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何曾經是個無神論者，但那也隻是曾經。自從自己身上發生了一係列詭異的事情之後，他的世界觀已經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是以，一旦腦海中肯定了山裏有山野精怪的想法，柳若何看向紀然的眼神就變得無比驚恐了起來。

  秋日的夜晚，有些寒涼，山中更甚。

  此時，山裏似乎下起了細細密密的秋雨。一道寒風刮過，裹挾著些許輕密的雨絲，吹得紀然的臉頰冰涼。

  紀然尷尬地站在門口，看著這位穿著一身錦緞一臉驚恐的柳公子，總覺得氣氛中透露著一絲詭異。她看著柳若何滿透著驚恐的眼睛，差點以為自己身後有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呃，那個，柳公子，你好。”紀然說完，覺得自己這個開場白簡直可以打零分。結結巴巴，還沒有自報家門，差評。

  柳若何見她十分自然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下更是惶恐。但這人有個毛病，心裏越激動，麵上偏偏越若無其事，淡定得很。於是，他緩緩開口問道：“你是妖精嗎？”

  “……兄台，你這話我不知道怎麽接。”紀然抽了抽嘴角，十分自然地把心裏話說出來了一半。另一半沒說出來的，是“您好像有那個什麽大病”。

  “原來你是人，抱歉。”柳若何覺得這位姑娘的話有些熟悉，但自己方才那話問的也著實有些冒犯，隻能先行抱歉，“但我瞧著姑娘你很麵生，想來應該不是柳州人士。你又怎麽知道我姓柳？”

  但——有這樣道歉的嗎？！

  紀然被這位柳公子氣了個倒仰。

  這人的嘴，怎麽那麽欠呢？

  但自己畢竟是有正事要談，紀然也不想在用詞這個問題上與他做過多掰扯，於是說道：“方才我在隔壁睡覺，聽見你們這裏在吵架。”

  柳若何點點頭：“原來如此，很抱歉。”他頓了頓，又道，“下次，我會讓我娘小聲點。”

  說完，柳若何便準備關門。

  紀然眼疾手快地抵住門框，看著柳若何的眼睛說道：“我是跟你定了娃娃親的紀府獨女紀然！我有事要與你談一談！”

  柳若何關門的動作停了下來，雙目有神地看向紀然。半晌後，他才道：“哦。”然後鬆開手，把門打開，“那你進來吧。”

  這下輪到紀然愣住了。

  她看著柳若何往廂房內走的背影，朗聲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說謊騙你的？”

  柳若何淡然地坐到桌前，目光悠然地看向紀然：“我記得，方才我與我娘爭吵的時候隻說到了紀家女兒，並沒有提到她是不是紀家的獨女，也沒有提到她的名字。”

  紀然對柳若何的記憶力歎為觀止，訕訕地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紀姑娘，坐吧。”柳若何輕輕一擺手，對著他對麵的那個空位擺了個“請”。

  紀然依言坐下。

  這間廂房與她那間不怎麽一樣。雖然裝飾是一樣的樸素簡潔，但是在房中卻多了一張書案，書案上還有一支未幹的筆。想來在開門前，這位柳公子應當是在寫字。紀然不由感慨：這位柳公子，還真是好興致。

  柳若何見紀然一直盯著那張書案看，便隨手倒了杯水放在紀然麵前，說道：“方才紀姑娘已自報姓名，那我也不必藏著掖著。我姓柳，名若何。如若的若，奈何的何。紀姑娘有什麽事，大可開門見山地說，不必拘泥於那些彎彎繞繞。”

  紀然這才回過神來，看著柳若何，說道：“你大概也能猜出來，我是來找你談那樁見鬼的婚事的。”

  這會兒，紀然才正正經經地就著這室內明亮的燭火，端詳起柳若何來。

  柳若何此人，長相平凡，並無出彩之處，但他的氣質很獨特。明明是參軍歸來，身上卻隻有軍人的形，而沒有軍人的氣質。

  尤其是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透出的眼神，太過溫柔，也太過文弱，不說不像軍人那種帶著剛毅的眼神，甚至都可以說，連一個正常男性的眼神都不太像了，太過女性化了。

  這樣，就導致柳若何這個人看起來就有些奇怪，就像是被人奪舍了一樣，而現在主宰著這具身體的魂魄還不能完全融入這具身體一樣。

  柳若何注意到了紀然審視的目光。

  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說道：“看來紀姑娘和我一樣，都對這門婚事不滿意。”

  “對。”紀然點頭稱是，而後她看著柳若何的臉，突然想到了方才她腦海中那個“奪舍”的想法，於是又補了一句，“這種封建的東西，早該淘汰了。”

  柳若何拿著杯子的手一頓，目光呆滯地看向紀然。

  紀然也注意到，柳若何臉上從一開始就是完美無缺的平靜麵容，在一瞬間，裂了。

  紀然神色平平，但內心早已激動起來，連帶著拿著杯子的手也有些微微顫抖。她心不在焉地喝了口水，小聲哼唱道：“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我揮劍轉身，而鮮血如紅唇……”

  柳若何緊緊握著手中的杯子，接著唱道：“前朝記憶渡紅塵，傷人的不是刀刃……”

  然後，兩人一起把最後一句唱了：“是你轉世而來的魂。”

  歌聲在這一句戛然而止。

  柳若何與紀然目光相對，彼此都看見了兩人眼神中深深的震驚。

  紀然心道：喵的，遇見親人了！

  柳若何心道：這都可以？！

  兩人在同一時間，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互相對望著，邁著激動的步伐走到了桌前。

  相顧無言，熱淚盈眶，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紀然看著柳若何，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心頭的那股激動稍微平複了一點。

  準確地來說，“激動”一詞，已經無法完美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一開始，其實是想深深地擁抱一下這位與她一樣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親人的，但轉念一想，這位親人到底還是個男性，擁抱不合適。而且，即使是個充滿鄉情的擁抱，楊言那廝要是知道了，也得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