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與卿別離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7-13 19:53      字數:4424
  仇希音應了,回府剛到垂花門就見鄧文雅的丫鬟候在旁邊,見她來了上前行禮道,“三表姑娘,我們姑娘如今出門不方便,想請三姑娘去說說話”。

  仇希音點頭,“我回去換身衣裳就去尋表姐說話”。

  她自回京城每天早出晚歸的,隻命人送了一份簡單的賀禮,還未去見鄧文雅,現在她遣人來叫,她自是要去的。

  丫鬟應著去了,謝嘉棉問道,“是那位要進宮做娘娘的表姑娘?”

  仇希音點頭,謝嘉棉提醒道,“四公子要你遠著些那位表姑娘”。

  仇希音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兩人便在垂花門分了手,謝嘉棉自去客院歇著,仇希音回了桑榆院沐浴換衣,用過晚食,方去尋鄧文雅。

  鄧文雅卻是尋她給她的嫁衣配繡線,又請她給她的畫幾張喜帕的花樣子,兩人如往日有商有量的,直花了近一個時辰才將繡線和花樣子都配妥當了。

  仇希音見時候不早了,便提出要走,鄧文雅起身取了個梨木匣子交到她手中,頗有些傷感道,“三妹妹,這些年,除了你二姐姐,我也隻同你好一些,我不日就要進宮,往後見麵的日子就少了,這個你留著做個紀念”。

  仇希音點頭接過,鄧文雅道,“父親在京中置辦了個宅子,我明天就要搬過去,從那邊發嫁,江南女子出嫁頭一天,都要請閨中姐妹好友壓床,不知到時候三妹妹可得空?”

  仇希音點頭,“自是得空的,隻表姐怎的不從仇府發嫁,要搬到新宅子去?”

  從仇府發嫁,就是告訴世人,她鄧文雅背靠仇少傅和謝氏,她進宮後日子會好過許多。

  鄧家豪富,銀子多的幾輩子用不完,身份上終究差了一些,這些就算鄧文雅不知道,鄧盧定然也是門兒清的。

  難道是仇時行、仇正深或是謝氏不許她從仇府發嫁?

  鄧文雅悵然道,“與旁人無關,是我自己求父親的。我與仲哥兒托庇於舅舅、舅母多年,如今我進宮,一來舅舅、舅母並不讚成,二來,我前程未卜,實在不好拖累舅舅、舅母清名”。

  上輩子,鄧文雅由仇正深做主嫁給了下一科的一個年輕進士,不多久便隨丈夫赴外任,直到她死,也沒能回京。

  她對這個表姐了解其實並不多,鄧文雅主動提出重尋了宅子發嫁,不管她的初衷是不是真的如她說的那般高尚,總是會叫仇時行心裏好受些,也叫仇家少些風波,總是好的。

  仇希音做懵懂無知狀,噢了一聲,鄧文雅一笑,“你還小呢,我與你說這些做什麽,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仇希音捧著匣子行禮告退,回了桑榆院打開,卻是一幅古畫,一本孤本,皆是難得之物,這樣一份離別禮算是十分用心了。

  經曆一世,仇希音對這些雖仍舊喜歡,卻少了上輩子的狂熱,看了想起的卻是送鳳知南的離別禮。

  她靜靜發了會呆,估摸著自己一時半會睡不著,吩咐叫來和媽媽開了庫房,慢慢翻檢起來。

  ……

  ……

  第二天一早,鳳知南果然來了仇府門口接仇希音,在城外跑了一天,仇希音已經能很順暢地騎著小馬快跑了。

  鳳知南難道開口誇讚道,“怪不得表哥一直誇你聰明,算是學得快的了”。

  仇希音訝,“寧郡王?”

  他是怎麽看出她聰明還是不聰明了?

  鳳知南不動聲色轉移話題,“隻你要想精於騎術,以後還要慢慢練”。

  仇希音果然追著問道,“公主明天便不教我了?”

  鳳知南點頭,“明天一早就走”。

  “啊,這麽快!”

  鳳知南點頭,“白峰已然先走一步,不是為教你騎馬,我也走了”。

  仇希音默了默,“那我明早去送公主”。

  鳳知南點頭,仇希音又道,“我這幾天學騎馬著實累了,可能明天早晨爬不起來,若是我去得遲了,公主可一定要等我”。

  鳳知南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仇希音便笑開了臉,“那我們可說好了,公主可不許不等見我就走”。

  鳳知南點頭應下不提。

  第二天一早,仇希音就騎著鳳知南送她的馬往灞橋去了,還未到她和鳳知南約定的時辰,她叮囑慧中留下來等鳳知南,自己則和秀今一路往謝家弄的方向迎了過去。

  迎出了很遠也沒瞧見謝探微的身影,她怕鳳知南等得急了,又怕誤了鳳知南的事,隻能失望回返。

  她趕回灞橋時,寧慎之和鳳知南已經在等著了,仇希音下馬行禮,歉意道,“我來得早了,一時技癢,便想騎馬跑上一圈,沒有耽誤公主的時間吧?”

  鳳知南點頭。

  仇希音,“……”

  公主您總是坦白的讓人承受不住。

  寧慎之咳了咳,道,“無妨,她也沒什麽急事”。

  仇希音收拾起無語的心情,從袖中取出一隻藍底繡銀線梵文的荷包,“公主走得急,一時來不及準備,這原是給小舅舅繡的保平安的,現送給公主,裏麵是防蚊蟲毒物的藥草,還有一顆夜明珠,希望能對公主有些用處”。

  鳳知南接過,手指撫過那繁複的文字,“是什麽字?”

  “彼佛光明無量”。

  鳳知南噢了一聲,又問道,“什麽意思?”

  仇希音噎了噎,你先恍然噢一聲,又問什麽意思是什麽意思?

  寧慎之開口,“彼佛光明無量,照十方果,無所障礙,故號阿彌陀。簡單說就是我們見到佛的名字,佛光就能照見我們”。

  仇希音訝異看向他,她本來以為他戴串佛珠就是裝個樣子,沒想到他竟真的看了佛經。

  寧慎之沒有她和謝探微、謝嘉樹的天賦,不是隨意瞧一眼佛經就能記得住的,定然是下了功夫的。

  “表哥天天去佛堂,竟還真的在讀經”。

  鳳知南的聲音冷冷響起,與平時沒什麽兩樣,卻怎麽聽怎麽有股子譏諷的味道。

  寧慎之語氣不鹹不淡,“去佛堂不讀佛經,難道去打瞌睡?”

  仇希音又詫異看了他一眼,他這,難道是在說笑?

  上輩子從來不苟言笑,不到必要絕不開口的寧郡王,這輩子竟然連說笑都會了?

  察覺到仇希音的打量,寧慎之麵色繃得更緊。

  鳳知南看到他那慫樣,不屑哼了一聲,將荷包塞進懷裏,“我要走了,音音,你日後得了機會到涼州來看我”。

  仇希音認真點頭,“一定”。

  鳳知南衝她一抱拳,正要說話,忽地側耳聽了聽,道,“有馬蹄聲,還有人在叫音音”。

  仇希音一愣,隨即大喜,“是小舅舅!小舅舅趕來了!”

  說著催馬迎了過去,不多會,果然見謝探微和蘭九一人一騎快馬而來,見了她,蘭九慢下馬速,謝探微卻催著馬跑得更快了,揚聲問道,“音音,公主走了沒有?”

  “還沒有”。

  謝探微應了一聲,從她身邊跑過,蘭九開口道,“十九半夜才到,我讓他睡一覺,醒了再趕回來,請姑娘見諒”。

  仇希音點頭,催著馬往回跑。

  謝探微趕到時,鳳知南已經上了馬,見他來了朝他點點頭,道,“你不必特意趕過來的”。

  謝探微大半夜的被蘭十九吵醒,又騎了半夜的馬才趕到了,鳳知南甫一見麵卻說了這樣一句話,他本就不好的臉色更臭了,“還不怪你!誰出門不是提前幾個月下帖子,你昨天說今天就要走!”

  鳳知南不說話了,謝探微沒好氣從袖袋中摸出一個錦囊扔給她,“我也沒什麽好送你的,拿著去串鞋子吧!”

  鳳知南打開看了看,卻是一袋顆顆滾圓,有成人拇指頭大小的東珠。

  她默了默,開口,“珠子串在鞋子上會妨礙走路”。

  謝探微,“……”

  恰在此時,仇希音騎馬過來了,謝探微氣急下,大聲道,“音音,讓池陽公主瞧瞧你鞋子上是什麽!”

  仇希音疑惑低頭看去,鞋子上是什麽?

  隨著她的目光鳳知南和寧慎之都下意識朝她腳下看去。

  寧慎之的目光一觸即回,轉過頭去,鳳知南卻是看著沒動。

  謝探微自覺解氣,“看見了吧?音音鞋子上也串了珠子,也沒見她走路摔倒!這京城的大家閨秀誰鞋子上不串個珍珠寶石的?”

  鳳知南默了默,將錦囊扔回給他,“我不要!”

  謝探微,“……”

  果然,從來隻會氣死別人的他一跟她對上,隻有被她氣死的份!

  鳳知南忽地靠近,右手擦著他的臉而過,謝探微嚇了一跳,屏住呼吸僵住身子動也不敢動。

  下一刻,他隻覺頭上一輕,鳳知南的手已經收了回來,手上卻多了一條發帶,緋紅色的發帶上用銀線繡著朵朵優曇婆羅,用絡子纏著貓眼石和粒粒紅寶,像極了此時墨發披散的他,華麗又張揚,正是仇希音送他的那條與衣裳配套的發帶。

  衣裳他不可能時時穿著,這條發帶,他極喜歡,每天都係著。

  “我要這個”。

  鳳知南動作極快的將發帶塞進懷裏,打馬就走,大雪、小雪急忙跟上。

  謝探微哎了一聲,想追上又頹然止住了,仇希音故作懵懂道,“小舅舅,公主喜歡那條發帶,送給公主就是,日後我再做了更好看的送給你”。

  謝探微沒有接話,怔怔目送著鳳知南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變成天邊的一個黑點,直至再也看不見。

  他心口似乎有什麽難過又淤塞的情緒在滋生,很正常的,他對自己說,池陽公主那般的人物總是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敬慕,又與他交情甚佳,如今突然走了,他舍不得,很正常,正常……

  ……

  ……

  五年後,草長鶯飛時。

  謝探微俯身拘了捧水洗了把臉,看著眼前廣袤豐饒的土地,興奮道,“這就是黃河三麵環之,所謂河套也的河套了!”

  三年前,他滿二十歲,下足了功夫才終於讓謝昌鬆了口,帶著謝嘉樹和仇希音踏上了遊曆之路。

  他們從京師出發,一路向南,途徑開封府、應天府、廣州府,渡海到了最南邊的瓊州府,又折向西途徑雲南、朵甘都司等地又折向北,本是往鳳家所在的涼州衛而去,不想卻走錯了路,繞過了涼州衛,反倒先到了河套。

  謝探微說著起身指了指遠處的山脈,“那應該就是賀蘭山了,在書上讀了幾十年的賀蘭山,今天終於可以一見其真容了!”

  自從他滿了二十歲後,他感歎人生時,嘴邊的“十幾年”就變成了“幾十年”。

  “快,老魚鷹,把堪輿圖拿出來,我們好好研究研究怎麽遊玩”。

  老魚鷹是寧慎之從神機營中找的一個副將,年輕的時候曾遊曆過大蕭各地,熟知地理和各地風土人情。

  類似老魚鷹這樣的人才,寧慎之送來了十幾個,各有所長,讓他們這一路遊曆十分安全、順遂。

  不過說到安全——

  仇希音瞥了謝探微一眼,也蹲下身去,招水洗臉,北方風沙大,這一路走下來,雖則大多都是坐馬車,總是有種灰頭土臉的感覺。

  “水涼,下次叫秀今給你打上來燒熱再洗”。

  謝嘉樹走到她身邊,俯身遞上帕子,五年的時間過去,他已經長成為一個清俊清雅的少年,神色淡漠,深深的重瞳眸底卻滿是溫柔,如枝頭悄然綻放的玉蘭。

  仇希音接過帕子擦幹臉上的水,正要扶著他的胳膊起身,眼角餘光忽見水花衝天而起,下一刻左臂就被人狠狠抓住。

  她大駭下失聲驚呼,謝嘉樹忙一把將她抱進懷裏,旋身擋到她麵前,用自己的後背擋在她與破水而出的黑衣人之間。

  刀刃相交和呼喝聲起,耳邊熟係的破風聲起,仇希音臂間的抓力猛地一鬆,抓著她手臂的黑衣人仰麵往下倒去,額頭一支紅色羽箭貫穿了他整個頭顱,此時從後麵看定能看到伸出的箭頭。

  仇希音猛地瞪大眼睛,“撲通”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音響起,謝嘉樹一把將她的臉按進懷裏,半摟著她就跑。

  耳邊破風聲聲聲淩厲,不多會,謝探微氣急敗壞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別跑了!都死完了!”

  謝嘉樹立住腳步,扶著仇希音站穩,上下查看了一番,確定她沒事才重重吐了口氣,白皙的臉上滿是驚魂甫定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