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無悲大師
作者:鷺梁      更新:2022-01-08 11:53      字數:4099
  “哪裏不一樣?”紀然問道。

  “那可真不一樣。”柳若何搖著頭,一臉諱莫如深地說道,“要知道,柳州城不是我主動要去的。而且在柳州城還被人看著要成親,最後還被迫躲到了寺廟裏。池州城就不一樣了,這裏是我主動要來的。主動和被動,能一樣嗎?”

  “一嘴歪理。”紀然撇撇嘴,對柳若何的看法不能苟同。

  因見路邊有賣山裏紅的,紀然便拉著楊言的袖子,說道:“阿言,這山裏紅看著好漂亮。”

  楊言順著紀然的目光看過去,隻見那攤主身前擺著一個大竹筐,裏麵裝滿了在夜色下仍舊紅得亮眼的山裏紅,煞是好看。於是點頭說道:“去挑吧。想挑多少挑多少。”

  紀然開心地跑去攤主那兒,隨口問了一下價錢,便從攤主手中拿了一個小竹籃子,挑起了水果。

  楊言盯著紀然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後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逐漸走到前頭去的柳若何。

  柳若何感覺有人在戳自己,回身看了一眼,發現是自己的“不孝子”楊言。

  男主大人主動喊自己,一定沒好事。

  柳若何飛快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好聲好氣地問道:“楊公子有何貴幹?”

  楊言微微側了側臉,眼神往紀然那兒一瞥,說道:“等會兒付錢。”

  這個逆子!!!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不孝子!!

  柳若何再度被楊言的無恥程度震驚了。

  “楊言,你、你不要太過分了。”柳若何提起氣勢道,“你都從我們這兒敲了竹杠了,現在居然還要花我的錢,這是不是不太好?”

  怎奈想法很美好,現實卻有些慘不忍睹。柳若何的氣勢,從一開始的“過分”,逐漸變成了“不太好”,聲音也漸漸小了下來。

  楊言無聲無息地看著想要揭竿而起的柳若何,不發一言。

  兩相對峙,柳若何終究是落了下風,率先投降。

  柳若何眼裏包著一包淚,在楊言逐漸變得危險的眼神下,不情不願地從包裏拿出了荷包,認慫道:“行行行,我付錢。”說罷,從荷包裏拿出了十枚銅錢,付給了攤主。

  柳若何瞧著紀然拎著裝滿山裏紅的小竹籃,巧笑倩兮地跟在楊言身邊說說笑笑的時候,內心十分悲催:真是倒黴,怎麽就碰上了楊言這麽個油鹽不進的煞星?還有這個紀然,對自己竟然沒有一點同鄉之誼,把她跟男主大人的快樂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呸呸呸!見色忘義的女人!

  四人走在街巷中,抬起頭,已經能遙遙望見流歸河畔的景色了。

  紀然踮起腳,往前方看了看,說道:“阿言,今天怎麽感覺河邊的人比上次還多?”

  柳若何一聽,立馬一掃之前的陰霾,瞬間來了興致,擠到前麵上躥下跳地問道:“哪裏哪裏?我怎麽沒看見?”

  走在最後的陸蓮心看著柳若何因為一句“人多”而突然從心情鬱鬱變得興高采烈,十分嫌棄地用拇指在鼻頭上一刮,低聲吐槽了一句:“德性!一點也都不穩重。”

  柳若何的耳朵尖,竟然聽到了陸蓮心的話,一下子就轉過頭來,衝著陸蓮心說道:“穩重能當飯吃嗎?不能!”

  陸蓮心聽著柳若何強詞奪理般地自問自答,對柳若何的思想覺悟徹底沒指望了。

  流歸河畔聚集了很多人。而且那些人聚成了一個圈,一個個伸著脖子往圈裏瞅著。

  紀然個子不高,隻能看見那烏壓壓的一群人,至於人群中圍著的是什麽,她是半分也看不見了。

  柳若何個子高一些,邊走邊踮著腳,倒還能看見些東西。

  隻見皎皎月光下,那一圈圍著的人群裏,在人頭攢動之中,不時地浮出一顆油光鋥亮的腦袋,在周圍一圈烏黑的毛腦瓜中,顯得分外清晰獨特。

  “這……他們圍著的好像是個光頭。”柳若何想得十分簡單,單純認為那位擁有著油光鋥亮腦袋的不過是位青年脫發的禿頭小寶貝。

  “光頭?”楊言皺眉道,“柳公子。在下聽聞你在柳州城的時候,可是一心向佛的。怎麽,到了池州城就變了?就把和尚稱光頭了?”

  “呃,我一時之間沒想到這點。”柳若何撓了撓頭,畢竟,如果那位真是和尚的話,那自己這般稱呼,多少有些不太尊重人,“不過,你怎麽知道他們圍著看的是名和尚?”

  陸蓮心嫌棄道:“你啊你,你就隻長了眼睛,耳朵長來都給你浪費了。沒聽那些人在說什麽嗎?”

  “一心不能二用,一耳不能二聽好不好?”柳若何順手從紀然的小竹籃裏拿了一顆山裏紅,用袖子隨意擦了擦扔到嘴裏,把嘴巴塞得滿滿的,含含糊糊地說道,“方才我聽著楊兄弟在跟我說話呢,耳朵哪裏還聽得了那麽遠的聲音?”

  “……”陸蓮心沉默著聽完柳若何含含糊糊的話,十分沒有憐香惜玉心思地一把扯過柳若何,伸手指著不遠處,一字一頓道,“如果這點距離也算遙遠的話,那下次走這麽長的路,你還是坐馬車吧,我怕走路都會累著您的腳。”

  柳若何鼓著嘴,覺得自己還是當個啞巴比較好。

  楊言轉頭跟紀然說道:“以後,還是離這兩位遠一點,少跟傻子玩。”

  紀然提著小竹籃點點頭,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無悲大師!請您幫在下算個卦吧!多少錢都行!”

  “無悲大師!在下不要您算卦!隻希望您能幫我家小兒起個名!”

  “無悲大師!在下想要您一個簽名!一個就好!”

  “無悲大師……”

  四人越走越近,發現他們已經陷入了充斥著“無悲大師”的呼聲之中。

  紀然手中拿著咬了半顆的山裏紅,心道:這位無悲大師看起來好像是個得道高人,在這柳州城裏威望頗高的樣子。

  紀然正想著,眼前突然躥出一個腦袋,把那半顆山裏紅給打劫了去。好在她看見那顆腦袋上自己親手為楊言束上的發冠,給楊言驗明了正身,這才沒有把自己給嚇到。

  柳若何看著這近乎於人山人海的場麵,“嘖嘖”讚歎了兩聲,心中歎道:幸好現在是在古代,規模沒現代那麽大。這種要是放到現代,那必須隻有頂流出街才能與之相提並論,不圍個水泄不通,勢必不能罷休。

  周圍的人群似有越圍越多的趨勢,被柳若何形容為“清新”二字的空氣也逐漸變得渾濁了起來。

  紀然拉著楊言欲走,隻聽得圈中傳來一聲氣定神閑的聲音,聲若洪鍾,立馬將周圍嘈雜的人聲在一瞬間壓了下去。

  流歸河畔似乎在刹那間安靜了下來,隻聽得人群中那聲音說道:“肅靜。”

  這簡短二字,竟是比聖旨還要有效。一時之間,整個流歸河畔上,連蟬鳴鳥叫都消失了蹤跡。不過,別說是蟲魚鳥獸,就連人,都如聞仙樂一般,連心靈都在聲音掠過耳邊的瞬間,沉靜了下來。

  紀然靜靜地看著本圍成了一個密封圈的人群逐漸散開,從中間自發地讓出一條通道。在通道的盡頭,露出了無悲大師的真顏。

  他很年輕。

  這是一副難以用世間文字來描述的容顏。他的神色如他的名字一般,無悲無喜。尤其是那雙嵌在如白雪般無暇麵龐上的眼眸,漆黑如墨,映著漫天星辰,淡若清風的目光中似乎蘊含著佛理的大道萬千。

  而自己就那麽看著那雙眼睛,紀然恍惚覺得,從指尖如風般流逝的時間好似變得不再難以琢磨,似乎隻要她輕輕一抓,就能把時間握在手中,讓它不再流動。

  無悲大師站在人群中,一手持著禪杖,一手拿著金缽,身披雪白袈裟,赤著雙足從人群中緩緩走來。

  紀然睜大了雙眼,看到那雙玉足之下,好似墊著幾絲清風。即使無悲大師赤著雙足,但足下仍舊不染纖塵,幹淨如廝。

  無悲大師緩走到紀然身前,停下了。他用那雙深邃的眼眸專注地看著紀然。

  “姑娘。”無悲大師開口道。

  無悲大師未曾在“姑娘”二字前冠上其它文字,但紀然冥冥之中好像受到了指引一般,怔怔地開口道:“無悲大師?”

  無悲大師看著她,沉吟良久,欲言又止。半晌後,他從袖中取出一塊竹簡,遞到紀然麵前,說道:“煩請姑娘,於明日清晨持此竹簡至城外菩提寺尋貧僧。貧僧在寺中等候姑娘。”語罷,無悲大師看向柳若何,竟是向柳若何行了一禮,緩緩說道,“還望您到時也一並駕臨敝寺,小僧恭候您的大駕。”

  突然被無悲大師提到的柳若何人都懵了,隻會跟著紀然點頭。

  無悲大師見紀然與柳若何應了,這才飄飄然離去。

  白色的袈裟隨著步伐而動,像是天上舒卷的雲朵,在黑夜中分外明了。直到無悲大師的身影消失在了流歸河畔,眾人卻恍然未從方才的震撼中脫出身來,整個流歸河畔,依舊是靜悄悄的。

  楊言從方才城中百姓的反應便知道,這位無悲大師的身份一定不簡單。他方才見紀然接了無悲大師給的一支竹簡,料想這定是明日在菩提寺中約見的信物。而依照那些百姓對無悲大師的推崇程度來看,手持信物的紀然一定會被這些人圍住,難以脫身。

  見周圍眾人還處在無悲大師留下的餘波之中,楊言眼疾手快地牽起紀然的手,飛快把她帶上了前去流歸閣畫舫的渡艘。

  至於無悲大師關注的另一人,柳若何,則在愣神之時被陸蓮心一手抄起,攔腰提溜在臂彎間,跟抱著木頭人似的,飛快地跟著楊言的步伐把柳若何拖上了渡艘。

  楊言見陸蓮心手提著柳若何健步如飛的模樣,經曆了方才一幕的臉上,神色更加深沉。

  “我從未見過哪位閨閣女子能像你這般,手中提著一位年及束發的男子還能健步如飛的。”楊言目光沉沉地看著陸蓮心說道。

  考慮到渡艘上還有個船夫,楊言便沒有把陸蓮心的身份說出來,而是化用了普通女子的身份。

  陸蓮心目光鎮定地看著楊言,笑著說道:“怎麽?在這世上隻許你們男子習武?我自小便好騎射,這些對於我來說,不過是順手的事情罷了。”

  楊言看了看陸蓮心那雙白嫩無暇的手,笑道:“這雙手拿去練騎射,也太過暴殄天物了。”

  陸蓮心順著楊言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才發現,自己方才的話裏有太多的破綻。但是,她絕不能暴露。身體互換這種事,不是她一個人事,而是兩個人的事。

  陸蓮心的眼神從雙手滑向柳若何,又從神遊天外的柳若何身上滑向楊言。她定定地看著楊言,說道:“怎麽?看來,你是在懷疑我?但是,你懷疑我什麽呢?懷疑我的身份?”

  楊言勾著唇,淡淡地說道:“若是我有所懷疑,那必然不會隻懷疑你一個人。”楊言衝著柳若何挑了挑眉,頓了頓,說道,“他,也必然在我的懷疑之內。”

  “怎麽?就算是趙亦遙在我邊上,也不能證明嗎?”陸蓮心想著,楊言不過是個解元,從未進過宮,在柳州城見到自己那次,一定是第一次,於是說話時,頗有底氣,“你可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陸蓮心這最後一句,說得抑揚頓挫,把神思都不知飛向何處的紀然跟柳若何都喚清醒了。

  柳若何一聽陸蓮心這話,剛被喚回來的魂差點又飛了出去。他幾乎是在一瞬間蹦起來,一把捂住了陸蓮心這時時刻刻都在跟楊言作對的嘴上。然後,苦口婆心地攪著渾水,說道:“祖宗誒!你這可不能這樣說。什麽叫‘你自己的身份’?咱們可不能做仗勢欺人的人。”說罷,他又趕忙把湊到陸蓮心的耳朵邊上,說道,“我的祖宗啊,你還嫌咱們出的血不夠多嗎?那可是一百兩金子!可不是銀子!現在人在屋簷下,咱可不能拿錢不當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