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顧虞難得不是在孕吐的折磨下醒過來的，這一覺睡的很安穩，直到日曬三竿了，她才慢悠悠地出了臥室。

  走到客廳，她聽到廚房裏一陣乒乒乓乓鍋碗瓢盆的碰擊聲，還有宋媽時不時透露出嫌棄的聲音“誒呀，先生不是放這個”

  “誒呀先生，你得先把它焯一下才能下鍋”

  “誒呀先生，不是你這麽切片的”

  “誒呀……”

  這一大清早誒誒呀呀的，慕一錚居然還把宋媽給召回來一起折騰，也是難得，他還有連宋媽都嫌棄的時候！

  無奈的笑笑，顧虞幾步上前，靠著門邊打量那男人穿著一身休閑套裝，頭發鬆散的垂在額前，正認真的低頭片魚。

  有宋媽出手教他，他學起來就很順手了，這次非但沒有劃到手，就連魚片都是鬼斧神工的，她看的出神，等到慕一錚放下刀板的時候，才回過神來。

  “醒了？”

  顧虞點點頭“公司沒事嗎？讓你照顧我又不是讓你在家做廚子”

  慕一錚沒回答，扭頭走到一旁，從燉鍋裏舀了一碗溫著的燕窩粥，然後牽著她的走到餐桌上“不是跟你說了今天請了假，快把粥喝了，等我把魚片好下鍋燉著，就帶你去醫院”

  顧虞接過碗勺，一看時間，早就過了約好的孕檢時間了，慕一錚又道“早上看你睡的安穩就沒喊你，我把預約時間改到了下午，來得及”

  顧虞現在的記性正呈一種陡坡勢下滑的趨勢，一覺就把昨晚的安排忘的幹幹淨淨，得虧了都有慕一錚在安排，點點頭，她舀了口燕窩粥進嘴。

  慕一錚低著頭，看著她繼續舀了第二口，第三口，然後等到一整碗都吃幹淨了，他突然巴巴地盯著她，問“怎麽樣？”

  顧虞有點反應不過來，眨眨眼“你不是都安排好了”

  慕一錚道“我是問你粥怎麽樣”

  顧虞看著桌子上的空碗，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猜想，就聽宋媽就在後麵笑嘻嘻道“大清早五點鍾，天才剛亮先生就跑到我家裏去把我帶回來教他熬粥了，這折騰了一個早上，能不好喝麽？”

  清晨五點？顧虞看著他略帶青灰的眼底，忍不住多回味了幾遍剛剛囫圇吞下去的味道，於是甜味更甜，熱氣更暖。

  她的眼裏閃著星光，托著碗仰頭看他“慕總的處女秀，能多要一碗嗎？”

  慕一錚寵溺地笑了，伸手接過碗，正要轉身，顧虞放在桌麵上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周怡玲，這個一年都聯係不到的一次的伯母，怎麽會莫名其妙給她打電話？不僅是顧虞，就連慕一錚都很奇怪。

  顧虞拿起手機，接通“玲姨”

  那邊幾乎是同一時刻，周怡玲哽咽的哭聲就傳進了顧虞的耳朵裏，聽聲音像是已經哭了好久了，就連哽咽都是嘶啞的，顧虞覺得那頭一定出了什麽大事，但那一家子，似乎和自己好像並沒有什麽交情可言了吧！

  她沒有吱聲，正待直接掐斷電話，周怡玲終於啞著嗓子開口了“小虞兒，阿影……阿影她今天早上吃安眠藥自殺了，送到醫院，剛剛才搶救過來，我也……我也不想打擾你的，可是沒辦法，我知道慕先生就在你身邊，你行行好，帶他來醫院看看阿影行嗎？”

  顧影自殺？！

  這似乎看起來不像是她會做的事情啊，還是因為知道自己懷孕了，她終於沒轍，才使出苦肉計來討慕一錚可憐？

  “怎麽了？”

  她正出神思考著，慕一錚還端著碗站在旁邊等她說話，得了提醒，她愣愣地掛斷電話，一時間也理不出顧影自殺的真假，但她卻不受控製地拉著慕一錚出了別墅。

  因為不管是真想死，還是演苦肉計，她都想去看看顧影這時候的慘狀。

  到了醫院，兩個人繞開預約好的婦產科，直接去了急診室病房。

  而顧影，是真的慘。

  洗胃之後的她臉色慘白的就跟具屍體似的，整個人死氣沉沉地躺在病床上，絕望地看著窗外空蕩蕩的空氣。

  顧虞想起來三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哀莫大於心死。

  周怡玲和顧文寒兩個人就守在外麵，這會兒還抱在那痛哭，等顧虞出來，夫妻兩個人一對一，二話不說竟就朝著他們倆齊刷刷跪了下去。

  可畢竟是長輩，醫院裏人多眼雜，這麽下跪也不像樣子，顧虞連忙扶起周怡玲，她卻是死活跪著不肯，嘶啞的聲音邊哭邊道“我是真的沒了法子才來求你們的，阿影吃了一瓶安眠藥下去，要不是發現及時，我們現在就是要給她收屍了，醫生說她現在情緒很糟糕，隨時都會再次自殺，慕先生，你是她的心結啊，我求求你，勸勸她好不好，再怎麽說，她也是小虞兒的姐姐，你幫幫我……”

  顧影的愛慕，慕一錚是猜的沒錯，但顧影的死活和心結，幹他什麽事啊！

  對著麵前的顧文寒，他機智的後退一步，然後牽著顧虞的手想帶她轉道去婦產科孕檢，顧虞卻沒看他，甩手將他掙開，道“來都來了，去看看她吧，萬一真死了，你不愧疚嗎？”

  這個愧疚，實在是個模淩兩可的詞，顧虞覺得是自己橫亙在慕一錚和顧影之間，害得顧影自殺，所以她再怎麽恨顧影，這條她命得救。

  而慕一錚，則理解成一個愛慕自己的女人為自己自殺，也有罪。

  於是，他邁步進了病房。

  病房門被合上，周怡玲支撐的力量也隨之盡數虛脫，無力地跌倒在地，顧文寒扶著她，兩個人仍是跪在顧虞的麵前。

  可顧虞一點都不想搭理這家人，正想拍拍屁股走人了，突然，她聽見那個低沉的嗓音輕輕哽咽道“小虞兒，對不起，阿影做過的那些瘋事，我替她跟你道歉，你別恨她，她其實真的，真的很辛苦”

  顧影做過的那些事？嗬嗬，她也好意思提？

  顧虞回過頭，冷冷一笑“原來你也知道你的女兒，她有多喪心病狂！”

  周怡玲搖搖頭，淚痕仍在，她從顧文寒懷裏掙脫出來“顧虞你命好，最起碼，比阿影命好”

  邊說，她邊去摸自己的外套口袋，最後，她從一堆舊紙裏麵翻出一張醫院的診斷書遞給她，顧虞接過來一看，那是張北城市精神康複醫院的診斷書，診斷日期是三年前，醫學診斷是“鍾情妄想症”。

  而眉欄上的姓名，就寫著顧影的名字。

  “你什麽意思？”

  周怡玲見她臉色大變，哭聲竟越發的止不住了“這張紙，我本來是打算這輩子都不給你看的，可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鬧成今天這樣，我也是沒了辦法，阿影她要是清醒著，也不會做出那些事情，她清醒的時候，一直囑托我不要把生病的事告訴你，她是把你當作親妹妹的……可她的病，也就是這麽被自己逼出來的……你說該不該，是我們恨你？”

  周怡玲有點語無倫次了，顧文寒倒是冷靜的很，攔著她的肩膀，阻止她再往下說下去，可是這幾句話就足夠了，足夠讓顧虞的恨意崩塌，淚水洶湧。

  她又道“阿影病了，她是喪心病狂……可你見過，愛一個人，愛到發瘋嗎？”

  可原來，愛一個人，是真的會成瘋成魔的呀……

  顧虞捏著手裏的診斷書，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腿腳酸軟了，是那種重擊之後的酸軟。

  顧影從小就很照顧她，什麽都讓著她，她和慕一錚在一起的時候，她甚至從沒有看出來顧影一分一毫的真情，是顧影在強忍，忍到最後她把自己逼進了一個死胡同，情緒崩潰的時候，她終於迷失了。

  她把顧虞和慕一錚的種種都妄想成了自己的，她以為自己成了顧虞，而顧虞成了自己，那個懷揣著醃臢愛意的第三者。

  她忽然想起來那天去顧影的房間時看見的那張照片，此刻回想起來才發覺，那張照片上的女孩子穿著的衣裙明明是她的，而她的名字縮寫和顧影也是一樣的，也就是說，整張照片，隻不過是p了個腦袋，用來安撫生病時的顧影的。

  所以她在恨什麽？又在吃什麽醋？

  那是她從小一起長大，比血親還親的姐姐啊！

  她到如今才發現，一路走來自己身邊的人和事，她竟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多可笑呢！

  精神方麵的病症不同於軀體疾病，那種崩潰是經曆過了漫長的絕望、壓抑、無助、痛苦，然後這些東西就像沙石一樣越積越深，他們往往無處宣泄，直到有一天再也無處安放，最後將自己淹溺，於一朝爆發出來。

  而爆發之後，是漫長的治療，漫長的痛苦。

  模糊的視線投在麵前緊閉的房門上，她彎腰扶起地上的周怡玲，也扶起難得沒再對她句句損話的顧文寒，顫聲道“回頭找個專家去看看，堅持吃藥看病，總該是能恢複的，再不行，帶她去醫院住一陣子”

  周怡玲道“精神病院裏我也去看過，那地方，我不舍得她進去……小虞兒，我知道你現在懷孕了，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暫時的，讓慕先生穩住阿影，別再讓她自殺就行，玲姨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