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女子說的，敢情是那中年女子的兒子決心脫離紅塵俗世要出家，便千裏迢迢地跑到這寒山寺來，而這位中年女子也跟著跑到這裏來鬧來了？

  隔壁沉寂了好長一段時間，想來是那中年女子的兒子在思考著要怎麽回應他娘親的質問？

  過了好一會兒，隔壁才響起了一道男聲。

  這道陡然響起的聲音著實把紀然聽得一愣。

  這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這個聲音，像溪間的潺潺流水緩緩流淌在石間，寧靜、平和，不爭不搶，獨立於萬丈紅塵之外。

  這應是個與她一樣年紀的男孩，但他卻沒有男子在這個年紀應有的那種蓬勃朝氣。而且光聽著他的聲音，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像墜落在深淵裏的沉靜。

  “娘，我並沒有要出家。”那個男子說。

  “你少在這兒糊弄你老娘，不出家你沒事修這座廟幹嘛？不出家你沒事上這廟裏跪經幹嘛？不出家你沒事在這呆上十天半個月幹嘛？”

  男子的話音剛落，中年女子的聲音又劈裏啪啦地響了起來。

  紀然聽著這跟機關槍似的話語，已經覺得腦袋大了。哪知隔壁那男子還真是個沉靜如水的，竟還能心平氣和地跟他娘說：“娘，我覺得你方才說的話裏有一個小小的問題。兒子上廟裏就是為了跪經，所以後兩句合並為一句就好。多加後麵一句，顯得太過拖遝，把本來應有的氣勢也消了幾分。不妥、不妥。”

  不急不躁，口齒清晰。句句在理，字字誅心。

  這位哥，是個人才啊……

  紀然突然對隔壁這位仁兄起了非常濃厚的興趣，要是有機會，真想見上一見，看看這位仁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比起紀然這位在邊上吃瓜吃得甚是開心的，那位仁兄的母親大人可一點都不開心，聲音裏的怒氣更大了。

  “呔！老娘給你點顏色你還開起染坊來了？出去參個軍回來翅膀就硬了？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啊你？你個不孝子！逆子！”

  中年女子聲音頓了頓後，又繼續說道：“逆子！我告訴你！你躲在這兒是沒用的！你別以為我心裏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你就是不想成親！你就是想躲在這兒！”

  那男子難得地見縫插針補了一句：“嗯……這個我承認。”

  “承認什麽？！”

  男子慢悠悠地說道：“我不想成親。”

  “不想成親？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中年女子的憤怒似乎到達了頂峰，罵罵咧咧地說道，“不想成親這件事，你想都別想！你爹跟人家爹，多少年的兄弟？！人家閨女還在腹中的時候，你這門親事就已經定下了！人家姑娘也等了你這麽多年，等到你參軍歸來！你還不想娶了？你讓人家家裏怎麽看？你讓你爹怎麽辦？咱們柳家，可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家！”

  柳、柳家？

  紀然在這一長串的罵詞中精準地捕捉到了“柳家”二字。

  她不由一愣。

  娃娃親，柳家，參軍……三個細節頓時在紀然的腦海裏浮現出來。該不會、該不會邊上這兩位就是柳氏母子吧？

  紀然的眼睛瞬間瞪大，出神地看向雪白的牆壁，望眼欲穿的眼神似乎想透過牆壁看到隔壁房中的一樣，死死地盯著牆。

  隔壁的年輕男子還在不急不慢地解釋：“娘。其實指腹為婚這種事，不必要看得太過認真。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人生，你在這裏訓斥著我，說我不想成親就是不懂道理、叛逆，但焉知他們紀家的女兒焉肯嫁給我？我是什麽樣的人，她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們兩個連麵都不曾見上一麵，就要談婚論嫁，屬實是有些作無稽之談了。”

  紀然邊聽邊點頭，心道：這位公子說話還真是不緊不慢、不急不躁的，條理分明、頭頭是道。

  另外，她也可以完全確定，隔壁這兩位，的確就是柳家的人了。

  城門進不去，來到這寒山寺借宿，結果還能碰上自己就要找的人——紀然搖搖頭，不由感慨一聲：緣，果然是妙不可言。

  不過，照這樣看來，這位柳家公子也對這門莫名其妙的婚事很是排斥抵觸，那這樣一來，自己跟楊言這回找他談取消婚約的事情，肯定是十拿九穩，馬到功成。

  中年女子聽完，估計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於是隻聽見隔壁沉默一陣後，中年女子留下一句“老娘回府去了！你自個兒在山上好好反思吧！”之後，“砰”的一道關門聲，震得牆壁抖三抖。

  沒有了那位中年女子的吵嚷聲，房間內重新陷入了平靜。

  紀然遠遠看了一眼床炕，發現楊言睡得比豬還沉。

  想來今天這一路走來，是真的累到了。

  紀然站在原地想了想，還是決定先跟這位柳公子見上一麵，談一談。

  如此想著，紀然便悄悄出了門，細心地關了房門，怕吵醒楊言。

  隔壁隻有這一間房亮著。

  紀然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敲門。

  “砰砰砰”，三道輕輕的叩門聲從門口傳來。

  柳若何正坐在書案前寫字，聽到敲門聲的那一刻還以為是他娘走到半路突然覺得沒罵爽又折回來，後來聽到第二聲的時候，才確定門口的不是他娘——他娘，遠沒有這麽溫柔。

  難不成是主持？

  柳若何放下手中的毛筆，從書案上另拿了一張沒有寫過字的紙蓋在了他方才寫字的紙上。這才理了理衣袖，起身前去開門。

  一開門，卻發現門口的既不是主持，也不是寺中的小沙彌，而是一位姑娘。

  被打擾的柳若何心下有些疑惑，明明自己已經囑咐過主持，今日寺中不可再接待外客，為何現在會有一名姑娘站在門口敲著自己的房門？

  柳若何心頭一窒。

  當初建寺廟的時候，風水先生好像曾經說過，此處因風水不錯、靈氣充裕，極易招惹一些山野精怪來著……

  這位姑娘難不成——就是那風水先生說的女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