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酒樓裏匆匆來了一行人，個個身披著黑色鬥篷，灰頭土臉的，甚是狼狽。

  不過從那行人鬥篷下隱隱透出的那華貴奢靡的綢緞衣衫，多多少少還是透露出了些許富貴之氣。

  那行人匆匆到了櫃台前，生生把正在埋頭算賬的胖掌櫃給嚇了一跳：“哎喲，客官，你可把小老兒給唬了一跳。”

  那行人裏的頭頭摘了遮在腦袋上的兜帽，說道：“掌櫃的，你這兒可還有上房？”

  台上，鼓點聲頓，那紅衣白臉的曹操又抖了抖袖子，念到：“適才聞報，大耳劉備棄新野，走樊城，帶領數萬百姓，日行數裏。為此老夫點動大軍親自追趕，眼見得生擒在邇。張郃，聽令！”

  中氣十足，聽得人心頭一顫，好似自己就是那要被擒住的劉備一樣。

  胖掌櫃看著這來人精瘦的臉上一臉的橫勁，臉上的胖肉也不由抖了一抖。

  胖掌櫃雖說在這酒樓之中見多了南來北往的客人，雖說也有凶神惡煞、看著就不講理的，但能進到江南酒樓裏的，也大都是做著生意，到底都還是好應付的。

  可眼前這一行黑衣人不同。

  那黑色鬥篷下雖也穿著錦衣綢緞，可周身散發出來的可不是什麽商人的氣質。若要往細了說，那大約莫是種肅殺之氣，看著，就像是幹著手起刀落、人頭落地那一掛活計的，血腥味不重，可就是瞅上一眼，都能教他們這等平民百姓抖個三抖。

  胖掌櫃戰戰兢兢地收了打量的餘光，伸手把袖子拉了拉，蓋住了手上戴著的五個大金戒指。而後才顫顫巍巍地抖著手，在上房登記的簿子上粗略翻了一翻，顫聲道：“客、客官，這上房……也就、就剩一間了。”

  這一行人有五人。雖說按江南酒樓這上房的寬敞度，便是十個人在房中打地鋪也無所謂。可這十個人，那也得是個普通人吧？這五人，看著就不是善茬。

  楊言往嘴裏丟了顆花生，一邊聽著戲，一邊看著櫃台那邊的動靜。

  這胖掌櫃的人雖然不正經，但到底贈藥這事兒也能算得上是心善，楊言也不由地多關注了幾分。

  台上畫麵已然轉變，劉備與趙雲等人同坐，淒淒慘慘地念道：“寒風透體夜已深，滿天星鬥起浮雲。莫不是孤劉備無福分？思來叫人珠淚淋。”

  胖掌櫃見那行人左右商量了一下，半天也不給他回話，心頭更是涼得慌。

  楊言遠遠地看著，已經能感覺到掌櫃的肩膀在微微地抖動。

  那行人商量了一番之後，為首的那個人嚴肅地看了胖掌櫃一眼。僅這一眼，就讓胖掌櫃嚇得差點跪將下去。

  為首的那人像是十分習慣於別人在他麵前顫抖的樣子，對此很是不以為然，甚至在麵上還顯露出了“理當如此”的表情。他冷聲道：“可以。”

  胖掌櫃登時鬆了一口氣：“那客官……”

  那人又開口道：“但是。”

  胖掌櫃登時又把剛鬆的氣吸了回來，一顆心吊懸在半空：“客、客官請說。”

  那人道：“被褥要幫我們多準備幾份，要厚實一些。”

  胖掌櫃連連點頭：“這是一定、這是一定。”

  那人頓了頓，又道：“另外。”

  胖掌櫃笑得有些勉強：“客官，請講。”

  “一會兒幫我們準備些吃食，就在這大堂裏就成。”

  見那行人再沒有別的要求，胖掌櫃終於是鬆了口氣，道了聲：“得嘞，客官！這就幫你們準備！”說完，立馬向邊上的小廝招了招手，“還站在這兒幹嘛？還不快伺候客人去？”

  胖掌櫃殷勤地一溜小跑出櫃台，親自引著他們到了桌子邊上：“來來來，諸位客官，請坐！好菜一會兒便來！”

  說罷，急匆匆地跑向了後廚。

  楊言見此間無事，雙眼便又看向了戲台。

  聽得台上那張飛開口唱道：“耳聽西北殺聲震，大哥，曹操連夜發追兵。”

  一陣散板，劉備回唱道：“啊呀！聽說曹操兵臨近，百姓又要受難行。四弟你把家眷保。”

  楊言悠悠地隨著這唱詞轉著腦袋，同張飛一道和聲，像模像樣地念道了聲：“喳喳喳！得令！”

  這行穿著黑衣鬥篷的人在楊言邊上的桌子坐了下來，小廝十分殷勤地給他們倒上了茶。

  楊言餘光一瞥，見與他杯中一樣，是碎銅茶。

  除了為首的那人以外，其他四人入座後也揭下了頭上的兜帽。樣貌生得不錯，但周身卻是莫名散發著一種名為“殺氣”的氛圍。

  其中一人開口道：“大人，這前往柳州城的路被這突降的大石給堵了，咱們可能沒法按時到達柳州了。”

  那人壓低了聲音，在這鑼聲唱詞之中令人聽之不清。但楊言勝在耳聰目明，這一聽，把他驚得不輕。

  倒不是那人口中喊的一聲“大人”嚇到了楊言，而是話中那句“前往柳州城的路被這突降的大石給堵了”。

  柳州城無水路，故從池州城前往柳州城，隻有一條陸路。

  而這唯一的陸路都被堵了，那他們就必然得在池州城滯留。滯留幾天尚不知曉，但最可怕的，便是他們已經沒有盤纏了。

  此等捉襟見肘的光景放到向來沒有差過錢的首輔大人身上，倒也是奇事一件。

  楊言看著手中的茶與糕點，麵無表情地問了一句：“我這兒要多少銀子？”

  小廝粗略地看了一眼：“例茶一壺，桂花豆沙鬆糕一碟，合計二十兩銀子。”

  楊言眉心一跳，卻仍保持著麵無表情的臉轉過身去，內心卻著實沒有忍住，淚流了個滿麵。

  方才用膳加開房，身份玉牌內隻剩了五十兩銀子的額度。這會兒自己又花了二十兩，便隻剩三十兩了。

  楊言默默地把杯中的茶給喝完，心下淒涼。

  如若明日午時之前，那顆攔路巨石還不能從路上被搬走，那妥妥就要再在這池州城裏呆一晚上。可這江南酒樓一晚就要五十兩……

  楊言不由一手扶額，幽幽一聲長歎。

  早知如此，便不點這茶了。