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長一聽她開口，就知道事情該有轉機，那女人還想反駁呢，果然那扇緊閉的房門從裏麵被推開，隨即走出來一個兩鬢霜華，滿麵溝壑，卻身型挺立，精神矍鑠的老爺子。

  “你繼續說”

  老爺子身穿一套黑色中山裝，老舊的衣飾藏不住他年輕時代的英挺，一雙因常年修複瓷器而布滿老繭的手垂在兩側，不怒自威。

  顧虞看著這樣的老爺子，心生敬畏，敬仰的畏懼。

  “自滿清入關以來，漢民族服飾發展日漸式微，千年傳承就斷在這幾百年間，都說一部服飾史也是一段民族史，而看眼下，這部民族史就要斷在我輩了，我要是有滕爺爺這樣的機會走到大熒屏上去，我也會這麽做的！”

  說著，亮起一雙滿含星光的眼眸打量這個老人，沒想到這馬屁還真拍到點子上去了，隻見他眉宇舒展，唇角也隱隱勾起一個弧度。

  “那你說，這節目上我穿什麽才好？”

  這可不就是她最擅長的領域了！剛剛還拿了第一名不是？

  顧虞暗自高興，不假思索地回答“漢服形製多樣，不知道爺爺是喜歡唐製宋製還是明製？”

  本以為是拿捏的十分到位的，管他什麽形製，顧虞都能包他滿意，可誰知老爺子才好轉一點的臉色立馬就垮了下來，哼了一句“那你憑什麽以為傳統服飾就隻能是漢服？其他名族的服飾就不配作為傳統文化傳承了是嗎？”

  顧虞一心隻會做漢服，實在不是對其他服飾的輕薄，隻是別的她也不會啊！老爺子這一句話可就把她給堵死了，難不成要設計一款所有民族元素融合的服製？

  顧虞被嗬斥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敢動，果然怪爺爺的腦回路就是比人家的深。

  正琢磨著怎麽解決這個難題呢，李館長已經上前替她圓場了，畢竟年輕人嘛，無知是很正常的！館長的麵子多少還是要看的嘛，老爺子也就沒再說什麽，拍了拍身上的中山裝，扭頭就準備回書房去了。

  顧虞見他這一走，心知這要想再見一麵可就難了，靈光一閃，她站起身看著那黑色的中山裝，正色道“滕爺爺不如就穿身上這套，自然就不會存在民族差異了，如果再往衣肩上繡上傳統圖騰，其中意義，想必也不比一套服製淺！”

  一舉解決兩個問題，老爺子終於和藹一笑，饒有興趣地回過頭，打量這個年輕卻特別的姑娘。

  “那你說繡什麽圖騰？”

  顧虞的臉上傲氣卻不張揚，自信又含雅致，笑答“海水江涯紋怎麽樣？”

  不是雲紋之類，也不是花團錦簇，這個紋飾豪氣澎湃，寓意深刻，他竟然一直都沒有想到！

  滕老爺子打量顧虞的眼神裏驟然閃過一道明亮的光線，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朝著她招手“跟我進來吧！”

  顧虞一聽，這是要幫她補瓶子的意思了？

  一旁的婦女這時簡直一臉震驚，這可是這些年滕老接的第一個私藏品啊！鎮靜之下她還很平靜的撥撥顧虞的裙邊“還不快去！”

  顧虞愣了一下，受寵若驚地抱著箱子跟著進了房間。

  那女人見她進去，忍不住對一旁的李館長感歎道“這丫頭，還真是個寶貝啊！”

  進了臥室，顧虞發現這間不大的居室居然就是老爺子的工作室，裏頭滿滿當當全是些修複的工具，桌麵上擺了不少碎片，也有一些已經修複完工的成品，隻有角落裏擺了一張小床供他休息。

  “我修了一輩子瓷器，那些碎片陪我過了大半輩子，比自己的子女還親，隻可惜了，你們年輕人呐，一代不如一代，失傳咯！”

  說著，拉開椅子坐在桌前拿起工具“給我看看是個什麽寶貝”

  顧虞見他指腹厚厚的一層繭子，工具也因為經年累月的摩擦而並不光鮮，是啊，如今還有多少年輕人願意摒除雜音，舍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捧著一顆匠心在這坐上幾十年呢？

  拆開箱子，她滿麵羞愧的將箱子遞到老爺子麵前，老爺子帶上老花眼鏡，將碎片平鋪在桌子上，眼眸一掃那零碎的紋飾，就又把目光投到顧虞身上，將她從上到下打量起來“這瓶子不是你的吧？”

  顧虞以為自己被誤會偷東西了，嚇得直搖頭“不不不，滕爺爺我可沒有偷文物啊！”

  滕老放聲一笑“小丫頭，慕厄鉑和你什麽關係？”

  這老人還真是睿智，一眼就掃出來這是慕家收藏的寶貝，顧虞也說不清楚自己和慕一錚那亂七八糟的關係，隻得胡亂搪塞一番，就見滕老已經拿起刀具工作起來。

  “我聽你的話頭，似乎對傳統服飾很有見地？”

  顧虞矗立在旁本來打算就此道謝告辭的，聽老人這麽一說，語氣恭順地答道“談不上有見地，隻不過有些興趣而已，其實現在已經很多人開始注視傳統服飾了，複興之日也指日可待”

  就比如這一次舉辦的比賽，也有那麽多人擠破腦袋地參賽呀！

  滕老認可地點點頭，顧虞覺得這老人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的嚴苛，於是撞著膽子上前幾步“滕爺爺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把衣服的紋飾交給我，就算當作謝禮可行？”

  “你還會刺繡？”老爺子昂起頭，不無震驚。

  “爺爺剛剛說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其實不然，在您看不見的地方，更多的手藝都在經過年輕一輩的手裏傳承，我們，其實也在努力的”

  ……

  不大的一件居室，一老低頭搗騰瓷片，一少低頭刺繡，跨越半個世紀的時間障礙，畫麵看起來卻是這樣的溫暖。

  時間過的飛快，李館長早就回去了，臥房的門被敲響提醒他們該吃午飯了，滕老這才從一堆碎片裏抬起頭來看看時間，正午十二點了，站起身正準備出去，卻見矮凳上還坐著個小姑娘，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沉醉於工作都把顧虞給忘了。

  朝著矮凳輕輕走了幾步，老花鏡下，他看見那女孩細長的手指就在針線衣料之間穿梭，藏青色的中山裝衣肩上，一片藍色海水洶湧翻騰，波濤滾滾好似一望無際，栩栩如生堪比相機拍攝。

  老爺子背著手站在後麵，驚的下巴都要掉了，由衷歎了一句“丫頭，你還真是寶貝！”

  他這雙眼睛也是見過不少好東西的，可這個年紀能繡出這等手藝的，這丫頭還是頭一個！

  顧虞聽見聲音，從矮凳上站起來，問老爺子可還滿意，老爺子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那還未完工的紋飾，好半天才吐了句“我就說看你小丫頭有眼緣，有慧根！我琢磨著我這手藝也不錯，丫頭要不要考慮跟我學幾年？”

  修補工作最考驗耐心，而顧虞顯然很適合，不過她並不考慮中道改行，搖了搖頭，愧疚道“爺爺抬愛，漢服和刺繡也是一樣需要傳承的手藝，再多的，我一個小丫頭可就承不起了！再說人海茫茫，一定會有人把爺爺這份匠心工藝傳承下去的！爺爺如果不嫌棄的話，等下次見麵，我親自做一套唐裝送您怎麽樣？”

  “你自己做？”

  顧虞點點頭，眼睛裏都是張揚“那當然，絕對獨一無二，僅此一件！”

  老爺子覺得很久都沒這麽舒心了，他覺得欣慰又心疼，這麽好的丫頭，居然沒能收攬門下，歎了口氣，最後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誒，真是便宜了慕家那口子人，丫頭，這慕家雖然是南州的名門望族，可要我說，他家那小公子，可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