沒有爭皇位麽?”
江盡棠臉色蒼白,唇卻因為透骨香而嫣紅,像是雪地裏綻開的一樹海棠,他看著宣恪,沒有回答。
宣恪的手撫上他麵頰,隔著時間光陰,他終於觸碰到了他年少時候的月亮,聲音溫柔:“是十年前你的生辰,我煮了一碗長壽麵送你,卻被母妃倒在我麵前。我記得那天月色很好,我在殿外跪了一個晚上,我知道你在福元殿裏備受煎熬,我卻無能為力。”
“那時候,我無比的恨,恨我為什麽不是帝王。”
江盡棠眼睫一顫。
宣恪手指顫抖,按著江盡棠的肩膀,強製他坐在了龍椅之上,幾乎是瘋狂的道:“今日又是你的生辰……我說過今年會送你一份特別的禮物。”
他半跪在江盡棠麵前,握著江盡棠的手,雙眸之中溫雅不再,全是壓抑多年的偏執,柔聲說:“我沒有給你煮長壽麵,但是……”
他說:“我把龍椅送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狗皇帝在騎馬趕來的路上。
①:出自《龍光寺竺道生法師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