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音音燕燕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7-19 20:01      字數:4346
  仇希音連道不敢,謝嘉樹在她身邊坐下,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謝嘉樹便執起墨研磨起來。

  陽光下,認真研墨的清俊少年和凝神落筆的穠麗少女美好的不似凡人,鳳夫人腦中忽地就劃過了四個字——神仙眷侶。

  她不由就輕輕歎了口氣,這般靈透出眾的小姑娘怎麽會看上她家那顆被這漠北風沙吹禿嚕了皮的老白菜,是她小人之心了。

  這次仇希音花的時間要更長一些,快到午時方放下了筆,謝嘉樹見她額頭鼻尖都出了汗,親濕了帕子遞給她,又遞上一杯茶。

  仇希音一氣喝下,對鳳夫人道,“夫人來瞧瞧有沒有不喜歡的,我再改”。

  鳳夫人將小少爺交給乳娘,自己帶著兩個女兒去看,畫卷上,亭亭如蓋的梧桐樹花開似錦,樹下美麗端莊的少婦正溫柔看著玩弄一串鈴鐺的孩童。

  孩童穿著虎頭鞋,戴著虎頭帽,虎頭虎腦,活潑可愛。

  不遠處,連個梳著鬏鬏的兩個小小少女正追著高高飛在空中的風箏玩鬧,那笑容似乎透過紙麵直撲入她的雙眼中。

  畫麵上的溫馨美好讓鳳夫人幾乎淚盈滿眶。

  “夫人看看有沒有需要增補修改之處?”

  鳳夫人連連搖頭,“不用不用,很好很好了,真沒想到姑娘小小年紀畫竟然畫得這般好!”

  仇希音笑了笑,“夫人過獎了,以後有機會,夫人可和將軍一起帶著孩子來,我再給夫人畫一幅,方不負夫人與將軍伉儷情深,闔家圓滿”。

  仇希音聲音淡卻真誠,鳳夫人卻是雙頰微燙,連連道謝,這才領著幾個孩子告辭離去。

  剛走了幾步,鳳薑的大女兒忽地扭頭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喊道,“仇姐姐!你能給我的追風也畫幅畫像嗎?”

  她最近正在學騎馬,追風是鳳薑送給她的小馬。

  仇希音點頭,她開心的笑了起來,“謝謝仇姐姐”。

  “不客氣”。

  鳳夫人轉身朝仇希音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喊她,“燕燕,快跟娘回去,不要擾了仇姑娘和謝四爺”。

  燕燕?

  音音?

  鳳夫人叫自己女兒竟和上輩子寧慎之叫她的稱呼一模一樣!是那種既像音音,又像燕燕,又或者都不像的古怪調子。

  寧慎之曾跟她說,那是他母親家鄉“音音”二字的發音。

  仇希音眼皮一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穩了穩神,身子卻還是控製不住的微微前傾,“鳳夫人,你剛剛叫大姑娘什麽?燕燕?那是大姑娘的小名?”

  鳳夫人笑道,“那是我們涼州叫自家最受寵的娃兒的土話,有點像你們江南叫囡囡,叫姑娘見笑了”。

  仇希音點頭,低頭行禮,“是我孤陋寡聞了,夫人慢走”。

  她低頭的瞬間,臉上恬淡的表情控製不住的繃緊了,叫自家最受寵孩子的稱呼,寧慎之,他,為什麽會那般叫她?

  ……

  ……

  鳳夫人帶著孩子回了院子,就聽丫鬟稟道,“夫人,將軍回來了,到現在還未命擺飯,想是要等夫人一起用午食的”。

  鳳夫人點頭,“請將軍到花廳用午食”。

  鳳夫人到帶著孩子到花廳時,鳳薑已經到了,他沒有戴麵具,笑盈盈接住了向自己衝過來的二女兒,抬頭去看鳳夫人,笑道,“夫人這花兒戴得好看”。

  鳳夫人麵孔微熱,她知道自己丈夫是個心眼比她的頭發絲還多的,索性大方承認道,“仇姑娘命丫鬟給我折的,我請她給我們娘幾個畫了幅畫,夫君要不要瞧瞧?”

  旁邊鳳大姑娘嚷道,“爹爹!仇姐姐還答應給我的追風畫一幅畫呢!”

  鳳薑寵溺揉了揉她的頭發,從鳳夫人手中接過畫,凝神看了一會,道,“這些東西,我不怎麽懂,改日倒是可以請個懂行的仔細瞧瞧,這謝家養出來的姑娘到底有沒有傳言中的飛天遁地”。

  鳳夫人嗔了他一眼,“能不能飛天遁地,我不知道,但仇姑娘那容貌氣度卻是有目共睹的,就是跟咱們阿南站在一起也絲毫不遜色了”。

  “一幅畫就把你收買了?”鳳薑輕嗤,收起畫交給丫鬟,“和昨天那幅畫一起送去裝裱了,用最好最貴的材料。”

  鳳夫人一時摸不透他的意思,試探道,“謝家享譽大蕭百餘年,自然是有真才實學的,不說別的,光說到咱們府上的謝四公子,謝四爺和仇姑娘,哪個不是風采逼人,站在那,跟畫裏畫的神仙似的”。

  “神仙?”鳳薑臉上譏諷之色愈濃,“神仙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阿南那麽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韃靼滅鳳氏滿門時,她都能僥幸不死,這次為了那謝四公子,隻差一點就沒了!”

  這麽說又勾起了鳳夫人的另一樁心事,她吩咐乳娘將幾個孩子帶走,壓低聲音道,“夫君,這阿南和謝四公子,謝四公子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啊?這麽多天一點動靜也沒有的”。

  鳳薑冷笑,“他隻怕是認定了隻要開口,我們阿南就要下嫁的,這次我定然叫他好好知道知道我們鳳家到底是什麽地方!”

  鳳夫人不安,“夫君,於始曾說過,阿南的親事由她自己做主的,你插手為難為難就算了,我瞧著那位謝四公子也是個有主意有傲骨的,真要為難狠了,他犯擰真的不娶了,阿南,阿南可怎麽辦?不能真的一輩子不嫁人吧?”

  “一輩子不嫁又怎樣?我又不是養不起,護不住!”鳳薑皺眉,“這件事你不許胡亂插手,和我說說仇姑娘和你說了什麽”。

  鳳夫人便將事情仔細說了一遍,鳳薑沉吟,“燕燕?她問那個做什麽?”

  “想是小姑娘家好奇,”鳳夫人對仇希音讚不絕口,“我這些年也算是見了不少千金閨秀,真真的,就沒一個能比得上這位仇三姑娘的。

  那容貌,那氣度,那才幹,要不是年紀小了點,配於始倒是正正好!

  前些日子,我遣去京城給榮和長公主請安的婆子回來和我說,長公主如今竟是撒手不管於始的親事了,還賭氣說於始是要尋個天仙的!

  我瞧著這位仇三姑娘就算比不上天仙,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話一落音,就發覺鳳薑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仿佛發生了什麽極度有趣的事。

  她被他看得直發毛,身子下意識後仰,“我說錯話了?我就是隨口一說”。

  鳳薑連連搖頭,“怎麽會?我發現你說的很有意思,說不準於始到現在都不成親,就是等著,大蕭這麽多女孩兒,總有一個小姑娘長大後會成天仙的”。

  鳳夫人嗔怪瞪了他一眼,“於始才不像你這麽無聊,而且仇姑娘與那位謝四爺從小青梅竹馬,又是嫡表至親,他們家裏人能允他們一起隨著謝四公子出外遊曆,怕是早就有了默契,隻等仇姑娘及笄便要說親了”。

  鳳薑笑了笑,道,“你既喜歡那位仇姑娘,閑來便去尋她說說話,他們也留不了多久了”。

  鳳夫人應下,鳳薑陪著她們用了午食,便起身往衛所去,招來親衛,“繼續盯著仇姑娘的動靜,約莫她會尋人問我們涼州稱呼孩子燕燕的事,找個人仔仔細細跟她說清楚了,記住,別漏了行跡”。

  親衛恭聲應下。

  “天仙?”鳳薑哂笑,既然是天仙,不趕緊的將她的霓裳羽衣給收好了,送還給她讓她飛天麽?

  ……

  ……

  仇希音揣著心事,行止言語間未免就露了些出來,謝嘉樹問了兩次,見她不願說,他又是個嘴拙的,隻能尋了些新奇有趣的東西逗她開心。

  這天一早,他就來尋仇希音,卻是鳳薑遣人傳了話,孫虔和白鋒之事已經解決了,他們可以安心出門了。

  仇希音問道,“怎麽解決的?”

  “查出孫虔是韃靼的奸細,救了白鋒想勸他一起背叛鳳家軍,白鋒假意答應了,臨陣倒打一耙,讓鳳將軍將孫虔一係連根拔了”。

  謝嘉樹沉吟一會,又道,“我估摸著鳳將軍約莫是早就察覺了孫虔是奸細,那天就是鳳將軍遣人混在人群中殺了孫繼祖,激怒孫虔,後麵的事才會那般順利”。

  仇希音心頭一跳,她頭天才和“鳳薑”說孫虔有問題,第二天,他就遣人殺了孫繼祖,那孫虔既然能隱藏這麽久,甚至上輩子一直隱藏到寧慎之死,總不可能一晚上就讓人給查到了蛛絲馬跡,那般重要的事,他竟是那麽信她一個閨閣無知女子麽……

  “聽說鳳將軍還遣人帶著孫虔去了韃靼王廷討要說法,不過這些都與我們無關,小叔昨晚遣人來說今天想出門轉轉,我們也一起去吧?”

  仇希音點頭,謝探微經鳳知南受傷一事,已經很久沒了走動的心思,現在要出去轉轉,她自然要去的。

  謝探微顯得心事重重,自從進了涼州城,眼睜睜看著鳳知南為自己硬生生受了白鋒一槍後,他就一直心事重重。

  這是他與鳳知南之間的事,仇希音無從插手,也根本不敢插手。

  上輩子,因著謝嘉樹夭折,謝家更是將謝探微看得眼珠子也似的,根本沒允他外出遊曆,他也沒有結識鳳知南。

  上輩子,他一直到死都沒有成親生子,她也曾催促他早點娶個小舅母回來,他當時笑著對她說,“音音,我還沒遇到那個想讓我八抬大轎,以正妻之禮敬之、愛之的人,等我遇到了,你就有小舅母了,還會有很多跟我一樣聰明又好看的小表弟、小表妹”。

  上輩子,直到死,他也沒能遇到那個讓他願意八抬大轎,以正妻之禮敬之、愛之的人。

  這輩子,他遇到了鳳知南……

  整整一天,謝探微帶著他們幾乎踏遍了涼州的每個大街小巷,中間除了停下來用午食,連歇腳都不曾有,仇希音不知道自己的小舅舅竟還會這般自找苦頭,明明他可以以馬車代步,明明涼州城就在這裏,而他們也不需要明天就立即離開……

  傍晚時分,謝探微在一家酒肆前站住了,道,“聽說這家酒肆是涼州最有名的,有最便宜的酒水,最好聽的書,最漂亮的老板娘和來處最廣的酒客”。

  酒肆前汙漬斑斑的酒旗上寫著四個大字——涼州酒肆,字跡蒼勁古樸,雖不是名家手筆,卻讓人一見便心生豪邁之情。

  謝探微指著那四個字道,“聽說那是先鳳老將軍一次來這裏喝酒,醉後親筆所書。

  當年居庸關之變中,涼州失守,這裏很多東西都毀於一旦,這張酒旗卻保存了下來”。

  謝探微說著悵然一歎,抬腳走了進去,剛進門那已經說不上難聞的古怪味道就熏得他往後退了一步。

  他在原地立了一會,閉了閉眼,毅然走了進去。

  謝嘉樹擔憂看向仇希音,仇希音摘下帷帽,圍上麵紗,朝他笑了笑,跟著抬腳走了進去。

  謝嘉樹隻好跟上,酒肆有二樓,卻無所謂雅間,所有人都是圍著一張八仙桌用粗瓷的大海碗大口大口的喝著酒,說笑聲、猜拳聲幾乎掀翻了二樓的屋頂。

  座位已經不多了,謝探微選了個靠窗的,吩咐上酒,不多會就有個三十出頭的女子單手提了個酒壇砰地將酒壇放到了他們麵前的八仙桌上,手肘撐著酒壇,將身體擺成個十分奇特的姿勢,媚眼如絲朝三人看了過來,最後將目光定在了謝探微臉上,笑得越發嫵媚了,“這位公子瞧著眼生,是從哪裏來的?”

  “京城”。

  “原來是京城來的貴人,怪不得生得這般俊俏——”

  女子說著伸手就要朝謝探微臉上摸,蘭十八倉地亮出劍,“別亂動!”

  女子咯咯笑了起來,“喲,一個侍衛小哥都生得這般俊,公子以後可要常來啊!”

  謝探微點頭,“好,隻要老板娘不要動不動就摸我的臉”。

  謝嘉樹和仇希音俱都詫異看向謝探微,不敢相信什麽“摸臉”的話是出自他之口。

  “好說好說!那以後公子可一定要常來!”

  老板娘說著朝謝嘉樹和仇希音拋了個媚眼,扭著腰走了。

  謝嘉樹哪裏見過這個陣仗,臉都躁紅了,謝探微卻似沒看見似的,自提了酒壇給自己滿滿倒了一瓷碗酒,猛地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