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把戲
作者:三院老哥      更新:2021-10-24 00:23      字數:3780
  張存孟和八隊頭領商量妥當,準備大幹一場。

  張存孟帶六隊、七隊去黃龍;二隊、三隊攻白水;四隊、五隊打澄城;一隊、八隊兵進蒲城。

  黃龍縣在西北麵山裏,崇禎元年末,王二、苗美、王嘉胤、高迎祥、張存孟、李茂春等十幾部農民軍曾匯於彼處。

  如今王二已死;苗美也因不願投降被部下砍了;張存孟收服了幾部;餘下都隨王嘉胤去了山西。

  物是人非。

  白水、澄城同樣好打,但是沒油水。

  唯有蒲城還沒被破過。除了孝童村附近被王二掠了一回,餘者安然無恙。而且這裏比保安縣富裕百倍,財貨多多。

  李自成和錢三五商議,這次依然由革命軍主攻,戰利品七三開。

  錢眼兒樂開了花,這買賣可以可以,小老弟識相。

  李自成又說要往他隊裏派監軍,約束紀律……

  “豈有此理!球頭子剛入夥就這麽張狂?入你娘!”

  錢三五拍案而起,甩袖離去。

  一隊是張存孟鐵杆老部下,他太知道錢眼兒是什麽德行了,但是又不能把李自成踢出去。

  這年頭人多勢就眾,張存孟心氣大著呢,不缺容人之量。

  他又把二隊調派來了。

  趙勝好說話,對李自成的提議全部接納。

  兩隊人馬做了五天準備,於二月二十六日出山。

  關中平原,富庶之地,號稱“八百裏秦川”。

  李自成一路所見,卻人煙稀少,大片拋荒之地。

  白水、澄城兩縣是陝西首義者王二肆虐之地,再加各家大小頭目往來流竄,如今民生凋敝。

  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

  官府橫征暴斂迫使農民大批逃亡。地方官吏為了足額收稅,采取一戶逃責令九戶分賠,九戶逃則勒逼一戶獨承。甚至“民有丁壯逃竄,而掠童穉以索賦。”

  這樣輾轉相牽,往往出現整村農民逃散一空的情況。

  明明是好田,卻白白拋荒了,這也是“連年大饑”的重要原因。不能全怪天災。

  農民軍紀律參差不齊,有的隻勒索士紳富戶,對窮苦百姓秋毫無犯;有的打了土豪還開倉放糧;有的則燒殺劫掠無惡不作。

  話說回來,人家占地為王圖的不就是翻身做老爺,欺男霸女麽?目標明確,執行力強……誰都不知道明天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活一天算一天。

  李自成暫時也沒實力收拾那些害蟲。

  兵行四十裏,抵達白水河畔。

  河寬兩丈,不深,可以淌水過。

  李自成為了鍛煉工兵隊,讓他們就地伐木搭橋。

  過河之後不遠就是高陽,商賈雲集之重鎮,有“蒲北鎖陰”之稱。

  大軍一到,巡檢司的二十來個弓兵早已望風潛逃,沒遇上什麽抵抗。

  “檢”字隻能用一個月了。因為四月份會“改巡檢司印為簡——以犯禦諱也。”

  避諱製度真的很扯淡。

  明正德年間,因“豬”與皇帝朱同音,被令禁養。旬日之間,遠近大豬小豬盡殺,有的則減價賤售或被埋棄。這件荒唐事持續時間不長。

  《公羊傳·閔公元年》的記載:“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

  這是說好話不說壞話的“諱”。

  名字“避諱”起於秦代,成於唐宋,到了明清達到鼎盛。

  避諱主要是四類:避帝王、避長官、避聖賢、避長輩。

  秦始皇嬴政上來就把“正月”改成了“端月”,因為當時正月的標準寫法是政月。

  嫦娥原叫“恒娥”,為了避諱漢文帝劉恒,神仙也要改名。

  唐代,六部之一的戶部原來叫民部,改成戶部;觀世音變觀音。李世民爺爺叫李虎,從此“虎”變成了“大蟲”。

  其實李世民本人較寬和,隻避諱“世民”兩字連用,上麵那些都是他的孝子賢孫幹的。

  最逗的是趙匡胤三兄弟。老大當了皇帝,老二老三要避諱改名;結果老二又當了皇帝,於是老三再改名。幾百年後,老大也被雍正皇帝胤禛改名為趙匡允。

  不清楚底細的後人看古書肯定會一頭霧水,就如同蔣光頭成了空一格或者常申凱一樣滑稽可笑。

  朱元璋為了所謂避諱,把“元來”改成“原來”,簡直過敏。

  元代及之前曆代銅錢上有“元寶”、“重寶”字樣,老朱鑄幣也舍棄“元”、“重”字,一律用“通寶”。

  為啥把“重”也舍棄了?因為老朱原名朱重八。①

  說完避諱中的避帝王,再看——

  避長官,“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避聖賢,丘姓被改成“邱”。②

  避長輩——杜甫母親叫海棠,所以他就不寫海棠詩;他爹叫杜閑,他詩中沒有閑字。

  ……

  高陽鎮家家戶戶閉門,街道冷清。

  李自成沒有過多騷擾當地,隻叫開幾家商戶高價采買了些草豆。

  現在革命軍有馬匹驢騾兩千出頭,喂飽這些大牲口不容易。連平日行軍都舍不得騎馬。

  晌午歇息一個時辰,大軍繼續出發。

  李自成往前一指,“趙兄,堯山名勝之地,萬不可錯過。當去遊覽一番。”

  趙勝有些看不懂了,忍不住說道:“兄弟,咱們已經耽擱了好幾天,你說整隊吧我沒意見。那眼下為何不直插蒲城?豈不是讓對方有了防備?恕趙某愚鈍,望兄弟明示。”

  李自成神秘一笑,“老哥等著分錢糧就是,小弟心裏有數。”

  趙勝無奈。

  堯山是關中名山,平原中突兀的橫亙一脈,西南東北走向,總長約三十裏。

  “昔堯時,洪水為災,諸山盡沒,唯此山若浮”,得名“古浮山”。又因堯王在山上治水有功,後稱其為“堯山”。

  山上青山疊翠,古柏盤崖,泉清如鏡,奇石遍山,殿宇古樸典雅。曆代石碑林立,摩崖題刻述古,文物古跡甚多。

  遍山有唐代所植柏林約兩三百畝,總數不下三四十萬棵。

  堯山山門建有兩層樓閣,一對雄獅橫臥兩邊,氣勢肅穆壯觀。

  門前正中地麵鋪設一塊長方形石頭,叫作“世麵”。就是常言“你見過世麵沒有”的“世麵”。

  堯山祠廟群立,古樸典雅,唐宋風格,十分壯觀。

  傳說中的“堯山聖母”,屬堯王之女,能呼風喚雨、祛病助產,從善扶正,解憂排險。後被皇帝敕封為“靈應夫人”。

  唐太宗李世民也曾“狩獵於堯山”。

  蒲城境內的五座唐陵就有四座依堯山盤居。

  李自成、趙勝遊山玩水,看罷“靈應夫人”祠後,又站上極頂南望。

  平野遼闊,太華崢嶸。

  趙勝不禁感慨,“堯山可稱蓬萊仙境。”

  “仙境”二十裏外就是蒲城。

  蒲城縣,九裏三,出了北門是北關。城門樓子高又寬,旮裏旮旯都是磚。北寺寶塔窩了尖,南寺寶塔戳破天。

  城裏兩塔如奇峰突起,似雙劍插天,相互輝映,蔚為壯觀,即便在二十裏外也能一目了然。

  “蒲城縣,我來了!”

  傍晚前,大軍行至棗園村。

  紮營時,偵騎來報,縣裏出雜兵千餘。

  李自成不慌。

  蒲城西北一百二十裏是金鎖關;西南一百八裏是西安;東南一百三十裏是潼關;俱為重地。

  然而,附近一帶的官軍幾乎沒有機動兵力了。

  等文書往來,調兵遣將,官軍來圍剿,李自成最少有二三十天的富裕時間。

  至於蒲城出來的那千餘雜兵,應該是武舉人帶的團練。也即鄉勇。不足為慮!

  李自成先遣左哨、右哨分走兩側,斷他後路。稍後又讓偵騎給武舉人射書一封。

  王文昌展信一看:這緣分像一道橋,旌旗飄啊飄。你想走,就請立馬抽刀!③

  “這亂七八糟寫的什麽幾把玩意兒?流賊果然就是一泡狗屎!”

  王文昌一抬手,“左右!傳我將令,列陣,剿滅流賊!”

  他把革命軍當成一般“流寇”了。

  可將令還沒傳下去,一騎飛奔來報:“大大大大,大將,軍,不好了不好了……”

  用不著他報了。

  武舉人王文昌抬頭遠望,先是一個黑點出現,繼而看清那是一騎賊兵。

  忽見馬上旗幟揮舞,賊兵後麵的大隊雁翅排開,瞬間塞滿曠野。

  大地震顫,一堵牆排山倒海般擠壓而來,令人窒息。

  王文昌手一抖,書信飛起;眼一閉,心落地,“死矣!”

  千餘泥腿子半數跌倒在地,半數兩股戰戰。

  更有三五膽小之人被馬蹄聲震死當場。

  轟隆隆聲由遠及近,人喊馬嘶,震耳欲聾,忽然又逐漸遠去。

  王文昌歎口氣,“原來陰間沒有馬蹄聲……”

  “大大大大,大老爺,流賊遁去,我們勝了我們勝了我們勝了,哈哈哈哈……”

  王文昌睜眼,殘陽如血。

  “……我們勝了,哈哈哈哈……”身旁的家奴癲狂不已。

  ……

  李自成微笑:“一群待宰羔羊又不反抗,那就不必亂殺了。”

  刀子劃過硬腦殼,是有可能崩缺口的。所以,省點事吧!

  棗園村裏有個關帝廟。

  廟宇殘破,關老爺蒙塵。李自成給了看門老道一百兩銀子,讓其修繕。

  “五六月份我還要再來,你可別私吞銀子。”

  “不敢不敢!小道謹記。”

  ……

  蒲城內,知縣老爺跌坐椅中,半歪著身子,目中無光。

  堂下典史小心翼翼匯報,“老爺,剛從南門派出第五……”

  “還派個求啊,明知道被包圓了。”

  “……”典史暗自垂淚。

  “老倪啊,縣衙後院那口水井你別跟我搶。”

  “……”典史無言以對。

  “文昌公忠心可鑒……唉,他的心肝肺怕是已被流賊煎炸……”

  “……”典史心有戚戚焉。

  ……

  王文昌不光活得好好的,還白得了五十兩銀子。

  “任我離去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拿了銀子快滾!老子連飯都沒吃呢,趕緊滾!”

  王文昌輕飄飄的走開,這感覺真不踏實,又像是身在陰曹地府了。

  他狠掐了自己一把,疼!

  可,這是流賊啊還是天兵?為什麽要給我發銀子?雙方不是敵對嗎?不應該你死我活嗎?

  不光王文昌有銀子,鄉勇們每人也得了五兩。

  那邊人人高興的發癲,這邊趙勝看不懂了。。

  他歎道:“兄弟啊,你真是大善人,想不通想不通……”

  李自成笑,“錢是王八蛋!我車上還拉了二十萬呢,給你分十萬?”

  行啊!我胃口好,全給了都吃得下。

  想歸想,趙勝搖搖頭,“何苦呢?”

  李自成答:“良田千傾不過一日三餐,廣廈萬間隻睡臥榻三尺。我要那麽多銀子做甚?不過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說著話,他從懷裏掏出一本書,“這是兄弟新輯的《增廣賢文》,自認比市麵上流傳的稍好一些,還請趙兄斧正。”

  趙勝接過冊子撫摸著封麵,感慨不已,“愚兄苦讀三十年聖賢書,一文不名;老弟自謙鄉野之人,文武雙全。單憑在堯山所做那首詩就令某自慚形愧。”

  李自成摟上他肩頭,“些小把戲不值一提。走,先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