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敗絮其中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7-04 23:06      字數:139
  她要殺了他!

  殺了那個卑鄙小人!

  殺了那個為了那樣可笑的理由就出手殺害親弟弟的畜生!

  她動作又快又猛,一時竟是沒有一個能反應得過來,那漆黑的匕首如切豆腐般直直刺入謝嘉木後背,謝嘉木慘叫著趴倒在地。

  仇希音猛地拔出匕首,再次狠狠刺下去,匕首尚未抵至謝嘉木身上,一股極大的力道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臂。

  仇希音加大力道,卻根本動彈不得,紅著眼抬頭,竟是謝嘉樹,剛剛所有人都看著謝嘉木和綠蘿,隻謝嘉樹一直看著仇希音,因此在所有人之前趕到了仇希音身邊抓住了她的手臂。

  仇希音不敢置信的盯著他,“你攔我?你攔我!他是你兄長,你不忍心他死對不對?

  你這次是沒死成!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死了呢!今天的凶險你也看到了!沒有那個暗中相助的人,你今天說不定就死了!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留我一個人幫你找凶手,幫你報仇,一輩子都不得安寧!一輩子!”

  仇希音說著拚命掙紮了起來,眼眶血紅,眼淚卻倔強的不肯落下來。

  謝嘉樹一直沒落下的淚水大滴大滴湧了出來,猛地將她抱進懷裏,死命禁錮住,“音音,你聽我說!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祖父會罰他的,你不要為他髒了手,你擔不起親手殺了表哥的名頭,哪怕他再該死,你都擔不起的!音音!”

  仇希音強忍的淚水決堤而出,手中匕首當啷一聲落地,抱著謝嘉樹哭得聲嘶力竭,似要將上輩子所有的孤寂、不甘、怨憤都哭出來。

  兩個小的哭成一團,在座眾人皆都不忍別過目光。

  謝嘉木哀聲哭嚎著,卻隻有綠蘿手忙腳亂的用手去捂他背後的傷口,連謝老夫人和豐氏都沒有動彈。

  謝探微緩緩站了起來,俯身拱手,“父親,我先帶樹哥兒和音音回去”。

  謝昌無言點頭,謝探微走近拍了拍謝嘉樹,“樹哥兒,音音還小,傷心過度容易傷了心肺,你快止了哭,別勾得音音哭個沒停”。

  謝嘉樹伸手擦了擦眼淚,又去替仇希音擦,勉強忍著哽咽道,“音音,你別哭了,現在沒事了,都沒事了”。

  謝探微示意他放開仇希音,伸手將仇希音抱了起來,仇希音死死摟著他的脖子,縮進他懷裏,抽泣著哭得更加不能自己。

  謝探微抱著她朝眾人點了點頭,沉沉歎了口氣,往外走去……

  ……

  ……

  當夜,重光小院的燈亮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謝昌命開了謝氏祠堂,召集謝氏族老,當眾公布了謝嘉木的罪行,將其逐出謝氏宗族,並送交順天府衙門,鑒於京城各大衙門都封衙年休,暫且關押在謝家,待過了元宵衙門解封,再遣送問審。

  謝探幽教子無方,除謝氏書院山長及夫子之職,由謝探微暫代。

  豐氏教子無方,禁足半年,除謝氏宗婦之位,由二房嫡長媳暫代宗婦事務,謝家內務暫交謝老夫人。

  京城嘩然。

  ……

  ……

  寧慎之得到消息時,正在止止堂的花廳中與鳳知南對弈,一旁,白鋒抓耳撓腮的猴在凳子上,想要說話,卻又不敢,急的恨不得去撞屋頂。

  允文長長的一席話說完,又道,“仇太夫人遣了貼身的婆子去了謝家弄,那婆子上次隨仇太夫人來郡王府赴宴,見過屬下,屬下問了一句,她說是奉仇太夫人之命去給謝老夫人拜年,順便接仇三姑娘回京”。

  謝家出了這樣的事,不管是親戚還是朋友,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當做不知道,免得彼此尷尬。

  這位太夫人卻連一天都等不得,初一就遣人去接仇希音,可見是嚇得狠了,隻怕以後輕易絕不會讓仇希音去謝家小住了。

  寧慎之開口道,“謝氏果然家風嚴正,嫡支嫡長孫出了這樣的事也絕不姑息,還昭告天下,卻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白鋒忙接話道,“所以謝氏才能繁盛百餘年,你瞧瞧,跟隨太祖打天下的那些個公侯伯爵之家,除了謝氏還有誰在?”

  寧慎之點頭讚同,白鋒湊到寧慎之身邊,腆著臉看向鳳知南,“公主,昨夜那個出箭相助的,真的不是你?”

  鳳知南冷冷道,“我說過,不是我”。

  白鋒撓了撓頭,“不是公主你,鳳薑又不可能離開涼州到京城來,這天下還有誰有那般出神入化的射術?”

  鳳知南低頭落下一子,沒有理他。

  寧慎之卻似是心情很好,竟又開口道,“隻重華要苦惱了,憑空多出個山長之位來,隻怕不能像之前清閑了,他原是想滿了二十歲便出外遊曆,現在想來也是不成了”。

  鳳知南問道,“那他還有沒有時間種北瓜?”

  “想是沒了,”寧慎之掃了她一眼,起身,“我出去一趟,白鋒,你替我接著下”。

  白鋒差點蹦起來,“好啊好啊,你去忙!去忙!這裏有我!”

  寧慎之出了止止堂,吩咐道,“備馬,去謝家弄”。

  允文恭聲道,“郡王昨日剛遣人進宮說自己不舒服,昨晚的宮宴和今天的百官朝拜,均未前去”。

  這時候大刺刺騎個馬去謝家弄,有點太囂張了吧?

  寧慎之沉默,允文大著膽子開口道,“郡王,出了這樣的事,仇太夫人定然不會再允仇三姑娘留在謝家的”。

  “待公主走了,打發白鋒去謝家,”寧慎之交代了一聲,轉身走了,允文見他去的方向應當是佛堂,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重重吐了口氣。

  ……

  ……

  仇希音卻未被接回京城,鳳知南在佛堂裏找到了盤膝坐在錦墊上的寧慎之,她四下看了看,將快要熄滅的檀香重新換上,在寧慎之身邊跪下,拜了拜。

  寧慎之睜開眼睛,淡淡道,“我以為你不信佛”。

  “我不信,不過音音說,說不定有用,有些事就算隻有萬分之一的幾率奏效,也值得去做”。

  鳳知南說著直起身看向寧慎之,“表哥也是吧?”

  寧慎之自嘲一笑,“蓮生說心誠則靈,可惜我沒有辦法做到心誠,我不習慣求人,求神,也不習慣”。

  鳳知南默了默,問道,“你需要我在京城一直陪著音音長大?”

  寧慎之搖頭,她自有她要做的事,他不能一直將她困在京城,轉而問道,“白鋒如何?”

  鳳知南沉默。

  “他在催我要個準話,好叫父母親自進京提親,準備婚事,你們都不小了”。

  鳳知南默然半晌,開口,“等一段時日吧”。

  “好”。

  鳳知南起身,“允文來報,音音沒回京城,仇太夫人的婆子親眼瞧見了,說是臉燒得通紅,拉著謝四公子不肯鬆手,仇太夫人明天約莫要親自上門了”。

  寧慎之麵色一厲,“怎麽?允文不敢自己來同我說?”

  鳳知南沒接他的話頭,“謝四爺也病了,說是被殺手傷了肺腑,至少要養上周年半載,如今和音音一起被接進了重光院,謝四公子一個人忙不過來,請了族裏一位叫謝嘉棉的九爺去照應”。

  鳳知南說完問道,“我什麽時候能回涼州?”

  “等你想清楚,若是拒了白鋒,便可立即離開,若是應了,自然要等大婚之事落定”。

  鳳知南點頭,寧慎之道,“你給仇三姑娘寫封信”。

  “寫什麽?”

  “她外祖家出了那麽大的事,你沒有想和她說的?”

  鳳知南想了想,肯定點頭,“有”。

  寧慎之又閉上眼睛,“寫完叫允風立即送過去,再找些藥材補品一並帶上”。

  鳳知南忍不住道,“音音還小,補品吃了容易虛不受補”。

  寧慎之,“……”

  完全不想和這個蠢妹妹說話!

  ……

  ……

  仇希音在外麵吹了半宿的風,又乍然經曆大喜大悲,下半夜就起了燒。

  謝探微一向大大咧咧,這次卻難得細心了一回,謝嘉樹那邊有謝老夫人看著,他就守著仇希音,呃,當然,跟音音抓著他的袖子不放也是有關係的。

  整個下半夜,仇希音的燒起了退,退了又起,他雖說幫不上什麽忙,卻根本不敢離開,算是狠狠嚐了一把老父親的辛酸淚。

  天亮後,仇希音倒是不燒了,隻精神萎靡嗜睡,謝探微這才放心的去睡了一會,將將眯著,又被謝昌的人叫了起來,開祠堂那樣的大事,他自然不能缺席。

  祠堂開過了,大事落定了,缺覺的謝探微已經預感到未來幾十年都不一定能睡個好覺,精神比仇希音這個病人還萎靡。

  不想回了重光院,仇希音也不讓他好過,靠在迎枕上拉著他不停地問,好容易問完了,又道,“小舅舅,我想去見見大表哥”。

  謝探微,“……”

  我一點也不想見那個畜生,隻想回去睡覺!

  “音音,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整件事都是木哥兒身邊一個叫胡岩的管事經手,那個胡岩卻是個奸詐的,自將那兩個殺手引進了謝家,就跑得沒影了,祖父已經派人去找了,你不要多操心,安心養病”。

  仇希音道,“我不是問他那個”。

  那個胡岩,她自是也留意了,隻她人手不夠,又不敢大動幹戈打草驚蛇,隻能遣劉商盯著他。

  他昨天傍晚時分出了謝府,劉商就跟了上去,隻他滑得跟泥鰍似的,又占了熟悉地形之便,劉商不多會便跟丟了。

  “那你要問什麽?”

  仇希音卻不肯說了,“我要見大表哥”。

  謝探微,“……”

  謝探微氣的用力擰了擰她慘白的臉,“去去去,算是我怕了你個小祖宗了,回來了就乖乖養病,不許再亂跑!”

  ……

  ……

  謝嘉木被關在了謝氏祠堂裏的一個小屋子裏,裏裏外外站了四個護院,謝探微命幾個護院退了出去,帶著仇希音走了進去。

  謝嘉木還穿著昨天的衣裳,許是劇烈掙紮過,衣裳多處破損,處處汙穢,發髻上的玉簪還好生生的簪著,頭發卻淩亂肮髒不堪。

  他後背上的已經包紮過了,趴在簡陋的床上,嘴裏念念有詞,身子神經質地來回晃動著,短短一天的時間,曾經清貴溫潤、玉樹臨風的謝嘉木就已經形如乞丐、狀若瘋癲。

  謝探微嫌棄開口,“這還沒出謝家呢,就把自己搞成這個德行,依我看直接打死算了,父親非得要送什麽衙門”。

  仇希音想起上輩子在容宣的默許下在鎮撫司地下牢房見到謝探微時,他穿著老舊發黃的囚衣坐在稻草堆上,卻依舊整潔幹淨,從容如端坐在七錄閣的梨木花椅中,風姿無損。

  仇希音心中一痛,伸手抓住他的手,謝探微隻當她見了謝嘉木這般模樣害怕,正要出口安慰,就聽仇希音森然開口道,“謝嘉木,你不要裝瘋賣傻,我問你,臘月二十一那天,你與我母親說了什麽?你說一句假話,我就給你一刀!”

  謝探微,“……”

  謝探微伸手抹了一把臉,就看昨天音音拿刀捅木哥兒的狠勁,他到底是什麽鬼迷了心竅,才會以為音音會害怕這樣的小陣仗?

  趴在床上的謝嘉木停止了嘴裏的念念有詞,抬頭朝仇希音看去,雙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你誣陷我,就是要為你二姐報仇!”

  仇希音愕然,“我二姐姐?我二姐姐不是病重不愈嗎?報仇?報什麽仇?”

  謝嘉木啞口無言,仇希音摸出匕首扔給蘭十九,“謝嘉木,你說不說?”

  蘭十九接了匕首,拔出鞘,謝嘉木尖聲喊了起來,“你們敢?你們這是用私刑!”

  仇希音冷笑,“私刑?還有半個月,你不是要去衙門嗎,正好去告我呀!十九,先給他放點血,讓他見識見識什麽叫私刑!”

  眼看著蘭十九提著匕首麵無表情地朝自己走來,謝嘉木慌了,連連道,“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音音,小叔,我說了,你們能不能幫我和祖父求求情,我不想去衙門!我不想去衙門啊!”

  蘭十九刷地一聲劃破他麵前的枕頭,匕首貼著他的麵頰劃過,寒意直逼腦門,謝嘉木忙忙道,“我說我說!姑母那天隻和我說了幾句話,說得莫名其妙的,說什麽她知道遂姐兒是怎麽死的,祖父和父親過了正月就會放逐我,我一出了謝家弄,她就會重金請殺手追殺我,不死不休。

  又說沒了我,謝家嫡長房隻剩了樹哥兒一個,就算樹哥兒是重瞳子,也隻能接手家業,樹哥兒比我強多了,謝家在他手上定能越發繁盛。

  到時候謝家每個人都要感謝她除了我這個廢物,就算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也沒有人會真正的怪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